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极深,玉真公主府上仍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甚至有那么一点鸡飞狗跳的味道。
大醉之后回府的咸宜公主疯狂呕吐,吐得胆汁都出来了。玉真公主想要给她灌一点醒酒汤,可是她不许任何人靠近,否则一律拳打脚踢又撕又挠。与此同时,她又是哭又是笑,嘴里胡言乱语,别人都听不懂她说了一些什么。
玉真公主修道多年,性情一向温和,为人十分大度。
可是今天看到咸宜公主这副样子,她真是怒了!
奈何不了咸宜公主,玉真公主就将怒火发泄到了“失职”的简之身上。他被剥光了上身绑在树上,由两名院丁轮流挥起鞭子,对他进行猛烈鞭笞。
玉真公主说了,咸宜公主什么时候醒酒,鞭笞就什么时候停止!
那一串串皮鞭抽在人肉上的劈啪声响,让府里所有人胆战心惊。
没多久,简之就被抽得浑身伤痕累累,但他始终没有进行一句辩解。
直到东方露曙黎明时分,闹腾了一整夜的咸宜公主,才累得昏昏睡去。
玉真公主叫来一名医师,与他一同守在咸宜公主的榻边,寸步不离。
天亮没多久,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咸宜公主就醒来了,嚷着口渴。
玉真公主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咸宜公主刚要伸手去拿杯子,却突然双手捂头,痛楚的惊叫起来,“好疼!”
然后她的一只手又捂住了胸口,“这里也疼……”
“我怎么全身都疼呀!”咸宜公主可怜兮兮的大叫起来。
玉真公主惊问医师,“怎么回事?”
医师也有点惊慌,喃喃道:“大、大约是烈酒入腹,公主殿下的身子不能排解,因而中了酒毒。再加上公主殿下心情激动,怒则伤肝,悲则伤心,郁则伤脾,这这这……”
“这什么这?”玉真公主沉声道,“可有解救之法?”
医师急忙道:“我暂时只能帮公主,先解了酒毒。其他的心病,恐怕还需心药医,这这这……”
“退下,配你的药去!”玉真公主恼火的低喝了一声。
“是是……”医师连滚带爬的落荒而逃。
咸宜公主苦着脸,哼哼唧唧的嚷道:“皇姑,我好难受……”
“来,先喝一点温水。”玉真公主连忙坐到她身边,将一杯温开水递给她。
咸宜公主接过水来,刚饮了一两口,猛然一扭身转到旁边,又呕吐起来。
玉真公主心疼不已,连忙拍抚她的后背。
咸宜公主都吐得小肚儿抽筋了,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虚弱无力的躺在榻上,哭了。
“皇
姑,我好难受,呜呜……”
“皇姑,我好可怜!都没人要我了……呜呜呜!”
玉真公主连忙握住她的手,温言细语道:“傻孩子,皇姑不是在这里陪着你么?”
“可是我阿爷阿娘,都不要我了……呜呜!”咸宜公主哭得唏里哗啦,伤心之极,“还有他,他也不理我!他都不愿意正眼瞧我,也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呜呜,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要如此讨厌我?”
玉真公主一时间,都有些无语了。
“出身在皇家,又不是我的错!”咸宜公主一边大哭,一边说道,“难道公主就不能真心喜欢一个人吗?……呜呜!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傻孩子,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玉真公主连忙劝道,“错的是萧珪,是他有眼无珠,蠢笨如牛!竟连你这么好的女子,也不懂得珍惜!”
“就是!有眼无珠,蠢笨如牛!”咸宜公主眼泪巴巴的说道,“难道,难道我堂堂的公主,还配上他吗?”
“当然配得上,配他十个都有余!”玉真公主顺着她,温言细语的劝道,“咸宜乖,不哭了。为了一个不在乎你的男人而哭泣,根本不值得。”
“呜哇……”咸宜公主突然又张开了嘴,放声大哭起来,“可是我在乎!我在乎他啊!”
玉真公主又给愣住,陷入了无语。
“皇姑,他为什么不肯跟我说话?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我?”咸宜公主一边痛哭,一边说道,“那个帅灵韵,不就是和他认识得早了一些么?凭什么我就处处输给她?我不甘心!我不服!我不干啦!”
眼看着咸宜公主又要激动起来,颇有几分昨晚发起酒疯的态势。玉真公主连忙将她抱住,轻轻的拍抚她的后背,温言劝道:“咸宜乖,不生气不生气。有话就说想哭就哭。哭出来说出来,心里也就舒坦了。”
“我一点都不舒坦!”咸宜公主用力的摇着身子,仍是哭号不止,“我一定要当面向他问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玉真公主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小声道:“咸宜乖,不要胡闹。”
“皇姑,我只是想要和他说几句话,哪里就是胡闹了?”咸宜公主一边流着泪一边使起了性子来,固执的嚷道,“我不管,我就要见他!立刻就要!”
玉真公主板了板脸,“咸宜,你再要这样,我可生气了!”
“我不管!我不管!”咸宜公主又张嘴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挥舞双手大声
叫道,“我要见他!立刻就要!他不来,我就不吃饭不喝水不吃药也不睡觉!我等死!”
玉真公主感觉头疼无比,说道:“咸宜,若是让你母亲知道……”
“你干脆让她杀了我吧!”咸宜公主放声大哭的叫道,“反正她也不要我了!我活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们让我死了吧!”
“……”玉真公主再次无语了。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有点自责:我和一个正在发酒疯的可怜孩子,生什么气呢?再要让她继续这样哭闹下去,恐怕只会更加伤了身子!
深呼吸几口之后,玉真公主平缓了自己的情绪,再次抱住咸宜公主,温言细语的说道:“好吧,我这就去叫萧珪过来。但你也要答应我,不再哭闹好好喝药。可以么?”
咸宜公主果然立刻就不哭了,很干脆的点头,“可以。”
玉真公主突然有了一种,中计的感觉……
“皇姑,你怎么还不去呀?”咸宜公主眨巴着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睛,问道。
“好吧……”玉真公主站起身来,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我这就去。”
尽管昨天回来很晚,但萧珪仍是很早就起了床,与严文胜一同在马球场上跑出了一身的汗来。
等他二人冲完澡换好衣服,影姝就过来拿脏衣服要去洗。
萧珪对严文胜说道:“你去饭堂,把我们的早饭拿过来。”
严文胜知道他二人是有话要讲,点了点头先行回避了。
萧珪走到水井边,替影姝打了几桶水倒进木盆里。
影姝连忙道:“哪敢让先生,做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以往我天天做。”萧珪淡然道,“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一边洗衣服,一边跟我说吧!”
“喏……”
于是,影姝就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从咸宜公主等人进入重阳阁说起,全部如实的告诉了萧珪。
萧珪听完之后沉思了片刻,问道:“你为何要刻意接近咸宜公主?”
影姝搓衣的动作停了一停,说道:“因为影姝觉得,哄得公主开心,总比得罪公主的强。”
萧珪说道:“这话刚才你说过。这是苏幻云的想法。”
“我刚好也是如此想的……”影姝答道。
萧珪再问道:“你说,是杨玉瑶拉着公主,进了北市的元宝酒肆?”
“正是。”影姝答道。
萧珪说道:“那个杨玉瑶,莫非就是蜀中司户杨玄琰之女,宗族之中排第第三,杨玉环的亲姐姐?”
影姝点了点头,“是的。”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心中暗道那天我听苏幻云说起
杨家几兄妹的情况,除了杨玉环,其他人我都不是太了解。今天再一确认,那个排行第三并且一口气吃下了三份冰淇淋的杨玉瑶,应该就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虢国夫人”了!
寻思了片刻之后,萧珪再问道:“你说,咸宜公主去向帅灵韵敬酒的时候,凑到她的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你可知道,她说了什么?”
影姝摇了摇头,“公主当时说得很小声。想必除了帅东家本人,再也没人听到。”
萧珪不禁皱了皱眉,心想昨晚帅灵韵回来之后,情绪很不对劲。莫非就与,咸宜公主在她耳边说的那句悄悄话,有关?
片刻后,严文胜拿着三人的早饭过来了,萧珪也就没再多问。
三人的早餐还没有吃完,一名重阳阁的茶花娘骑着马,送来了一份请柬。
一份来自玉真公主的请柬,专请萧珪今日过府一叙。
萧珪随便看了一眼,就将请柬交回了茶花娘手上,说道:“叫苏幻云代为回复,就说没有找到我。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先生且慢。”茶花娘施了一礼,说道,“我劝先生,还是应约而去的好。”
萧珪皱了皱眉,“为什么?”
茶花娘说道:“因为来到重阳阁奉送请柬的,除了玉真公主府的官家,还有三十名全副武装的,公主府骑兵护卫。”
萧珪顿时无语了,光天化日的,莫非还要强抢……民男不成?
赫连昊阳与严文胜都笑了起来,一同劝道:“先生还是去一趟吧,玉真公主可不好惹!”
“至于么?”萧珪两手一摊,苦笑道,“居然还派了兵马来!”
赫连昊阳说道:“看来玉真公主很了解你的脾性,知道一份请柬可能请不动你。思来想去,恐怕还是兵马管用。你若还不肯去,她真会踏平重阳阁。别看玉真公主平常随和温顺,这种事情她干得出来。”
“好吧,为了重阳阁,我去。”萧珪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若是回不来了,明年的今天……”
“祝你早生贵子。”赫连昊阳说道。
众人全都闷头暗笑。
萧珪愕然无语的看着赫连昊阳,原来这位大叔不光是武功厉害,嘴也毒辣得很哪!
寻思之后,萧珪写下了一封回书交给茶花娘带了回去,好歹先让公主府的骑兵卫队先给撤回去,不然那也未免太过招摇了。
这时,影姝已经拿出了昨天他给萧珪买的新衣服,要将他打扮起来。
萧珪有点郁闷,“我又不是去相亲,打什么扮?拿我的道袍来!”
影姝笑嘻嘻的说道
:“先生,那就试一下这套,南诏白叠子做的新道袍吧,真的很漂亮哦!”
白叠子,其实就是棉布。
在大唐时代,棉花还没有普及。只有南诏和西域极少数的地方,能够生产少量的棉布,因此大唐的棉布全靠进口,比丝绸还贵上好几倍。用这种棉布来做衣料,在一般的达官显贵看来,都属奢侈。
当萧珪穿上这一身白叠子道袍时,所有人都来称赞他仙风道骨,贵气非凡。
严文胜问影姝,这件白叠子道袍肯定很贵吧,花了多少钱?
影姝说忘了。反正,昨天带的钱全都花完了。
严文胜哈哈的笑。
萧珪看着他俩有一点无语,心想我怎么收了两个败家子做随从?
稍后,萧珪就带着这两个败家子一起出了门,往玉真公主府上去了。
影姝是个洛阳通,没有哪个地方是她找不到的。没多久,她就带着萧珪来到了玉真公主府前。
玉真公主府的管家在门口候着,见了萧珪连忙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请他三人进了公主府。
玉真公主置了一席果品小宴,亲自在客厅里等着萧珪。
萧珪入内参见。
玉真公主上下打量了萧珪一眼,面露微笑,“这身新道袍,很是不错。莫非是白叠子?”
萧珪笑了一笑,“公主殿下好眼力。”
“请坐。”
“谢殿下。”
萧珪入席后,玉真公主敬了他一杯酒。
素淡的果酒。
“萧珪,知道我为何请你来么?”玉真公主问道。
萧珪说道:“还请殿下明示?”
玉真公主说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萧珪手执拂尘施了一礼,“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咸宜昨天醉酒了,醉得十分厉害,闹了一整夜。”玉真公主说道,“医师说她是中了酒毒,并且急火攻心,肝气郁结。一夜之间,她就像是害了一场大病。”
萧珪微微一怔,说道:“既如此,殿下该要尽快给咸宜公主,请来名医医治才是。为何要叫,萧某前来?”
“我府上的,都是当世名医。”玉真公主说道,“他们说了,心病还需心药治。所以,我便叫你来了。”
萧珪皱了皱眉,无语以对。
“现在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咸宜不再哭闹平静下来,变成她往日的正常模样,就算是你帮了我的大忙。”玉真公主说道,“我从不亏欠他人人情。有朝一日,我必当回报于你。”
萧珪沉思了片刻,站起身来,手执拂尘施了一礼,说道:“有劳殿下,派人引路。带我去见,咸宜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