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珪与严文胜一同站在小土坡上,目送帅灵韵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北风呼啸、落叶翻飞的官道之上。
“哈,终于走了!”严文胜笑道,“先生,你自由了。”
“说什么蠢话?”萧珪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你知道我有多么不舍吗?”
严文胜哈哈的大笑,说道:“又不是生离死别,过几日便能成天的腻在一起了,何来许多的不舍?先生就不要胡弄我这个大明白人了。帅东家一走,你就真的自由了。”
萧珪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我何时不自由?”
“昨晚你就不自由。重阳阁那么多姑娘围着你一人团团的转,先生惹来一身的脂粉香味,却是孤枕而眠。”严文胜笑道,“就如同一只饥饿的猫儿,面对成堆的新鲜鱼儿,却只能看不能吃,真的是好可怜呀!”
萧珪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去,说道:“严文胜,不要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我觉得但凡是个男人,都跟我一样。”严文胜笑道,“要是对女人都没了兴趣,那活着还能有什么趣味?”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这混蛋总是瞎说一些大实话。
谁说我对女人没兴趣了?
我只是养伤、养伤!
懂吗?
回程的时候,萧珪裹着那一床长毛绒毯躺在马车上,蜷着身子摆出了一个最为舒服但非常有辱斯文的姿势,打盹。
此刻,他的心情无比的放松。
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萧珪确实感觉到了,帅灵韵这一走,自己仿佛真的有了一种“获得解放”的感觉。
说起来,帅灵韵其实是一个颇为通情达理的温和女子,她从来不会像个母夜叉那样,时时处处的管束自己,更不会疑神疑鬼大吃飞醋。
但是此刻,萧珪却感觉整座洛阳城寒冷的空气当中,都弥漫着一股自由而轻快,且令人无端兴奋的气息。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萧珪想着想着,自己也觉得好笑。
或许严文胜那个混蛋说得没错,男人都像猫儿一样。
是猫,本性当中就有偷腥的癖好。
“先生,我们现在去哪里?”正在赶车的严文胜问道,“这里距离萧驸马的临江别馆,仿佛很近。”
“死了那条心吧!”萧珪没好气的骂道,“临家别馆那种地方又不是窑子,岂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严文胜呵呵的笑,“我是不能随便去。但是先生你,可以啊!”
“不去!”萧珪答得斩钉截铁。
“那好吧!”严文胜有点无可奈何,“那我们,只好去北市找个地方,花钱去快活一下了?”
萧珪鄙夷的骂道:“严文胜,大白天的就想着去嫖,你能
不能有点出息?”
严文胜大不以为然,呵呵的笑道:“钱不就是用来买快活的么?”
“说得好像,你很有钱一样。”萧珪道,“去重阳阁,我在那边还有一点事情。”
“想起来了。”严文胜笑道,“杨玉环那个绝色小美人儿,还在重阳阁等着萧先生呢!”
一说杨玉环,萧珪就下意识的闻了闻裹在身上的这条绒毯。
杨玉环曾经将它披在身上。
如今,这条毛毯上留下了一股很明显的少女体香。
萧珪可以判断出,这绝对不是什么脂粉的味道,而是真正的天然的体香。
他记得史书当中有过记载,说“杨贵妃”带有一股天然体香,胜过任何脂粉和香料,竟可引得蝴蝶蜜蜂落在她的身上。
以前萧珪是不信的,认为古人就是喜欢捧这些皇室贵族和名人的臭脚,把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都能吹得有鼻子有眼。说什么杨贵妃带有体香这种废话,大概就和哪位君王出生之时天上有异相一般,都是不负责任的凭空杜撰。
但是现在,萧珪仿佛是有那么一点相信了。
杨玉环身上的这股子体香,不算特别浓郁,但认真嗅闻确实能够闻得出来。这是一股近似于奶香与花香的混合体,难于描述的特殊味道。轻轻的嗅闻着它,萧珪情不自禁的有种心猿意马之感。
他甚至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
仿佛体内有某只不安份的野兽,正从沉睡的冬眠之中苏醒过来,真在张牙舞爪的蠢蠢欲动。
萧珪不由得微微一怔,心想杨玉环真是一个,男人无法抗拒的天生尤物。光是闻着她残留下来的这一点体香,我竟然都能产生一些冲动……
“先生。”严文胜又在说道,“我看那个小丫头对你颇有好感,不如你就成全了她吧?”
萧珪淡然道:“影姝是我的奴婢。这一辈子都是我的人。”
严文胜哈哈的大笑,“先生居然装傻充愣?莫非是,对那个丫头有了感觉?”
萧珪恨得有些牙痒痒,“严文胜,你再敢唠叨,我就把你踹到江里去!”
“好,我闭嘴,我闭嘴!”严文胜呵呵直笑。
萧珪把那条毛毯拿到鼻间认真的嗅了嗅,心中感慨道:真香啊!
稍后严文胜赶着车来到了重阳阁停下,他喊道:“先生,我们到重阳阁了。但是大门紧闭落了锁,里面似乎没有人。”
“她们应该是去南市逛玩了。”萧珪说道,“里面还有两个厨子伙夫看家做饭。我这里有钥匙。”
萧珪把钥匙递出去,严文胜倒是接了,却是说道:“先生,这里冷冷清清的,我们进去作甚?不如找个地方去
寻点乐子,哪怕是到酒肆里面喝点温酒,听个小曲儿也好。”
“少废话。”萧珪道,“我还有一点正事没有办完。去开门!”
严文胜只好上前打开了大门,驾着车走进了院子里。
稍后,萧珪来到了四楼。亲自动手煮了一瓮茶,不急不忙的一边饮茶一边看书。
严文胜被迫无奈,也只好安安份份的坐了下来,找了一本书来看。看了不到两页,他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去呼呼大睡了。
到了中午,那些姑娘们仍旧没有回来。萧珪吃过了厨子送上来的午饭,睡了一会儿午觉。
没过多久,她就被楼下院子里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给吵醒。
出去逛街的影姝等人,回来了。
萧珪走到窗边朝楼下看了一眼,影姝和杨玉环都在,却不见了苏幻云。
影姝看到了严文胜的马车停在院子里,知道萧珪回来了,于是连忙到了四楼来,向萧珪汇报一件事情。
她说,她们一行人来到南市不久,苏少主就带着云岚和云霜姐妹离开了。临走时她私下告诉影姝,她们要去拜访河南府士曹参军杨玄璬,叫她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杨玉环。
萧珪问道:“这么说,杨玉环现在都还不知道了?”
“是的,她不知道。”影姝说道。
萧珪点了点头,“苏幻云办事,还是妥贴。”
影姝朝后面的楼梯间看了一眼,小声道:“先生,我发现玉环的心思真是简单又率真。她仿佛没有把离家出走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今天就属她一个人最为活泼。她把一枚头钗典当换了钱,给我们所有人都买了一份新礼物。她还说,这是她来了洛阳以后,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萧珪问道:“那不会是,寿王送给她的头钗吧?”
“这个不清楚。”影姝说道,“我只知道,她还给先生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说要当面送给你。”
“又有礼物?”萧珪不禁笑了一笑,说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哪!”
影姝咯咯直笑,说道:“先生,要不要叫她上来?”
“不用。你们就在楼下玩吧!”萧珪道,“我要等,苏幻云回来再说。”
“是,先生。”
影姝施了一礼,下楼去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苏幻云等三人骑着马,从外面回来了。
萧珪从窗户边看到了她们的身影,看苏幻云负手于后大步而行的姿态,似乎……有点生气!
片刻后,苏幻云来到了四楼。
她叫云岚和云霜守在了三楼的楼梯口边,不许其他人靠近,自己独自一人上来了。
萧珪看这情况确实有点不对劲,连忙叫严文胜也都回避了。
整个四楼,
只剩萧珪与苏幻云两个人。
苏幻云一声不吭的走进了萧珪的房间里,坐在床边,别过脸去生闷气。
萧珪走到她旁边,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柔声问道:“怎么了?谁如此大胆,敢惹我们重阳阁的孔雀女王如此生气?”
“就是那个寿王!”苏幻云闷吁了一口气,恨得牙痒痒。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苏幻云的脾气一向极好,哪怕是来了重阳阁过起刀头舔血的生活,她也很少会动起真怒。
看来今天,寿王真是把她得罪得不轻了!
“跟我说一说。”萧珪轻轻的拍抚她的后背,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苏幻云显然是从萧珪的温柔爱抚当中得到了安慰,情绪不再那么激动和愤怒。片刻后她吁出一口浊气,把她今天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对萧珪说了。
原本到了南市之后,苏幻云先就买了一份颇为体面的礼物,然后就带着云氏姐妹前去拜访杨玄璬。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接近与结识杨玄璬的机会。如果能够成功,就连杨玉瑶的居中引荐都可免了。
可是当苏幻云到了杨玄璬家里,情况却是大大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因为杨玉环的失踪,杨家已经有些乱了。寿王甚至带着王府的亲兵赶到了这里,把杨家围得如同铁桶一般,正在严密的搜查。
苏幻云等人刚一出现,就被王府的亲兵给围住了,如同贼寇一般被他们反复审问。得知苏幻云等人的来意之后,那些亲兵更是大为惊讶,一边拔出了刀刃来将苏幻云等人严密看押,一边进了杨家去向寿王汇报。
片刻后,寿王摆出了一副提审犯人的姿态,在杨家的客厅里接见了苏幻云等三人。
苏幻云率先表明来意,说杨玉环离家出走,刚好在天津桥上遇到了萧先生。萧先生将她带回了重阳阁临时安置,然后派人前来通知杨家人。
事情,其实就是这么简单。这原本,也就是事实。
但寿王闻言之后却是冷笑不已,他说玉环黎明时突然失踪,杨家人和寿王府的人找遍了整个洛阳不见人影,偏就被萧珪在天津桥给遇到了,世上哪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还有,前两天影姝刚刚来找过杨玉环。随后,杨玉环就与与寿王闹了别扭。还与她三叔及家人大吵了一架,随后就突然失踪。如果不是影姝从中挑唆,世上哪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随后寿王大声厉斥,叫苏幻云老实交待,是否重阳阁预谋良久想要拐走杨玉环?
居心何在?!
目的何在?!
苏幻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番好意携礼而来,不被善待也
就罢了,居然还会被寿王污做贼人!
她心里也清楚,对于不肯相信自己的人,再如何解释,也都是徒劳。
于是她就把杨玉环遇到萧珪,然后又和重阳阁的人一起去了南市逛街的事情,再次详细的复述了一遍。
然后她说道:寿王殿下,这就是事实。你再问一百遍,我也只能如此回答。
寿王认为苏幻云非但不老实,还态度倨傲不可理喻。他甚至下令叫他的亲兵将苏幻云拿下,将要动用私刑!
云岚和云霜,当场就拔出了剑来。她们真是被惹恼了。
只待苏幻云一声令下,寿王的小命今天就能交待在杨家府上!
不过,苏幻云毕竟是理智的。她制止了云氏姐妹,对寿王说,如果寿王殿下不肯相信我的话,可以状告有司,请动司法裁决。如此私设公堂草菅人命,恐非深孚众望的大唐亲王之所为。
最后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寿王,让他的愤怒有所止歇。杨玄璬也从旁规劝了良久,总算是让寿王李瑁逐渐的找回了理智。
最后他放了苏幻云等人,但却扔下了一句狠话:一个时辰之内,重阳阁要把杨玉环给我送到杨家来。
——否则,后果自负!
苏幻云说完之后,重重的吁出一口闷气,说道:“萧郎,你说。那个寿王是不是太过份了?”
萧珪站起身来,左手剪背,右手摸着下巴上若有若无的胡茬儿,踱步,沉思,默不作声。
苏幻云心中暗暗惊愕。
因为她知道,萧珪生气了……
他和常人不同。
当他真正生气的时候,他非但不会大喊大叫的咆哮瞪眼,反倒会异常的沉默。
尤其是,那个伸手摸下巴的动作……
苏幻云记得,她曾经见到过一两次。
最近的一次,就是在萧珪思考,谢黑犲之事的时候……
看到萧珪这副模样,苏幻云都有一点,不敢说话了。
片刻之后,萧珪说话了,声音平稳而正常。
他说道:“幻姬,立刻把杨玉环送归杨府。”
“喏。”苏幻云起身,叉手应喏。
萧珪说道:“你就不要去了,让影姝过去。”
“喏。”
萧珪顿了一顿,再道:“吩咐影姝,让她想尽一切办法,向杨家人和寿王殿下赔罪。就说一切都是重阳阁的错,请他们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重阳阁的无心之失。”
苏幻云愣了一愣,“萧郎,这……”
“照办!”萧珪突然厉喝了一声。
“是……”苏幻云慌忙叉手而拜。
“下去!”
苏幻云慌忙走了。
萧珪走到窗边,双手重重的拍在窗棱之上,吐出一口浑浊的闷气。
“寿王……你小子,可别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