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阳县的县衙升堂审案了,县令田茂才穿上了他的官服,摆出了县太爷的威风高坐于堂前,将萧珪与小赫连这一众案犯一一的叫来过堂审问。问过之后,当即下判施以处罚。
处罚到也简单,罚钱。按照大唐的官方说法,这叫做“赎铜”。
以萧珪为例,被抓的人将要罚交赎铜二十斤。按照一贯钱六斤多一点来计划,平均每人要罚三千多钱。小赫连这个组织聚赌的首犯,则是被加罚十倍。
这次被抓的约有七八十人,加上小赫连的“巨额”罚款,总共累计要交罚款两百多贯钱。
这对一户寻常人家来说,可算得上是天文数字。
但是对小赫连而言,差不多就是正常状态之下,赌场一两天的纯收入。
于是轮到了小赫连进了公堂要被问案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家里有矿的煤老板,走进了路边的小吃摊,大咧咧的叫道:“田明府,别瞎耽误工夫了。我给你凑个整,一口价三百贯,全由我小赫连一人包了,现在就可以叫人跟我回去拿钱。我保证三百贯只多不少,不信田明府可以叫手下人过来清点人头。等到钱货两清,田明府或许还能有些盈余,赏给耿振武和他手下的那帮兄弟去饮个小酒。”
萧珪等人都是一阵好笑。
田茂才则是又好气又好笑,严厉的斥责了几声叫小赫连安静下来,一定坚持要把这个审案下判的过场给走完。
毕竟,后堂还坐着一位河南府的大尹李适之呢!
于是,田茂才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审理与判决赌场一案。每个人都在县衙的结案判书上签了字、画了押,算是留下了犯罪案底。
审讯结束之后,小赫连自己无所谓,私下却对萧珪道:“萧先生,案子虽然不算严重,但留下了案底,对你恐怕不好吧?”
“有什么关系?”萧珪淡然道,“我既不科举也不做官,随它去吧!”
小赫连轮了轮眼珠儿,说道:“要不我再使些钱,把你的案底从田县令那里买过来?”
“算了,别瞎折腾。”萧珪道,“我都不在乎了,你在乎什么?”
小赫连点了点头,“好吧,听你的。”
可是萧珪刚一转背,小赫连就跑去找了田茂才。
田茂才听闻小赫连的来意,不由得笑了。他将小赫连叫到无人之处,随手就将两份案卷给了小赫连,说道:“小赫连,给钱就不必了。本官虽然不是什么清正廉洁之士,但这种钱也是万万不能收。”
小赫连拿过案卷一看,不仅是有萧珪的案底,自己的也在。他有些惊奇,“田明府,你不
收钱,我这心里都不踏实了。”
田茂才呵呵一笑,说道:“这么跟你说吧,你不来,这两份案卷我也会托人给萧先生送去。明白了么?”
小赫连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仿佛……有点明白。”
“算了,萧先生能够明白就好。”田茂才说道,“对你而言,我把两份案卷给你,只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哪里还能收你的钱呢,你说是不是?”
小赫连嘿嘿的笑,“想不到,田明府还是个敞亮人哪!”
田茂才摇头笑了一笑,“你没想到的事情,恐怕还有很多了。”
小赫连嘿嘿的笑,连忙叉手一拜,说道:“田明府,我是个粗人,不会讲话。你千万莫要介意。”
“本官不介意。”田茂才面带微笑的说道,“往后你少给本官惹事,能让伊阳县内消停安稳一些,本官就心满意足了。”
“放心,包在我的身上!”小赫连又拍起了胸脯,“以后无论是谁,只要他敢在伊阳县境内惹是生非,先得问我小赫连,答不答应!”
田茂才呵呵直笑,摆了摆手,“好了,你走吧!”
小赫连拿着两份案卷喜滋滋的走了,来到临时关押他们的院子里。
萧珪和其他人都在略作收拾,准备离开这里各自回家。
小赫连把萧珪请到一旁,把案卷亮在他面前一抖一抖,笑着说道,“萧先生,你看。一文钱没花,我厉害吧!”
萧珪拿过来看了一眼,笑着点头,“厉害,果然厉害!”
“拿来,赶紧烧了。”小赫连不由分说的将案卷抢了过来,当即就扔进了回廊下的炉子里,烧作了灰烬。
烧完之后,小赫连长吁了一口气,双手一叉腰如释重负的喊道:“哎呀,总算完事了!回去之后,我得烧柱高香敬一敬神,再好好的洗个热水澡,把这一晦气都给洗了去!”
萧珪淡淡一笑,说道:“我们都没事了,不知道苏幻云那边怎样?”
“对。”小赫连回过了神来,说道,“她说不定还在那边担心呢!”
萧珪说道:“要不你派两个人骑上快马去洛阳走一趟,把消息告诉她,顺便把她给接回来?”
“好,我叫冯七亲自带人过去!”说罢,小赫连立刻就去叫人了。
这时,院子的门口出现了一个靓丽的女子身影,引发了小赫连等人的一片好奇惊嘘之声。
萧珪扭头一看,是影姝。
影姝面带微笑的款款施了一礼万福,“萧先生。”
萧珪正要朝她走过去,小赫连一把将他拽住,“怎么又冒出个大美人儿?”
萧珪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你怎么像个管
家婆似的,莫非还要吃醋?”
小赫连嘿嘿的笑,“你还真是深藏不露,我嫉妒还不行么?”
“朋友而已,莫要想多了。”萧珪冲他直摆手,“赶紧办你的事去!”
小赫连一步一扭头的看着影姝,走了。
萧珪走到门口,将影姝请到了一旁的僻静之处,说道:“影姝姑娘,有事吗?”
“我是来向萧先生,辞行的。”影姝说道,“萧先生既已脱难,我也就放心了。但是六郎可能还在洛阳那边担心先生,所以我得赶紧回去,给他报信。”
“对,是该早点让韩公子知道。”萧珪对影姝施了一礼,说道,“这次真是多谢影姝姑娘,出手相救了。”
“不是我。”影姝微然一笑,说道,“是另有其人突然驾到,帮了萧先生。”
萧珪有点好奇,“是谁?”
“我只知道,此人来头极大。一出手,就把杨洄和那些兵马都给轰走了。”影姝说道,“但当时我也没有看清,来人是谁。为免犯忌,事后我也没敢过去打听。但我估计,萧先生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萧珪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是么?”
“我也只是猜测。”影姝说道:“这样的大人物专程过来跑这一趟,肯定不会,只是为了这么简单的一桩小案子。”
“先不管他了。”萧珪说道,“无论怎样,姑娘终归是对萧某关照有加。萧某十分感激,一定铭记在心。”
影姝以手掩唇,嘻嘻的轻笑了两声。
“姑娘为何发笑?”萧珪问道。
“能被萧先生铭记在心,我当然高兴呀!”影姝说道,“我一高兴,自然就要笑了。”
萧珪呵呵直笑,“原来如此。”
影姝带着笑容,优雅的施了一礼万福,“萧先生,影姝告辞了。”
萧珪回了她一礼,“姑娘一路好走。”
影姝刚刚转身走出两步,院子里的小赫连叫道:“怎么走啦?……姑娘,陪萧先生用过午食再走吧?”
影姝回头看了一眼,抬起袖子轻遮了半脸,眉眼弯弯的嫣然一笑,仍是走了。
小赫连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啧啧的道:“萧先生,这位姑娘,又是哪个显贵人家的千金闺秀?”
萧珪淡然道:“她只是一个婢女。”
“婢女?”小赫连愕然一怔,说道:“不会吧!”
萧珪道:“本来就是。”
“不像,不像!”小赫连一个劲的说道,“她要是换身衣服,可比我们那天在临江阁见过的那些贵妇,还要更像贵妇!”
萧珪都乐了,“她一个姑娘家,你怎能说她像妇人呢?”
小赫连眨巴着眼睛,“你怎知道,她还
是姑娘家?”
萧珪也眨了眨眼睛,老子居然被他给问住了!
“哦,我明白了!”小赫连突然哈哈的笑了起来,“我真的明白了!”
“你明白个屁!”萧珪乐得直笑,在他后背拍了一巴掌,“走了,回家去!”
小赫连呵呵的笑,“回我家,还是回你家?”
“各回各家。”萧珪道,“你有这么一大帮子人需得照料,赌场那边也要善后。我家里的尹阿婆和奴奴或许也在担心,我得赶紧回去。”
“倒也是。”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等过几天,我把赌场这边的事情料理清楚了,再来找你。”
“可以。”
闲聊几句后,萧珪与小赫连也回了院子里,各自收拾打点。
虽然大家都没有行理,但是仪表终归是要好生收拾一番的。倘若带着一身脏乱差走了出去,让人一看便就知道,这人多半是被收监之后回来的囚徒,那也不是什么好事。
正忙活着,一名不良人走了进来,悄悄的将萧珪请到了一旁,说道:“萧先生别急着走,明府君还有事情找你。”
萧珪心想大约真是被影姝给猜中了,有人要见我。
于是他点了点头,“好。”
过了一阵,小赫连等人都收拾好了,大家就相约一同离开。
萧珪道:“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事。”
小赫连有些好奇,但也没有多问,带着那些人一起先走了。
片刻后,那名不良人去而复返,便将萧珪请到了县衙的公廨食舍。
田茂才本人,亲自在食舍的门外等着。见了萧珪连忙迎上,他小声说道:“萧先生,下官正在堂内设宴,款待河南府的府尹李适之,李大尹。他点名要见你。”
河南府尹,李适之?
萧珪连忙问道:“莫非就是贞观朝的废太子李承乾之孙,那个李适之?”
田茂才直点头,“没错,就是他!”
萧珪心中微微一动,这还真是个人物!
李适之的祖父是李世民的儿子,贞观一朝的废太子李承乾。当今皇帝李隆基的祖父,便是取代了李承乾太子之位的,高宗皇帝李治。那么算起来,李适之便是李隆基的同宗堂弟。
萧珪清楚的记得,历史上的李适之可是做到了宰相的人,并且还与李白等人一同并列“饮中八仙”。这是一位鼎鼎大名的君子名士,以善能饮酒、性情宽和、为人大度而著称。
“萧先生,快请吧!”田茂才在一旁催促道,“李大尹已经等候多时,坚持要等萧先生来了,才能开席。”
萧珪点了点头,“好。”
于是田茂才将萧珪请进了食舍的正堂,这里果
然已经设好了宴席,李适之就坐在正位之上。
萧珪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对着李适之叉手拜了一礼,“萧珪参见李大尹。”
李适之面带微笑的坐着,眼神柔和的上下打量了萧珪两眼,说道:“不必多礼,请入座。”
“谢大尹。”萧珪也不客气,施了一礼后,就在旁边的客席坐了下来。
“不卑不亢,从容潇洒。”李适之呵呵的一笑,说道,“兰陵萧珪,久闻其名。今日一见,确实不错。”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大尹谬赞了。在下一介布衣,既无功名又无才德,何以闻达于公侯?”
“问得好。”李适之又笑了,说道,“正因为你是一介布衣,又没有功名与官职在身,却能让京城的公侯都知道你的大名。这便是你的本事!”
萧珪先是一愣,然后自己也笑了。
李适之这话,还真是颇有几分道理!
“来。”号称“饮中八仙”之一的李适之举起了酒杯,说道,“初次相识,满饮此杯!”
萧珪也举起了酒坏,“大尹,请!”
于是就步入了推杯换盏的程序。
数巡过后李适之也没有叫停的意思,反而越喝越带劲,连连的主动劝酒。喝得田茂才,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萧珪做为一名酒精考验的战士,来者不拒陪他豪饮。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几乎就没停过。只把田茂才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喝水都没见过这么猛的!
喝到后来,李适之的情绪越发轻松与高昂,时时发出爽朗的大笑,还发出了赞叹:“萧君逸,真是好酒量啊!”
萧珪便笑道:“大尹人称酒中仙,可不是萧某能比。”
“酒中仙?”李适之哈哈的大笑,“那是何人所称?我还真是头回听说。”
萧珪笑道:“那这个人,就是我了。”
田茂才连忙帮腔道:“萧先生所言极是,大尹确实就是一位酒中之仙人!”
“李某倒是喜欢这个雅号。”李适之呵呵直笑,说道,“不瞒二位,但有一天没有痛饮,李某就会浑身不适。哪怕是隔日还有许多的紧急公务需得料理,李某前天晚上也要呼朋唤友,饮到子时方散。”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心想李适之倒是没有吹牛,他的确就是这样的一位“酒痴”。
关于这一点史书都有了记载,说李适之特别喜欢在家里宴请友人,放肆痛饮。但是,无论前天晚上喝到怎样的烂醉,第二天他总能准时准点的前去应职办公,还能一丝不苟的把所有公务,全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既能过足酒瘾,又不耽误正事,这便也是李适之的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