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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52.番外(十六)
    分裂?

    “乃公听过始皇用重金贿赂郭开以乱赵国的事,但没见过中原的皇帝把手伸向胡人宫廷的事。”

    《孙子兵法.谋攻篇》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但是在春秋战国的大背景下,最好战的秦国也非万事都求武力解决的超级莽夫,所以在百家的竞争性上位下,古人搞垮敌对国家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有做空对方货币市场的,有引导对方搞军备竞赛的,甚至还有张仪这种靠口舌取胜,上了六国的黑名单却得以善终的。

    有此堪称魔幻小说的前人经历,以至于连当上皇帝的刘邦都时常感叹自己的人生不够精彩,于史书上都很难留下较大篇幅。

    当然,这话多是酒桌上的一番客套。毕竟以黔首之身夺天下的,古往今来也就两位。而且那位事成前以刘邦为榜样,事成后向先君敬酒时还特意多敬刘邦一杯。

    而就是这经历传奇,自喻见过大风大浪的刘邦也很好奇他的曾孙是怎么离间匈奴王庭的。

    春秋战国能搞离间计是因为高层表面都奉《周礼》雅言,加上各国往来频繁,甚至有秦国芈氏的离谱例子,所以搞离间计的成功率还是值得尝试一二。

    可匈奴不同于中国诸国,那几乎是另一次元的国度。

    如果说大汉与东瓯南越的相似度在百分之四十左右,那与匈奴应该只有不到两成的相似度。

    而比文化更难捉摸的是各大王庭的地址。

    汉匈贸易之所以在边境进行就是因为汉人没法彻底摸清王庭动向。这也是卫霍出征时,匈奴的小王、且渠能心大到阵前喝得烂醉如泥的主要缘故。

    你说孝高武帝收买几个无关紧要匈奴贵族尚有几分可信度,但是把匈奴王庭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不会把冒顿……啊不!是冒顿的孙子给收买了吧!”不然没法解释这个曾孙能把匈奴坑成这副德行。

    【大家都知道封建王朝的政治正确是重农抑商吧!甭管是万国来朝的唐代还是靠商贸维持表面风光的宋代,都不会在这一点上做出异议。哪怕是像管仲那样善于经商的法家弟子,也是强调“农”比商重,商人贱之。】

    天幕下的百家不由自主地点头道:“无粮便无人,无人便无国。世间大道本应如此。天下岂有未养蚕而先裁衣的怪事耶?”

    想象力匮乏的古人很难相信商业可以反哺农业。因为在普世的价值观里,商人是社会的寄生虫,官方指定的背锅对象。

    【但在孝高武帝接手这个庞大帝国后,商人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汉高后时,为了促进人口流动与贸易往来,政府放开了对商人的户籍限制,允许其中的贤者出仕。】

    【而至攒下万贯家财的文景之时,无论是平叛还是减税,都需要除勋贵以外的群体支付大量金钱。同时因为汉民拥有的土地与爵位绑定,而抄袭秦法的汉律里有且只有军功可为底层提供升爵之道,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文景推出的纳粟受爵算是西汉版的转移支付,但也加快了勋贵富商的土地兼并。】

    【为了解决这一烦恼,孝高武帝一方面对税收、货币进行改革,提高富人的敛财难度,而另一方面就是资助墨家进行产业升级,推出国企与之良性竞争,逼其提高工人待遇的同时,也把目光转向境外。】

    (弹幕)【让我们恭喜被盯上的倒霉鬼们。】

    (弹幕)【卷不过就换赛道卷是吧!真不愧是灵活多变的资本家们。】

    (弹幕)【倾销,买办,次级贷与收入陷阱……我们现在耳熟能详的商业玩法至于西汉土著就是降维碾压。】

    (弹幕)【所以孝高武帝真的不是穿越者吗?他未免也太可怕了吧!通过中等收入陷阱让反复横跳的西域死心塌地地跟随关中,然后借贸易制造匈奴的买办并拉高他们的财富差……】

    (弹幕)【我要是匈奴左部的贵族、牧民我也会疯。合着我辛苦养了几十头畜生,卖完后还倒欠那群贵族老爷一两千钱。】

    (弹幕)【大汉的子钱商人也就图一乐,匈奴右部的贵族才是敲骨吸髓的行家。】

    (弹幕)【我估计孝高武帝把这套玩法“教”给匈奴人时也没料到他们狠到这种程度。】

    (弹幕)【朋友,你听说过月息五分的贷款吗?我玩游戏开作弊器都不敢这么丧心病狂。】

    “这群瓜娃子欸!就不能把事情说得简单点吗?”刘邦让籍孺去请萧何,拍着膝盖骂骂咧咧道:“他这是做皇帝还是商人?”倒不像是薄姬的后人,而是吕雉那婆娘的种。

    【文景之前就有汉商把粗盐布绢卖去匈奴,而至看重技术,鼓励开创新兴产业的孝高武帝这儿,卖去匈奴的产品数量与种类在三四年里翻了十倍。由于不少大热商品都是南方特产或南北合作工业产品,所以留给走私商人的空间不多,使得关中不仅在汉匈贸易里收入为正,更是借此养了一批买办阶级。】

    天幕打出买办的定义,看得刘邦背后一寒:“合着匈奴遍地都是郭开之流啊!”

    有买办,有内纷,还有准备跳反大汉的西域诸国。

    这种情况下匈奴能撑上十年真就是家大业大,禁得起折腾。

    去请萧何的籍孺未归,椒房殿便送来还是小豆丁的刘恒。

    “你是把吕家吓破了胆吗?后者竟把未来的皇帝送给我这不死不休的政敌。”韩信答应照顾刘恒后与刘邦打赌吕雉不会善罢甘休。然而比起缺筋的韩信,刘邦还是了解那个野心勃勃的讨厌婆娘,所以笑着扔出一块老旧的虎符:“乃公赢了。依照赌约,你得带恒儿替乃公跑一趟。”

    韩信摩搓着褪色的虎符,心头与眼眶都微微发热:“诺。”

    …………

    如果给汉初的功臣定一个着急叛变的名单,那么韩王信一定高居榜首,难落第二。

    如果问汉初的异姓王谁真有入关中为主的意思,那么包括韩信、英布在内的大刺头们一定指向蠢蠢欲动的韩王信,表示他们顶多是对自己分得的待遇不满,而韩王信是压根就没臣服之心,不仅看不起布衣出身的刘邦,甚至对“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项王也十分不满,觉得他们以下犯上,明明是以楚怀王孙的名义推翻暴秦,但又在天下武士云集响应后出尔反尔,派英布骗杀逃至郴县的楚怀王孙,这才有了楚系诸侯的离去与范增的第一次不满。

    韩王信每每想起出楚怀王孙的下场,都会在那儿长吁短叹:“昔我先祖敌,今我他山石。”

    因赵国丞相周昌的告发而被刘邦窥得反叛之意得陈豨也在下座叹道:“楚义帝(楚怀王孙的谥号)贤明而公正,有文王之德,武王之勇。”

    “项羽以小人之心度贤王之腹,诱杀其于穷泉之旁,实乃一大憾事尔。”

    说罢又斜眼去瞄韩王信的脸色,故作遗憾道:“若非天公不待贤者,尔今便是大王与义帝分天下耳。”

    韩王信在刘邦的使者前活似被讯的犯罪嫌疑人,可是在目的明确的恭维下,他又有着满肚子怨气。看不起这,看不起那,走不出那秦末的历史,但又被楚汉之争回忆打醒,活得比项羽还拧巴——因为后者是拧着拧着就把事情给办了,而韩王信是拧到最后一无所有,甚至在《史记》《汉书》上也只获得个“列传”,连“本纪”都没混上。

    “公若有奇货可居之意,何不奉另一信公为主?何须在一苦地莽夫的身上浪费时间?“韩王信也不是傻子,看得出以信陵君为榜样,养了数千门客仆僮的陈豨绝非安分守己之辈,与那同样好养门客的张敖截然不同,一看就是野心勃勃之辈。

    更重要的是,韩王信在高祖六年便迁入太原,定都马邑。虽还顶着韩王之名,可封地却在代国境内,处于一种王不王,侯不侯的尴尬状态。他想调动代国兵马,可是韩王如何去管代国的事?

    而因刘如意尚小,代王空置,所以在周昌返京,张敖被贬宣平侯后,陈豨便总领赵代的兵马朝臣,成为事实的赵代双王。

    这两人的结盟就是刘备曹操论英雄——各怀鬼胎。

    当然了,他两在能力上不能与曹操相比,道义上差了刘备十万八千里,所以都想怂恿对方试探一下刘邦的底线。

    成了就以离石、中都,邯郸为界,做一赵佗似的偏安小王。

    如若不成……

    实力强于韩王信的陈豨握紧藏于袖中拳头,不甘的同时又必须承认他已没有问鼎天下的可能。

    天幕一出,茫昧的人们都在期待明君,期待那个光辉美好的未来。

    黔首们的最大愿望就是保持现有的平静生活,未来可以小赚一番。

    地位不高的官吏小将亦是如此。

    所以在无为的大环境下,陈豨这个风风光光的赵代“总兵”非常清楚自己很难鼓动黔首发起暴|乱,或是指挥两地的兵马对抗关中。

    历史上的陈豨也是决定叛乱后才被现实狠狠扇醒——他所依赖的权力需要关中的认可,他所依赖的军队只当他是关中的大信号塔。

    这一结论不仅打碎了陈豨称王的美梦,更是让他成为赵代的黔首噩梦——因为无法使唤军队,所以陈豨释放了囚徒,带着亲兵洗劫两地,最终成为各地驱赶的流寇。

    讽刺的是陈豨的梦想是成为霸主,但在刘邦铲除异姓王的过程里,他只扮演了小丑的角色,甚至成为被铲除的异姓王向刘邦议和的筹码。

    “大王虽至苦寒之地,可仍有为您效死的人。”陈豨估摸着韩王信从旧地带来的家臣里何人可用,差点摆出主人家的做派道:“诸如王黄、曼丘臣等走南闯北的商人可替大王联络匈奴单于,如此可为大王挣得喘息之机。”

    陈豨下座拜了又拜,谦卑得让韩王信怀疑他是冒名顶替的:“公之言,初闻悦耳,细究却令吾背全是涔涔冷汗。”

    韩王信对陈豨的说法感到心动,但又不想为此沦为陈豨的傀儡,所以在那儿疯狂挑刺道:“我以王孙之躯起于巷里,虽不是识文断经之辈,但也晓得周幽王的下场。”

    说罢还凑近问道:“申侯引戎狄窃国,可使国祚长久于周乎?”

    陈豨不语,告辞后打算单干,结果发现派去匈奴的男男女女都无法将天幕的内容宣之于口。对此,也有人想写出天幕的所作所为,但是握住刀笔的那刻大脑空空,像是患了失写症般只能划出断断续续的痕迹,或是直接戳破竹简,看得匈奴一愣一愣的,还以为是对方在寻他们开心。

    陈豨在不可言说的暗流涌动中一直挣扎到熟人拜访。

    “赵、赵、丞相陈豨,陛、陛下有请。”结巴的天使先礼后兵,不一会儿就拷上陈豨的脖颈四肢,摇摇头道:“公、公为代、代国丞相时、吾、吾就断言公必、必倒于不臣之心。”

    “尔、尔今为阶下囚,可、可有悔意?”

    陈豨只是拿眼问天,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然后在那儿又哭又笑:“败于天幕,而非陛下与伪君子也。”

    来者知道陈豨是在阴阳怪气他,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等其喘过气后随口说道:“你与韩王可有交际?”

    陈豨笑得胸口发闷,脑子发愣。一双红眼斜视对方,没力气地点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淮阴的信公已经栽了,谁知驻军马邑城的信公还有几日可活?”

    “所、所以、你、你们就想勾、勾结匈奴大军?使、使其助、助尔割据一方?”来自的眼神令陈豨不爽,使得枷锁撑出一条小指般的细缝:“陛下为草莽,我亦为草莽。何以令前者为帝,我为侯?前者王道,我为寇!!”

    众人吓得不敢去看着魔的陈豨,双手更是离开他的肩膀,后背,快被撑开的沉重枷锁。

    暂时解脱的陈豨冲向结巴的天使,二人滚在门客从东胡收购的羊皮垫上,差点一起去见幽都的酆都大帝。

    陈豨因有枷锁的保护而未伤其脑,对着眼前全是叠影天使笑道:“一别数年,公已位列三公之一,而我仍是边境粗人。”

    “昌公啊!昌公!陛下派你问责于我,何不是有羞辱之意。”

    眼前全是重重人影的周昌试图坐起身来,最后倚着小吏的手臂颤巍巍道:“彼……彼叛臣也,非、非贼寇所能、所能冠其恶行!!”

    周昌气得难得没有说话结巴,放下属于天使的架子对着陈豨破口大骂:“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骂天不公。”

    “尔若有德,何至于做窃国者,如陛下效汤武授命,岂不名正言顺乎。”

    “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

    陈豨在那儿痴痴傻傻地念着,整个人被无数双手与枷锁拖得身体右/倾,但还是想精神胜利番:“我不过是代管两地的小鱼小虾,掀不起浪也翻不起沙。”

    周昌知道陈豨会与韩王信狼狈为奸。

    异姓王之所以是异姓王,就是因为他们拥有犯上作乱的能力。诸如韩王信,英布这般曾与刘邦平起平坐的功臣真有一呼百应的能力。

    相较之下,在造反的边缘反复横跳的兵仙堪称纯良白兔,同时也是最有可能下次不敢的人。

    “不知陛下可派重臣探望马邑的韩王?”秉持着栽了也要拉人下水的处事风格,陈豨扭着手腕问道:“他可不是束手就擒的人,更不会像我这样容易失手。”

    周昌恢复了结巴的特性,但还是磕磕巴巴道:“这,这就不是、不是你一乱臣贼子可以问的。”

    不过想起他与陈豨的过往,周昌还是会为皇帝的恶意感到一丝胆寒。

    “应该是我熟悉的人吧!”陈豨试图刨根问底:“是樊哙?还是傅宽?”

    周昌没有理会他,但是陈豨还是想到一最不可能的人。

    “不会是他吧!”

    “不,不可能。”

    这一刻,陈豨是真的怕了。

    三观的碎裂与对未来的不确定让陈豨扒着周昌的腿,几乎是吼地问道:“不是他吧!”

    与此同时,马邑的郡守府里,韩王信把拜帖翻了不下十次,但还是对求见者的身份感到难以置信:“真的是他?”

    “陛下居然真的把他放出来了?”

    韩王信把布绢揉得皱巴巴的,声音也从难以置信转变为无理由的暴躁。

    亦或是恐惧。

    “他就不怕淮阴侯起兵造反,夺了他的皇帝位吗?”

    马邑城口的韩信摸着暴躁的马头,百无聊赖道:“我是很想领教一下韩王的打仗能力,但是陛下急着要见韩王,所以还是省了不必的兵戈相见吧!”

    韩信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容易被下降智BUFF,但在这刻非常清楚韩王信不会彻底翻脸,所以夹着马肚继续往里递信。

    被副将带在马背上的刘恒担心韩信写出能让对方暴跳如雷的话。比起还没修炼到家的儿子,千里之外的刘邦更懂这两人是什么性子,所以不等韩信送去第二封信,马邑的城门便缓缓打开,然后走出赤脚赤膊,负荆请罪的韩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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