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最初的紧张与萧珪的恶作剧之后,咸宜公主渐渐的适应了乘坐这种小船的感觉,胆子也变得大了一些。
她伸手碰了碰湖水,冰凉冰凉的,于是连忙缩回了手来。再又见到船边有几条大胆的鱼儿游过,她又兴奋的叫了起来,“鱼,有鱼!”
萧珪一看,只是几条寸许长的小鱼苗。
但是他说道:“殿下可别欺负它们。万一把大鱼招了来,那可就不妙了。”
咸宜公主好奇的问道:“这个小湖里面,还有大鱼吗?”
“那当然。”萧珪说道,“这个湖是与洛水大江通连,多大的鱼都有可能出现,就是碰到比我们这艘小船更大的鱼,都不稀奇。”
咸宜公主怔了一怔,“比船还大?”
“对啊!”萧珪说道,“它只需要轻轻的扫一下尾巴,我们就会翻船落水。”
咸宜公主明显有些紧张起来,说道:“不会吧?”
“这很正常。”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以前我还听说,有人在洛水大江里面见到了一条两三丈长的大鱼,一脑袋拱翻了渔船,还要吃人呢!”
咸宜公主撇起了脸来,“你又吓唬我!”
“这是真的。”萧珪说道,“江里还有一只体型极其巨大的大鳖,差不多快有我们这条船的两倍长了。它非常之凶猛,再大的鱼见了它也只得仓皇逃蹿。它只要一张开嘴,周围的活物都会被它吸进嘴里,嚼都不用嚼直接就吞进了肚子里。听老人说,这只大鳖至少也活了一千多年了,说不定都已经成了精。”
咸宜公主越听越紧张,但到后来,她突然又笑了,“我知道,你是在编故事!”
萧珪呵呵直笑,“看来殿下,也不是那么好骗。”
“但是故事很有趣,你继续讲呀!”咸宜公主笑道。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后来这只大鳖遇到了一位仙人。仙人点化它,叫它不要再杀生。大鳖听了仙人的话,从此不再吞吃活物,只食水草和日月精华。终于有一天它在东海之滨修成了正果,变成了一块大石头。”
咸宜公主乐得笑了起来,“不是成仙吗,怎么变成了石头?那还不如,不修这个正果呢!”
“我还没说完呢!”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可不是一块普通的大石头,而是吸收了日精月华的一块灵石。历经千万年的孕化之后,突然有一天灵石轰然炸开!那可真是海啸山摇、惊天动地,就连天庭的神仙们都被惊动了。”
咸宜公主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石头炸成什么样了?”
萧珪忍着没笑,认真的说道:“那里面,炸出了一只通天晓地、本领非凡的石猴!他飞上天去大闹天宫,满天的神仙都降不住他。最后天庭封他做了一个齐天大圣,它才肯善罢干休。他回到了一个叫花果山的地方占山为王,整天偷人家的桃子吃。”
咸宜公主大笑起来,“那猴子真笨,都做了齐天
大圣,还整天去偷桃子!”
萧珪笑道:“因为猴子终究也就只是一只猴子,天生就是要偷桃的。”
“好吧,好吧!”咸宜公主笑道,“那么后来呢?”
萧珪眨了眨眼睛略作寻思,说道:“后来这猴子玩腻了,又变回了一块石头。”
咸宜公主一愣,“怎么又变回去了?”
萧珪说道:“因为它动了凡心,想去人间经历一番红尘之味。于是它又变回了石头重新孕化,再次历经万万年。终于,它含着一块宝玉投胎到了人间。他的家人给他取名,叫做贾宝玉。还有一位大才子给他写了一本书,叫做《石头记》。”
“噫,你怎么说得像真的一样?”咸宜公主既觉好笑,又特别好奇,“你不会真的,看过那本《石头记》吧?”
“对,我看过。”萧珪点了点头,“那本书写得特别好。”
“书在哪里,给我也看看嘛?”咸宜公主说道。
“哎!”萧珪叹息了一声,“那天我独自一人在乡间赶路,被一个贼寇连着包裹,全给抢走了。”
“不会吧?”咸宜公主惊讶道,“哪来的贼寇,竟然如此大胆?”
萧珪说道:“他还真就自报了家门。自称梁山人,姓宋名江字公明,身边有一百零八个兄弟,个个都是好汉!”
“啊?”咸宜公主觉得不可思议,连忙问道:“是哪处的梁山?我要告诉我阿爷,着令朝廷派出官军,前去收剿这一伙贼寇!”
萧珪实在忍不住了,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好哇,你又在骗我!”咸宜公主又好气又好笑,“萧郎,你嘴里究竟有没有一句真话嘛?”
萧珪都快要笑出了眼泪来。他伸手抹了抹脸,说道:“殿下,我们不是在讲故事吗?故事,哪有真的!”
咸宜公主也笑了,“也对哦!”
萧珪笑道:“玩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不回!”咸宜公主一口回绝十分果断,说道,“你要继续给我讲故事。”
萧珪笑道:“不行了,我实在编不下去了。”
咸宜公主嚷了起来,“哎呀,你就再讲一点嘛!……那个大鳖,不对不对,那个猴子,改名叫贾宝玉的猴子,后来怎么样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这个故事很长,还有一些悲凉。殿下当真想听吗?”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认真的说道:“我想听。”
萧珪做思考之状沉默良久,说道:“但是现在,我想去更衣。”
“讨厌……”咸宜公主的脸上红了一红,抬手指了一下那座湖心小岛,说道:“那我们就去那里吧!”
很明显,她就是不肯回到岸上去。
萧珪笑了一笑,荡起双桨朝小岛划去。
简之等人见小船去了岛上,连忙沿着回廊也登上了小岛。
萧珪扶着咸宜公主上岸的时候,简之等人上前参拜。
“谁叫你们上岛的?”咸宜公主似乎有些不悦,斥责道,“这里是萧先生的
私地,非得准许,不得擅闯——回去,通通回到岸上去!”
简之等人没有办法,只好依命行事,又都走了回来。
萧珪带着咸宜公主,朝那一栋湖心小楼走去。
“萧郎,这地方真好!”咸宜公主一边左右观望,一边笑吟吟的说道,“又漂亮,又安静,还可以划船戏水!”
萧珪说道:“我也是第一次登上这个小岛。”
“那栋小楼,你也没有进去过了?”
“没有。”
咸宜公主突然加快步子,朝小楼跑去。
萧珪皱了皱眉,她想干什么?
片刻后,咸宜公主闯进了小楼里面,推开窗户对着萧珪喊道:“我先来的!我是第一个进这个屋子的人!”
萧珪问道:“那又如何?”
“没有如何,我就是第一个进这个屋子的人!”咸宜公主笑得非常开心,仿佛是赢得了一个重大比赛的冠军。
萧珪不由得面露一丝笑容。
多么年轻的一颗心啊!
真好。
“萧郎你快来呀!”咸宜公主在窗户边对着萧珪招手,兴奋的喊道:“小楼里面好漂亮,你快来看呀!”
“来了。”
萧珪快走几步,也进到了小楼里面。
能被一位公主称为“好漂亮”的房间,果然非比一般。
这栋小楼的每一块壁板,都经历了精心的打磨与雕琢。房中仅有几件最为简单的家具,无不设计巧妙制作精美,称它们为艺术品似乎也不为过。就连摆在书案上的文房四宝,也都是当世顶尖的一流货色。
屋子不大,咸宜公主里里外外的走了一圈,很快就看完了。
她坐到了大书案前的四围椅上,笑吟吟的对着萧珪说道:“萧郎,坐在这里读书写字,那是最好不过了。”
“殿下想要写几个字吗?我来给你研墨。”萧珪说道。
咸宜公主嘿嘿的笑了一笑,说道:“我就不写了,还是你来写吧?你写得更加好看一些!”
“殿下也写得很不错啊!”萧珪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去研墨。
咸宜公主自高奋勇的拿起了毛笔和水洗,开了一支笔。
萧珪研好墨,铺开纸,说道:“殿下,开始吧!”
咸宜公主有点难为情,讪讪的笑道:“还是你写吧?”
萧珪说道:“殿下可是第一个迈进这间屋子的人,难道不想留下一点纪念吗?”
“这倒也是……”咸宜公主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拿起笔来,眨巴着眼睛自作寻思。
萧珪在一旁耐心的等着。
咸宜公主突然扭头,看向萧珪。
萧珪微微一怔,这家伙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咸宜公主回过脸去,拿好笔,认真的书写起来。
第一个字,春。
第二个字,晚。
萧珪知道她要写什么了。
这当然不会是,什么联欢晚会。而是北宋孤愤才子王宁的那一首诗——
“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夜夜燕飞来。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咸宜公主一气呵成的将它写完
了,放下笔,看着萧珪。
萧珪笑了一笑,“殿下,为何要写这个呢?”
“写得怎样?”咸宜公主问道。
萧珪点了点头,“很好。”
“不对,我应该这么问。”咸宜公主笑吟吟的说道,“我学得,像不像?”
萧珪笑了一笑,“殿下,为何要临摹我的字迹呢?”
咸宜公主一本正经的答道:“因为字好。”
萧珪记得,这是自己当初在终南山上,回答玉真公主的原话。
于是萧珪没话说了。
咸宜公主突然问道:“帅灵韵,现在好吗?”
萧珪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萧郎,你坐下吧!”咸宜公主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说道:“我想跟你,谈一谈。”
萧珪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咸宜公主说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两个非常的般配。我也知道,你们一同历经了生死,感情非常的深厚。”
萧珪没有插嘴,静候她的下文。
咸宜公主把眼神投到了一旁,说道:“但是我……”
她突然陷入了沉默。
萧珪知道她很尴尬,不知如何启齿。
于是他说道:“殿下,我想去更衣。”
咸宜公主连忙摆手,“快去、快去!”
萧珪起身施了一礼,走向了小屋外的茅厕。
咸宜公主捂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心脏跳得十分厉害。
“我真笨!”
“为什么要主动提到,这个傻傻的话题?”
“哎呀,这下可怎么办……”
咸宜公主自言自语,纠结不已。
过了一阵,萧珪回到了小屋的门口,说道:“殿下,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连忙点头,“好……好啊!”
萧珪面带微笑的叉手一拜,“殿下,请。”
咸宜公主回之以微笑,从他身边经过走出了小屋,如释重负的暗吁了一口长气。
二人没有再乘船,而是沿着回廊走回了岸上。
简之上前请命,说天色已晚,该要回宫了。殿下昨日约了惠妃娘娘,今晚还要一起共用夕食。
咸宜公主微微一惊,“哎呀,本宫差点忘了!”
萧珪不由得好笑,若非简之提醒,你还能记得个魂?
“萧郎,我要走了。”咸宜公主转过身来看着萧珪,似乎有些依依不舍,小声说道,“我以后,还可以再来吗?”
萧珪微微一笑,说道:“只要圣人和惠妃娘娘允许,殿下就可以来。”
咸宜公主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对身后的简之挥了一下手叫他们走远了一些,然后说道:“萧郎,其实今天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讲的,一时高兴,都给忘了。”
萧珪问道:“是与惠妃娘娘的病情有关吗?”
咸宜公主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小声说道:“昨天我的两位亲舅公,一起去了上阳宫探望我的母亲,他们也都知道了母亲的病情。我听说,他们当着我母亲的面向圣人进言,希望圣人能够封我母亲为皇后,借此缓解我母亲
的病情。”
萧珪微微一惊,“封皇后?”
“嘘,小声一点!”咸宜公主警惕的小声说道,“这可是禁中密语!绝密!”
萧珪轻吁一口气,点了点头。
“你可千万不能传出去,不然麻烦可就大了!”咸宜公主再次叮嘱道。
萧珪再次点头,“我明白。”
咸宜公主小声说道:“我觉得,舅公之所以会提出这样的谏言,也是与张果老有关。”
萧珪皱了皱眉,小声道:“那天晚上,殿下听到了一句‘命格太轻、风水太重’。莫非,这就是你的两位舅公,向圣人提出谏言的原因?”
“有可能。”咸宜公主点了点头,说道,“或许是他们觉得,我母亲被封为了皇后,命格就不会那么轻,就能压得住洛河的风水了。”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这伙人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什么生病,什么风水,什么民夫闹事,都是奔着“皇后”来的。
一但武惠妃被封为了皇后,她的儿子寿王李瑁就成了“嫡子”。按照自古以来的立储之法,嫡子有着当仁不让的优先之权。
偏偏当今太子李瑛,又只是一位庶出的皇子。他的母亲赵丽妃,只是一位出身低贱的舞伎,并且早已去世。
按照“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的”惯例,太子李瑛的太子之位因为武惠妃的特别受宠,本就岌岌可危。假如现在武惠妃再被立为皇后,那么李瑛被废、李瑁上位,便要成为铁板钉钉之事!
思及此处,萧珪不由得轻吁了一口气……这些人,心思太深!
咸宜公主又道:“虽然我不知道,圣人是否答应了他们。但我觉得,我的两位舅公实在太过草率。立后可是国家大事,哪能由得他们私下妄议,还在圣人面前信口开河?”
萧珪点了点头,“殿下说得对,皇族无家事。更何况,立后可是惊天动地的国家大事!”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轻吁了一口气,“我们现在,不必深谈。你可切记,莫要传了出去!”
萧珪点头。
“我要走了。”咸宜公主微微一笑,对着萧珪伸出了一只小手儿。
萧珪也笑了,伸出自己的右臂。
咸宜公主将手儿搭了上来。
两人一起,朝门口走去。
苏幻云等人也跟了出来,排着队,一起恭送咸宜公主。
萧珪扶着咸宜公主,登上了马车。
咸宜公主仍旧有些不放心,在他的手臂上稍稍用力握了一下,“记住,别说出去!”
萧珪认真的点头,“殿下放心。”
咸宜公主又笑了一笑,“有空你把那个《石头记》的故事编好。下次,你再讲给我听。”
萧珪呵呵一笑,“好的。”
“走了。”
咸宜公主说完这句,凝视着萧珪,眼中尽是不忍离去的神色。
萧珪微笑点头,“殿下请。”
咸宜公主这才进了车厢。小宫女放下车帘,简之驾动了马车。
萧珪与苏幻云等人一同叉手而拜,“恭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