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的要求在军臣的意料之中,甚至他把中行说从王庭带到前线也是为了拿起讨好刘瑞。只是他预期的“讨好”与现实的“讨好”有很大差距——他所预期的“讨好”是在匈奴拿下马邑地后给大汉送件印象深刻的外交礼……说是侮辱也不为过;但是在未预期的当下,由刘瑞讨要中行说就带了一分强制意味。
“我要是拒绝把中行说给你……”
“朕不介意扣押一半的匈奴当户。”
“……”
这要是算“和颜悦色”的话,那谈判里就没有红眼的紧急时刻,和平像是幼儿在那儿过家家。
“单于可以不顾自己亲儿子的死活,但不能对手下人的儿孙死活无动于衷吧!”虽然这群三妻四妾的匈奴贵族肯定不止一个儿子,但军臣今日敢拿小的当炮灰,明日就敢不把他们当回事。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如果是打胜仗后有人被俘,那么这群匈奴贵族闹一闹也没有关系,毕竟军臣大可以用“我儿子都为此牺牲了,你们这群奴才凭啥搞特殊”的大道理来镇压贵族。
可匈奴没有获得胜利。
这也导致血本无归的贵族急需一个怒气出口——
打奴隶?自家都快没人了还打奴隶,也不怕奴隶噬主。
打西域?西域都快跳反了还打西域,也不怕血包噬主。
如此一来,匈奴贵族的出气口就只剩没有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当代单于。
换位思考下,要是大汉输了……
刘瑞赶紧打住这个可怕的念头。
事已至此,军臣也没啥好说的,只能把中行说和擅长制作头骨金器的工匠带来。
因为得罪了颛渠阏氏,中行说在近一年过得不如底层奴隶。单于的当户把他拎出关押俘虏的羊圈时,后者就像粪坑里的石头,臭得让拎人的当户无从下手。
“把他给我洗干净。”
毕竟是给汉人的“礼物”,太寒碜了也会影响匈奴的风评。
他盯着一手脚麻利的奴隶用毛刷耙下结壳的泥巴,看着清水逐渐变得浑浊不堪。
“还有臭味。”王庭的当户在中行说从泥人变成斑点马后上前一闻,结果差点晕倒在地:“打盆水来再洗一遍。”
奴隶只好如法炮制地再刷一遍。
“不行,还有臭味。”王庭当户见斑点马成大白马后还是能从对方身上闻到臭味:“你去找随行的女人要点香粉。”
而在未去的寒春下冻成冰人的中行说被香粉熏得打了喷嚏,倒是唤回一丝神智:“撑犁孤涂原谅我了?”
直到这一刻,中行说还做着能在匈奴复起的美梦,结果遭到来自当户的一记重锤。
“如果不是汉朝的小皇帝指名点姓的要你,我肯定会往你身上再打一下。”说罢他还嫌弃地擦擦打过对方的手,不满意道:“就你这德行,还想当匈奴人。”
这话似乎打开了让中行说发疯的“开关”,让其涌起惊人的力气将王庭的当户推到在地:“你胡说什么!”
“你胡说什么。”
中行说的脸庞因愤怒变成可怕的红色:“我已经是匈奴人了,这是单于……”
“啪!”他话未落,王庭的当户便弹起来给中行说了一大嘴巴:“什么匈奴人。你这没吊的也配叫做匈奴人?”
以往他对逃至匈奴的汉人有诸多不满,但与这只阉狗相比,卢绾和韩王信至少还算拥兵的人物:“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还匈奴人?”
“呵!”
王庭的当户很想往其啐上一口,但想着要拿人交差,所以咽下唇边的唾沫:“匈奴是脏的臭的都往家拉的畜生吗?你要是配‘匈奴’二字,那羊圈里的臭屎又算什么。”
王庭的当户揪着中行说的头发前往两地的谈判之处:“真是的。我瞧你也不像汉人。”
他本想说汉人要是这副德行也不会从匈奴手里夺回河套:“不过这三面两刀的做派……”
王庭的当户想起近月的王庭风波,不由得把脏话再次咽了下去的。
可别为了骂人骂到自家单于的头上。
而当头发寥寥无几的中行说被丢在空旷的青草地后,上头响起的熟悉音调让他差点再次暴走。
“这儿就是那没有脸皮的叛徒。”
熟悉的音节。
熟悉语气。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仰头看去:“今上?”
因为受太阳刺激,他只能靠轮廓辨认来者是谁。
被叫“今上”的刘瑞以为中行说想确认谁是大汉的皇帝,于是重其点头问道:“认识朕吗?”
这一问让死去的记忆再次攻击这个汉|奸,让他猛地捉住刘瑞的下摆一角:“代王!“
“代王。”
即使是有王庭的当户和汉将去扒他的贼手,他也不忘松开手心的滑腻布料:“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刘瑞盯着七十几似九十多的苍老面孔,忍住想往对方脸上踩几脚的实礼之举:“别。你就算是扒一层皮也不配躺进大父的皇陵。”
“倒不如说……”
刘瑞的嫌弃溢于言表:“你恶心到朕都不想让你踏上汉人的土地。”
中行说在阴影的遮挡下终于看清刘瑞的脸。
他瞪大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努力从刘瑞的话里提炼细心:“代王死了?”
“代王死了?”
他松开了攥紧衣摆的手,傻傻地问道:“刘恒死了,他居然死了。”
中行说因暴瘦凸|出的血管扒着下坠的皮囊,喃喃自语了好一会儿才又哭又笑道:“我还没找他复仇呢!他凭什么死了?他凭什么死了!!”
支持他在苦寒的匈奴活到今日:“我还没算他把我和翁主丢在匈奴的账呢!你凭什么……”
“大父确实犯了大错。”在这不言长辈之错的当下,刘瑞的出招反倒是让中行说的节奏瞬间打乱:“送人送出大汉的祸害……即使是朕,也没法替大父辩解。”
他注意到军臣的脸色极为糟糕,故意做出叹息状道:“人形的牲畜年年都有,今年倒是见到一只旷古绝今的。”
“幸好。”
“幸好你已成为单于的忠诚子民,所以朕也不必苦恼如何对待你这牲畜。”
什么叫当面恶心人,这就叫当面恶心人。
刘瑞不要的垃圾玩意没到让军臣收啊!
如果能收回已经说出口的话,那军臣一定拉走那个充当柱子的匈奴工匠。
“行了,带走吧!“
“想必我这匈奴的单于比你更有资格判断他是不是我的子民。”咽不下这当面鸟气的军臣选择正面回击:“他也配叫匈奴的子民?”
当户的恶言哪里比得上军臣的否认。
果然,这话夺走中行说的全部血色,更是将他一直以来的执念与妄想身份击得粉碎。
刘瑞不忘火上浇油道:“那可真是太可悲了。”
“匈奴不认,汉人不收。”
“做人做成这样也是有够失败的。”
“对了,朕出发前特意打探了你老家的事。”刘瑞想起一件趣事,不由得将此事告之离汉多年的中行说:“托你的服,中行氏也成了燕地人人喊打的存在。”
“晋文公作三行以备胡,以荀林父为中行将,自此为荀姓中兴氏。”
“可悲啊!祖上因抵御胡人而得功,后代却做胡人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