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中?”薄太后的点了点头,并不为儿子指了煮盐的富地而感到惊讶:“高祖定於鲁给鲁元长公主,文帝定馆陶给馆陶大长公主,而到先帝那儿因孤未生女,所以封了阳信给平阳公主。这三地都位于关东,有煮盐之利,制陶之便。”
“以往封给皇帝长女的汤沐邑都位于关东,证明除了京畿之地,便是关东最为富裕。”刘瑞在挑长女封邑时也有考虑政治暗示:“巴蜀借着井盐富起,但到底是朝中新贵,所以用公主为其壮下声势也无可厚非。”顺带削弱关东一带的学派力量。
薄太后对政治没有一点兴趣,但产后“虚弱”的卫穆儿却将其听了个明明白白:“您想把六月送去巴蜀?”
既然要让巴蜀的势力做大做强,那就得让他们有个领路人。
“地域的封闭造就了文化的封闭,从而影响大汉政治。”刘瑞把女儿交给卫穆儿,后者抱着便宜女儿的姿势非常别扭,最后将熟睡的六月交给宫婢:“关东人与关东人抱团,关东里的某一县人与同村抱团。”
刘瑞竖起一根手指,虚空画出一条脉络:“由区域到郡,再到县,最后到乡、村、宗族。”
“这些构成了明代的朋党,同时也是两千年来的统一基石。”
“宗族……”卫穆儿想说宗族的本质就是皇权不下乡的“义务”转移……或许用“君权”“父权”来形容宗族更为贴切,因为在一村之内,族长就是小皇帝,族老与宗妇便是宗正与皇后(或太后)。其实按家国天下的那套,刘瑞也是沛县刘氏的族长。
“周公吐脯,天下归心。”
刘瑞念着《短歌行》里的千古名句,再次为周公的远虑感到心惊:“西周已灭,但西周的宗法制却延续至今,并且在南方一带发扬光大。”
“现代哪有……”卫穆儿想反驳刘瑞的观点,但又没法抹去南方大大小小的祠堂与声势浩大的祭祖仪式。而且不仅是南方,北方的宗法也有死灰复燃的苗头,究其原因是家里一旦做官经商,而且有人做出名堂,便会拉着亲友壮大自己的势力。不管你承认也好,否认也罢,从古至今,从东到西,最有力且最值得信赖的便是血缘。你可以拿圣母的价值观忽悠自己,但不能在看过上层的“家族式”崩塌与学阀门阀后相信那些大人物们不信周公的“宗法”那套。
就像网上常说的那样,你可以笑□□整活,但别把祖辈的资产翻了数倍,破产后东山再起并当上总统的人当成蠢货——因为你连人家的衣角都摸不到,更别提与对方说话。
至于说西方没有宗法制的……
笑死。
《萨利克法典》是干啥用的心里没数吗?那些贵族精神,老钱是怎么炒起来的心里没数吗?即使是硅谷的新钱,也是学爱马仕家族或菲亚特家族般搞家族基金会,职业经纪人,由创始人的后代握紧股份,挑一拥有经商能力的子弟代表他们,随时可以开会踢掉年薪千万的职业经纪人。
是不是觉得这一套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熟就对了。
代入皇帝、宗室、丞相的三角模式是不是恍然大悟?
当所有人都抱团取暖,并且研究出难以拆散的高效模式后,不搞这套的散人便会被其碾压。
总之一句话,只要中国乃至世界还有人在做官经商,就不能把“宗法”扫进历史的尘埃。现代能笑“宗法制”的落后是因你家族没人出头,籍籍无名,你处在一皇权下乡的地方。若是你成上流社会里的一员,到一没有皇权做主或皇权黑成蔡京第二的地方,你对宗族的认知便不是以嘲笑为主,而是想着如何吃到大头好处。
而且宗法也不是在原地等你来批判,人家也会与时俱进。中国以前祭祖不让女儿参加,不在族谱上记女儿的名字,现在连女族长都有了,并且在各个堂口齐聚祭祖时由女族长领头,花钱娶上门女婿;国外以前不让女儿管理公司,不让女儿继位,现在要进入一个女继承人时代了,并且还有一堆老钱选了女儿管理公司。
你看!
朋党会收编没有靠山的贫困学子,宗法制也顺应潮流,开始收编自己的敌人。
现代如此,等级森严的古代更是变本加厉。
“关中的女娃可能想做女史、女将,乃至大汉的宣太后,家族的领头人,但你要问她们想不想脱离宗族……只能说有挂就脱,第四天灾就脱。”强如项羽刘邦都要靠自家人起事,武则天和芈太后、邓太后都要靠自家人帮忙(即使她们与之不睦)。刘娥倒是没有娘家,但是在成事时也是缔结了裙带关系并因此掌权。
宋仁宗的两任皇后知道不?第一任郭氏可不是大名鼎鼎的太原郭氏,而是靠与刘娥有着姻亲关系的钱惟演疯狂引荐才打败张美的女儿。而第二任皇后曹氏更牛了,家世显赫不说,她的堂伯父还是刘娥没当皇后时的政治盟友曹利用,与丁谓,冯拯等人把刘娥推向皇后的位子并促成刘娥的垂帘听政,是真真正正的刘娥原始股。
所以说拉帮结派这事儿没法解决。相反,为了社会的稳定,还得为拉帮结派的遮掩一二,提醒他们别太过分。
“您说得对。”卫穆儿不想承认却又必须承认古代的社会实在是太残酷了,让一处于古代社会的女人脱离宗族不是救她,而是杀她。这好比叫中世纪的公主私奔,民国的底层女性去上海打拼。即使是在夫家受了压迫的女人如长孙皇后的母亲,所能做的不过是找另一个宗族——自己的娘家理事。
单打独斗?
那得祈祷自己遇上包青天,而且拿到判决后赶紧离开,否则得睁着眼睡觉。
“既然咱们打不过且无法改变这一现状,那就加入系统,改变系统,掌控系统。”刘瑞见卫穆儿情绪低落,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安慰她道:“父权的本质是弱肉强食。既然女人是种处境,那就让女人处于强者的地位。”
末了,他还补充道:“至少在秦昭襄王时,芈家的领头人是宣太后,而非魏冉芈戎。”
卫穆儿对刘瑞的说法哭笑不得,但也明白对方是在安慰她,并且这是当下最好的解决方法:“您啊!您啊!”
她很清楚对方没错,而且还是当下困境的最优解:“世上无难事,只要肯躺平。”
“不。”刘瑞的表情再次一变,义正言辞道:“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变通。”
“权力与义务是对等的。”他在选择卫穆儿时植入了妇好和平阳昭公主的模板,所以按着对方的肩膀一字一顿道:“当你站在战场上时,你先是将军,再是女将。男将军兵败自杀,千夫所指,你也得为此付出相同的代价。同理,既然我的长女要和皇子一起竟争皇位,她就承担夺储的一切后果,我也得承担选择继承人的一切后果。”
“男人有男人的夺权方式,女人有女人的夺权方式。我们可以抹去二者的起点差异,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得接受相同的胜果,相同的败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