谈及吐蕃,话题突然变得十分敏感起来。
面对萧珪的提问,尉迟珪的神情越发凝重,措词也更加谨慎了。他说道:“吐蕃会否兴兵来犯,我一时无法断言。我只是觉得,吐蕃就像一头蛰伏在冰雪高原上的食人猛虎。它已经有五六年的时间,未向世人亮出他们锋利的爪牙,肯定早就饿坏了。而于阗,就像是一块悬在他们嘴边的肥肉。我真不知道,他们还能忍耐多久。”
萧珪知道,他不会无端的提起此事。便试探的问道:“殿下,是否已经得到了什么消息?”
尉迟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不敢欺瞒萧御史。其实早在一两个月前,就有吐蕃的密使来到于阗,私下找我探问口风。”
萧珪眉头一拧,“探问什么口风?”
尉迟珪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于阗兵力衰弱区区小国,从来无力自保。只能依附在大国的羽翼之下,苟延求存。”
虽然尉迟珪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但萧珪明白了他的意思。吐蕃人肯定是来探问——于阗国是否愿意,背弃大唐而归附吐蕃?
萧珪双眉紧皱,神情变得严峻起来。
尉迟珪眼见此景,连忙说道:“萧御史,我已经拒绝了吐蕃密使。我十分明确的对他说,于阗国只会永远追随唯一的宗主国,大唐。”
萧珪点了点头,“我肯定是信得过殿下的。于阗对大唐的忠诚,也毋庸置疑。”
尉迟珪连忙施礼一拜,“多谢萧御史。”
萧珪问道:“此一事,殿下可曾与哥舒道元讲过?”
尉迟珪答得很肯定,“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萧御史,是第一个。”
萧珪不解,“
此事重大,殿下为何一直隐瞒?”
尉迟珪说道:“正因此事太过重大,我才守口如瓶,从未对人说起。”
萧珪越发不解,“这又是为何?”
尉迟珪面露苦笑,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萧御史,在你眼里,吐蕃与大唐是什么关系?”
萧珪答道:“百年夙敌。”
“没错。”尉迟珪说道,“早在大唐建国之初,吐蕃就已是大唐之劲敌。这百余年来,大唐日渐强盛。无数邦国与部族心悦诚服,奉大唐为宗主国,尊大唐圣人为天可汗。唯有吐蕃……”
尉迟珪的话嘎然而止。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殿下不必晦言。你我都知道,百余年来大唐打败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征服了一个又一个邦国与部族。唯有吐蕃,一直屹立不倒。高原铁骑战力强横,在与大唐的战争当中,他们丝毫不落下风。”
尉迟珪双眉紧皱,十分认真的说道:“于阗国,刚好位于大唐与吐蕃的接壤之处。一但两大强国开战,于阗小国必受殃及。国运,因此堪忧啊!”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但是殿下,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危机早已存在,不是隐瞒和忽视,就能解决问题的。”
尉迟珪叹息了一声,说道:“我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其实早在五六年前,大唐与吐蕃停战的第一天开始,这个危机就已经存在了。萧御史,你说对不对?”
萧珪点了点头,“对。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和平,永远都是短暂的。除非某一天,二者当中有一个彻底倒下。”
尉迟珪说道:“萧御史说得没错,和平短暂,弥足珍贵。尤其对我们于阗人来说,
吐蕃与大唐能够多一天休战,我们就能多一天的安居乐业。”
萧珪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尉迟珪说道:“我与萧御史一见如故。今天,我想对萧御史说一些,足以让我粉身碎骨的大实话。”
萧珪正了正脸色,“殿下言重了。但有何种话语,殿下只管讲来。出君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萧某绝不对外泄露。”
尉迟珪颇为坦然的淡淡一笑,说道:“其实萧御史不说出去,别人也能想到。尤其是,大唐的圣人与朝中的大臣们。”
萧珪好奇的皱了皱眉,“究竟什么事?”
尉迟珪说道:“其实这些年来,吐蕃派到于阗国的使臣,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其中既有手捧国书的国使,也有扮作客商与旅人的秘使。他们的来意五花八门,但万变不离其宗。萧御史,应该能够理会。”
萧珪点了点头,“我明白。吐蕃很想把于阗国,变成他们的盟国或是属国。”
尉迟珪说道:“没错,他们的动机一直都很明确,就连远在万里之外的大唐朝廷,都早已心知肚明。此情此景之下,我若见到吐蕃使者来访,就急忙跑去上报给经略府知晓。那这五六年来,我恐怕都要上报几百次了。”
萧珪皱了皱眉,“那这一次的吐蕃秘使来访,殿下为何又要私下告我呢?”
尉迟珪说道:“因为这一次的吐蕃密使来得很不凑巧,刚好是在突骑施猛攻拨换城的时候。我怀疑,突骑施与吐蕃之间早就有所勾结。但我,没有任何的证据。因此,就算我把消息告诉给了哥舒道元,他也不能光凭捕风捉影就随意上报给朝廷。这其中的
干系,不是他一个边将所能承受的。但我私下告知萧御史,却就无妨了。因为你是御史钦差,许多问题你都可以代表大唐朝廷,当场做出及时的处置。”
萧珪笑了一笑,“殿下可不要太过高看,我这个采访黜置使。按朝廷制度,我只有察检官吏、提点刑狱的权力,别的事情我全都不能插手。尤其是,战争与邦交这样的军国大事。”
尉迟珪说道:“萧御史可别忘了,圣人给你的那一份敕令上面,可是明明白白写着‘所到之处如朕亲临’这八个大字。”
萧珪说道:“那不过是某种特定的敇令格式而已,殿下不必当真。”
尉迟珪呵呵一笑,说道:“好,就算大唐的每一位御史钦差都能拥有一份这样的敕令。那么又有谁能像你一样,轻松就能见到大唐的圣人,并能在圣人面前说得上话呢?”
萧珪说道:“殿下的意思是,吐蕃在于阗的问题,我能处置的就尽量处置。处置不了的,我就该尽快去向圣人私下汇报,对么?”
尉迟珪连忙叉手一拜,急道:“我万万不敢支使萧御史,去做任何事情。我只是觉得,在没有得到确凿证据之前,还是尽量避免引起震动为好。”
萧珪淡然一笑,“殿下勿急,我懂你的意思。殿下无非就是在担心,大唐与吐蕃会因为于阗之事而再起争端,重开战事。”
尉迟珪面露愧色的苦笑了一声,点头,“是,我承认我有这样的私心。我不仅希望,战争不是因为于阗而起。我还希望,战场没有选在于阗的国土之内。我知道很自私,我不渴望得到萧御史的谅解,但我必须这么做。”
萧珪
说道:“殿下身为于阗国的执政王子,立场与职责所在,我能理解。”
尉迟珪叉手而拜说了一声“多谢”,再道:“其实,最不希望看到吐蕃与大唐开战的,就是于阗。我们宁愿与突骑施打一百仗,也不愿意经历一次,大唐与吐蕃之间的战争。这几年来,我一边恪守于阗对大唐的忠诚,一边又在小心翼翼的与吐蕃人周旋,不敢过于得罪他们。这其中的苦楚和难处,绝非外人所能体会啊!”
萧珪心中一动,问道:“莫非于阗遭受了吐蕃的刁难,或是殿下有了什么难处?”
尉迟珪叹息了一声,说道:“实不相瞒,吐蕃时常来到于阗采买我们的玉石与良马。这样的大宗交易,我们从来不敢多赚他们一文钱,有时还要亏本奉送。”
萧珪皱了皱眉,“竟然有这种事?”
尉迟珪摆了摆手,“这还只是小事。吐蕃的贵族们除了喜欢我们特产的玉石和良马,还对我们于阗的美女特别感兴趣。因此,每逢吐蕃对我们派出国使,我们就必须赠送美女让他们带回高原。但有半点令其不满,他们就会大发雷霆。”
萧珪闷哼了一声,“贪得无厌!”
尉迟珪又叹息了一声,说道:“还以比这,更加棘手的。”
萧珪问道:“什么事?”
尉迟珪朝门口看了一眼,小声说道:“吐蕃人叫我把阿胜和阿萝,一起送到高原上。阿胜充为质子……阿萝,嫁给他们的王子充为侧妃!”
萧珪眉头一拧,“殿下答应了?”
尉迟珪双眉紧皱的摇了摇头,“还没有。吐蕃人让我慎重考虑。他们威胁我说,此一事将会关系到,于阗国的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