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萧珪居然主动问了起来,咸宜公主刚刚稍有平复的内心,不觉又添了一丝紧张。她闪烁其词的说道:“并非……是我,唤你来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如此说来,殿下对萧某,并无特别指教?”
咸宜公主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萧某知道了,多谢公主殿下。”萧珪笑了一笑,对咸宜公主施了一礼,走回到薛锈的身边,对他道:“薛驸马,实在报歉,我手头还有一批重要的帐目需要及时整理出来,明日就要派上大的用场。不知薛驸马,可否派船送我回去?”
薛锈怔了一怔,“现在就走?”
“对。”萧珪点头,“请恕萧珪,提前失陪。改天我再专程置酒,向薛驸马赔罪。”
薛锈连忙看向唐昌公主。
唐昌公主则是看向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皱起了眉头鼓起了腮帮,满副不高兴的样子,说道:“刚来就要走吗?”
萧珪对着咸宜公主施了一礼,说道:“殿下恕罪,萧某确有要事在身。”
“什么要事在身,你分明就是想要躲我!”咸宜公主语出惊人。
唐昌公主与薛锈都愣住了,不约而同的心想,这位小祖宗还真是耿直啊!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殿下何出此言?”
“莫非我每说一句话,都需找到特别的理由吗?”咸宜公主非常不爽的“哼”了一声,气鼓鼓的扭过了头去。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走到咸宜公主的身边来,叉手拜了一礼,“看来殿下是改变主意了。现在又有了一些话语,要同萧某讲。”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没错,我是有话要问你。”
旁边的唐昌公主和薛锈都笑了,一同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公主殿下,我等先行回避。”
夫妻二人转身就走,进了船舱里去。
咸宜公主没来由的心中有些窃喜,但又感觉到了一些紧张……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萧珪见她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索性没有与她说话,自己拿起一壶酒一个杯子,走到了船头的舷边,不紧不慢的自斟自饮。
咸宜公主隔他大约有五六步远,好奇的看着他。
萧珪都已经饮下了第三杯酒。
咸宜公主总算是说了一句,“我口渴了。”
萧珪回过身来微然一笑,走到酒几旁拿起了另一个杯子,
倒上酒,递给了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接过这一杯酒,情不自禁的展颜一笑,露出了今天最甜美的一个笑容,然后有点羞涩的转过身去,以袖遮面的饮下了这杯酒。
“还要么?”萧珪问道。
“不要了……”咸宜公主自己把酒杯放回到了酒几上,然后朝船头走去。
萧珪跟着她走了过来,站在她的旁边。
月色皎皎,江水汤汤。
两人沉默了片刻。
咸宜公主仿佛是鼓起了某种勇气,主动说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殿下请讲。”萧珪说道。
咸宜公主咬了咬嘴唇,“你可不可以,不叫我殿下?”
萧珪笑了一笑,“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你是公主我是臣下,我必须尊称你为——殿下。”
“那随便你好了。”咸宜公主有点不满的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但是我要问的问题,不是这一个。”
萧珪淡然微笑,“那是哪一个?”
咸宜公主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喜欢饮茶是么?”
“是的。”萧珪点了点头,对咸宜公主叉手拜了一礼,说道,“说到饮茶,上次公主殿下赠我的那一套……”
“现在不要提那件事情!”咸宜公主突然打断了萧珪的话。
萧珪呵呵一笑,只好点了点头,“好吧……”
“我问你,你都临了哪些字贴,才把字练成现在这样?”咸宜公主再又问道。
萧珪说道:“殿下,不是说只有一个问题么?”
咸宜公主有点小小气恼的斜睨了萧珪一眼,“我突然又想多问几个了,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萧珪连忙点头而笑,说道:“关于临贴的问题,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我临摹最多的名家字贴,是王羲之的《黄庭经》、《乐毅论》和《兰亭集序》。”
咸宜公主扭头看向萧珪,满副好奇的神色,“《黄庭经》和《乐毅论》都是小楷,哪个会更好一些呢?”
萧珪也看了她一眼,“都好。”
咸宜公主不敢与萧珪视线对触,连忙转过了头去,说道:“如果我照着这三本字贴一直练,能够练成你那个样子么?”
“殿下肯定会比我写得更好。”萧珪说道:“因为我练字的时候,并不十分专注。”
“不专注,还能写得这么好?”咸宜公主说道,“那你若是专注了,会是什么样子?”
萧珪笑了
一笑,说道:“现在我是,距离王羲之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倘若专注了,大约……也就十万里之遥吧!”
“嘿嘿!”咸宜公主小声的低笑了两声,再道:“我问你,你喜欢修道吗?”
萧珪一愣,要不我送你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说话呀?”咸宜公主又扭头看了萧珪一眼,然后不等萧珪转过头来,很自觉的把头转了回去。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我对修道,不感兴趣。”
“但是张仙翁却说,你很有道缘,很有天赋。”咸宜公主说道,“他老人家还想要收你做弟子,让你传承他的衣钵呢!”
“我知道。”提起张果老,萧珪不由得也是笑了,说道:“但我不想做什么牛鼻子道士。”
“那你想做什么?”咸宜公主的好奇之心仿佛更浓了,连忙又追问起来。
萧珪拿出了自己的那把折扇,将它展了开来,让那个“闲”字对着咸宜公主,说道:“我就想做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大闲人。”
“呀,这个扇子好有趣!”咸宜公主面露笑容,双眼之中都在精光闪闪,“可以给我看一下么?”
萧珪将扇子递到了她面前,“公主殿下,请看。”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先是伸手接过了扇子,然后比较郑重的说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公主殿下?”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那我该如何于你?”
“你可以叫我幼娘。哪怕是,叫我咸宜也好。”咸宜公主认真的说道。
萧珪只好点了点头,“好吧,咸宜。”
咸宜公主顿时展颜一笑,喜滋滋的去仔细打量那把扇子了。
片刻后,她看到了扇子上的那一副画,还将诗句吟了出来,“细雨晓莺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
萧珪不由得心中一咯噔,一时忘了,扇子上还有这东西……
咸宜公主轻轻的皱了一下眉头,只是将扇子慢慢的收了起来,递回到萧珪面前,“我看完了,还给你。”
萧珪接回了扇子,也未有多说。
两人沉默了片刻。
咸宜公主悄悄的,轻轻的吁出了一口长气,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说道:“这扇子上的画,也是你自己画的吗?”
萧珪点头,“是的。”
“原来,你的画作也是如此出众。”咸宜公主说道,“什么时候,你才会愿意,为我也画一副
这样的画作呢?”
“……”萧珪无语以对。
很显然,咸宜公主猜到了画中的那名女子,是谁。
咸宜公主双手剪到了背后,仿佛很不在意很是洒脱的笑了一笑,说道:“萧珪,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萧珪点了点头,“殿下请讲。”
“你叫我殿下?”咸宜公主偏着头,小有不满的看着萧珪。
萧珪只好笑了一笑,“咸宜,你说吧,什么问题?”
咸宜公主背剪着自己的双手,貌似十分老成的绕在萧珪的身边走了半个圈,突然问道:“你是不是特别的讨厌我?”
萧珪微微一怔,“没有。”
“我问完了。”咸宜公主站在萧珪的背后,说道,“我想要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情。”
“殿下请讲。”萧珪说道。
又听到萧珪叫自己“殿下”,但咸宜公主这次没有去纠正它了,只是道:“我想要告诉你,生在皇家不是我的错。其实,我也不想做公主的。”
说罢,咸宜公主就朝船舱里走去。
萧珪转过身来,微微皱眉的看着她离去。心想这个小公主,好像并没有问起“定婚”的事情。
唐昌公主和薛锈正贴在船舱的门板边窥听,这时连忙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咸宜公主走进了船舱里,恍若无事的笑着说道:“四姐,船上可有乐器?”
“有啊!”唐昌公主连忙道,“那边的船上有一整部坐班乐师,什么样的乐器都有。”
“那就麻烦四姐,去替我取一面琵琶来吧?”咸宜公主说道。
“好。”唐昌公主答应下来,然后示意薛锈过去。
薛锈连忙起身离席,走到甲板上来到了萧珪身边,小声的问道:“你们谈得怎样?”
萧珪淡然一笑,“你不是都听到了么?”
薛锈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隔得太远,没听到几句。”
萧珪说道:“她只是问了我几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然后就跟我说……”
“说什么?”薛锈满副好奇。
萧珪拧眉看着他,“薛驸马,恕我直言。你必要打听得如此清楚么?”
“呃……”薛锈尴尬的怔了怔,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不问了。”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其实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告诉你也是无妨。”
薛锈眨了眨眼睛,一副静待下文的表情。
“她说……”萧珪道,“生在皇家不是她的错
。她自己,也是不想做公主的。”
薛锈一愣,“她竟然会在你的面前,说出这种话来?”
“这很奇怪么?”萧珪问道。
薛锈摇了摇头,“至少唐昌公主做了她十六年的亲姐姐,也从来没有听过,她说这种话。”
萧珪沉默不语,心中想道:我也觉得奇怪,我和她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三个小时。她怎么会,跟我说这种话呢?
“她没有问起,你定婚的事情吗?”薛锈又问道。
萧珪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薛锈也就十分识趣的不再追问了,只是道:“我现在就把乐师和舞伎们都叫过来。稍后安排停当了,立刻就派那一艘船送,萧先生回去。”
“多谢薛驸马。”萧珪叉手拜了一礼。
薛锈还了一礼,无奈的笑了一笑,小声道:“大半夜的,又是害得萧先生奔波了这一场。薛某真是惭愧,总给先生增添这些麻烦。”
“不麻烦。”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其实我也是早就想要,与咸宜公主殿下当面谈一谈了。只是可惜,今夜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所以有些话,我还没有来得及讲。”
薛锈连忙道:“要不我把公主请来,你们再谈一谈?”
“不了。”萧珪说道,“今天,很不适合再谈那些事情。”
薛锈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船舱,小声道:“萧先生所说的‘那些事情’,莫非是要,再一次拒绝公主殿下?”
萧珪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点了一下头。
薛锈顿时一怔,然后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真是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啊!”
萧珪说道:“其实公主殿下,心中已经有数。”
“没错,她是心中有数,毕竟你都已经拒绝过一次了。”薛锈说道,“但是感情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身不由己。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你越是拒绝,她可能还会越加对你抱有兴趣和幻想。”
萧珪一时陷入了沉默,心想薛锈这个过来人的话,确实不无道理。
谁都有过情窦初开之时,谁也都会有一些被拒绝、被伤害的经历。
明明知道某些人,会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心都滴血。
明明知道自己和他。不会有什么任何好的结果。
但是自己,仍是忍不住要去思念他,接近他,拥有他。
就如同,飞蛾扑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