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桓阏氏死了。
她被带离单于大帐不过半个晚上的功夫就被发现死于母阏氏的帐里,这对已经有了重大嫌疑的中行说和伊稚斜而言,无疑是要人老命的。
摊上此事的母阏氏倒是镇定自若的很,让胡巫过来检查尸身,然后找白羊部的阏氏为自己做不在场证明。
“伊稚斜在哪儿?”赶来的颛渠阏氏迫不及待道。
母阏氏瞥了眼压不住嘴角的儿媳,冷冷回道:“还能在哪儿?被右骨都侯请去问话了。”
说到右骨都侯,人家本是侍中,太子舍人一般的角色,如今干着廷尉的活,也是一副“我好心累”的模样。
这活儿本就涉及匈奴最有权势的人,如今更是死了一个关键证人,这让右骨都侯不免感到头大如斗。
彼他囊的,就是因为他不惹事,所以才要摊上这么个大烂摊子?
让人宋伊稚斜去案发现场回话的右骨都侯骂骂咧咧地去找酒袋,结果在羊皮褥子下发现一帐裁出文字的树叶。
乔氏的部落靠近东胡丁零,耳熏目染下自然懂得这两部的语言。
汉朝都有十里口音不同音的问题,草原上就更不提了。二十四王+仆从国+旗下的诸多小部……可以做到无缝交流的也就只有走南闯北的胡商,需要联络其它部落的贵族,以及一些来源特殊的奴隶。
右骨都侯的表情在看完叶上的隐秘信息后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的右手不断地握拳后再松开,最后还是深呼吸着把叶片丢尽火堆里,对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草香喃喃自语道:“这事查不清的。”
涉及到无数小部,上千人的利益链条……
一旦军臣死磕到底,那么跟汉人做走私生意的利益派们一定会再次暗杀关键证人,或是与匈奴王庭一刀两断——这不仅是单于本人,同时也是右骨都侯这种与匈奴王庭难以切割的大贵族们不想看到的场景。
和右骨都侯想的一样,这事的结尾是母阏氏的帐里死了个给乌桓阏氏送羊乳的奴隶,并且把乌桓阏氏饮用过的羊乳给牲口喝,后者立刻胸口气短,脸部抽搐地瘫倒在地。
“这毒药见效竟如此之快?”观者不免心里发慌。
“试毒的奴隶呢?”
罗姑比的当户拎来一个女奴,后者立刻哆哆嗦嗦道:“我,我替阏氏试了毒,但我喝时没有问题。”
一旁的奴隶上前撑开女奴的嘴巴,证明她未胡说八道。
“把她带到胡巫那儿。”这种奴隶在主人死后是没有价值的,要么是被胡巫祭天,要么是被贵族的家属买去殉葬。
女奴刚想开口求饶,便被奴隶捂嘴压下。
与此同时,单于的人也表情不善地过来回道:“我已问过母阏氏帐中的奴隶,说是这个给乌桓阏氏送羊乳的奴隶是东胡人,膝下有个女儿被母阏氏随手赏给了白羊部的人。“
“白羊部的?”军臣不懂这里有什么古怪的。
白羊部与折兰部是匈奴王庭的保皇党精锐,即便是与军臣不对付的母阏氏也不会对这两部产生不满。
况且对于母阏氏这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而言,送个女奴等同于现代人随手送个小物件。
然而这“送人也是有讲究“的。
古人只是生产力跟不上现代人,不代表他们的脑子比现代人差。
同理,匈奴只是版本更新的速度太慢,不代表他们不懂用人之道。
能在贵人帐里做事的奴隶大都有软肋在贵人手上,这个给乌桓阏氏送羊乳的奴隶也不例外。她的女儿和外孙是母阏氏用来招待客人的女奴和挤奶的小羊倌。
考虑到这个奴隶跟了自己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把她的女儿赏给白羊部的人前,母阏氏还嘱咐对方好好待她,然后把奴隶的外孙从羊倌提到身边伺候。
“她的外孙还在单于王庭?”
“在。”回话的当户语气一顿:“因为涉及右贤王的人,所以我又多问了圈,结果发现这个奴隶的儿子丈夫在被休屠人从西域抓走后转卖给了颛渠阏氏。”
“怎么又扯上颛渠阏氏了?”不想再经历一场当面对峙的军臣头疼道:“她在里头做了哪些好事?”
谁料当户摇摇头道:“属下无能,没能查出颛渠阏氏与此事有一丝丝的牵连,因为那奴隶的丈夫与儿子早在一年前就死于非命。“
如果颛渠阏氏要在母阏氏的身边插|入钉子,不可能把钉子的软肋活活作践死。
除非……
“他们夫妻不合?”
“这……属下便不得而知了。”查到此处的当户也是一脸懵圈,搞不懂背后黑手到底是谁:“不过听说丈夫儿子死于走商的狼群袭击后,那个老奴隶还大哭了场,然后求母阏氏让她收拾丈夫的遗物。”
这就更没理由去杀人了。
莫说是军臣,就连回话的当户都觉得母阏氏待这个奴隶不能说是圣母般的好,但也不算太苛刻。
白羊部的得了母阏氏的人肯定会好好待她,玩腻后配个牧民也算能向母阏氏交差。
比起被献祭,被殉葬的奴隶,她们家的下场真不算惨,甚至算是奴隶里的“幸运派”。
所以这个“幸运”的奴隶为何要背叛主人?
难道是背后黑手故意嫁祸母阏氏?
可能污蔑这个单于之母的又是谁?
军臣还未想透这里问题,罗姑比便冷不丁地发难道:“我的阏氏死在这儿,撑犁孤涂是否该给我个解释?
罗姑比的人把乌桓阏氏的尸身抬走,脸上没有一丝丝的丧妻之痛:“撑犁孤涂还是好好清理下身边的人吧!”
那种看无知小孩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军臣,使其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回道:“这个就不劳叔叔费心了。”
说罢还有意刺了下:“别有用心的人是挡不住的。”
“我也很期待能给叔叔一个完美的答复。”
罗姑比只是深深地看了军臣,留下一句“我很期待”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云中郡,子时。
月黑风高的夜晚不仅适合杀人,也适合让黑色地带的人把“黑货”运到“买家”的手上。
“来了。”作为刘瑞配给李广的外置大脑,聂壹用墨家研制的望远镜观察那片不见底的漆黑,终于在耐心耗尽前等来一条奇形怪状的队伍。
“郡尉。”领头的汉商冲着迎接他们的男人行了一礼,紧绷的肩膀就此松下:“幸不辱使命。”
汉商回头看了眼,人群中走出一满脸憔悴的女奴。
“褐女!”聂壹身后的胡须男满脸激动地迎了上去。
憔悴的女奴身体一僵,下一秒便泪流满面:“阿干(鲜卑语的哥哥)。”
多年未见的兄妹二人在云中郡上演了一出感人肺腑的戏码。
一旁的聂壹不等他们互诉衷肠便对身旁的老人说道:“你们之后是什么打算?如若要回鲜卑部,可以从辽西郡走。陛下记得汝妻的贡献,保证备好能让你一家不愁半生的财务。”
“您说笑了。”身形佝偻的鲜卑老人比聂壹大不了几岁,但却苍老的活似聂壹的父亲:“回到鲜卑部不是急着送死吗?”
且不谈他们离开鲜卑已有十七八年,就说匈奴对周边部族的长期打压,估计他们前脚回鲜卑部,后脚就被族人送到王庭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