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半的刘瑞看起来像个忧心大母的好孙子, 可事实却是宣室殿里没有一人是单纯地担心太皇太后,反倒是车马劳顿出了大病的太皇太后还在为此忧心忡忡:“舅公是想前去探望太皇太后吗?”
章武候的身体微微一颤,抬头对上刘瑞那双真诚的眼睛, 下意识地推辞道:“等太皇太后的情况稍好后, 臣再去甘泉宫请罪。”
既不能对太皇太后的情况视若无睹,又不敢去甘泉宫一探究竟的章武候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窦家的未来叹了口气, 忧心忡忡道:“哀哀父母 , 生我劬劳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刘瑞停下拨弄珠串的手,不咸不淡道:“舅公好黄老,但也开始频繁使用儒家之言。”
章武候知道皇帝讨厌朝臣结构,学派联手,所以用谨慎的态度小心回道:“孔子曾三次问道于老子,却未见儒家与黄老家合二为一。”
刘瑞继续拨弄珠串, “啪嗒啪嗒”的声音弄得人心惶惶。
“道不同,不相为谋。”章武候继续说道:“两位圣人都没法达成一致,更何况是老臣这种凡夫俗子。”
“舅公未免妄自菲薄了。”刘瑞闭眼沉思了会儿, 还是给章武候留有余地:“拿下南越后,舅公就回封地养老吧!”
考虑到暴发户式的窦家经过三代繁衍少说也有几十个核心成员, 加上依附的同族,冒姓,足以凑个四五百人。
这些人若一股脑地放回封地肯定会对黔首乃至地方官形成冲击。
梁王后的娘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老天可鉴, 梁国距离关中也就一个河南郡的距离,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 梁王后的家族垄断了梁国的政商两界,甚至让梁王本人都没法看清儿子的本性。
这还只是藩王的妻族对本地的影响力。
要是换成封邑主本人和他们的家人……
啧!
刘瑞可不想大汉遍地都是福王,死到临头了还想法设法地压榨人民, 最后竟是自杀了事。
呵!后世对福王的不合理同情一半是因统治者对李自成的污名化,一半是因为朱一龙在《大明嫔妃》的形象忧郁而多情,和尊龙演的溥仪一样,把原型改得不能说是面目全非,但也称得上泥塑过头。
有此例子,也不怪朝廷一边把藩王往封地赶,一面又召藩王留京小住一番。
活像是有钱没地花的冤大头。
而且还是上赶着去当冤大头。
“至于南皮侯……”刘瑞把窦家的势力一分为二后犹嫌不够道:“等窦婴的风头过后再委以重任吧!”
这是要把窦彭祖雪藏的节奏啊!
可偏偏窦彭祖还不能有所不满,必须做出感激涕淋的模样:“一切尽由陛下做主。”
“这就对了。”刘瑞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转眼看还在吃瓜的卫穆儿:“这就对了。”
反应过来的卫穆儿对窦家叔侄无比热情道:“南越之行里就有劳章武候与南皮侯配合一二。”
章武候倒好,但南皮侯是真的有点绷不住了:“天子御前,还请卫夫人自重。”
卫穆儿的嘴角慢慢垮下,脸色阴冷的活像是来索命的女鬼。
章武候想捂住侄子不会说话的嘴,然后给被落面子的卫穆儿递个台阶。结果他的脑子还未拟出答案,卫穆儿便一副不想与之说话的模样:“我不过一护军之女,哪里能与两位国舅相提并论。”
说罢便不再去看窦氏外戚,而是向上拱手回道:“陛下若无特别之事,妾便先行告退。”
走至门前三步远时,卫穆儿突然转身问道:“征越一事……可否允妾私自召见少府令与太仆?”
“准。”刘瑞想着凤凰殿在宣室殿后,比不上椒房殿的位子优越,方便召见各级官员,所以在卫穆儿提出召见要求后顺水推舟道:“椒房殿离少府更近,而且不必宣室,所以你去椒房殿召见九卿,省得御史又要叨叨。”
彼时虽未特别强调男女大防,可是因赵姬之乱,赵高之祸的影响而已经开始限制嫔妃召见外臣。
唯一不在受限制之例的便是皇后……大汉的小君。
《后汉书》曰:“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祁承宗庙,母临天下。”
所以汉代皇子的嫡庶之别更像是皇后与妃嫔的君臣之别所造成的资源不等。
章武候知道以皇帝对卫穆儿的宠信,后者成为大汉的小君真的只是时间问题,但没料到皇帝居然等不到卫皇子的出生就让卫穆儿住进椒房殿。
这可真是……
难得一见的深情啊!
上座的刘瑞并不知道自己在窦家叔侄眼里已经成了基因变异的“情种”,导致民间……尤其是略通文墨的闺阁少女以他为蓝本写了一系列的爱情小说,甚至后世……我是说这个时空的后世发起“穿越后最想嫁给哪位帝王的投票时”,刘瑞以压倒性的票数拿下第一。并且这个投票传到外网后,不少了解中国历史的外国人跟风的把候选人范围扩大到全世界,结果还是刘瑞以压倒性的票数拿下第一。
“我们刘瑞,要武力有样貌,要才华有笑点。不仅继承了老刘家的超高智商,还把刘家的乐子人基因发扬光大。”
“最搞笑的是,后人看刘瑞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但在同时代的君王眼里,刘瑞的名字真的很有震慑力。”
“高情商的说法:很有震慑力。低情商的说法,基本等同于死亡宣告。”
“毕竟是把周边政权都按在地上摩擦的强汉呐!”
“执政三十七年+当太上皇的二十五年里都未尝一败,这记录搁全世界也是相当炸裂的。”
“更炸裂的是,因为他爱收集古籍,所以一些失传千年的西方文献最后竟在洛阳重现天日(飙泪笑)。”
“可不是嘛!刘瑞的皇陵被发掘开后,各国的考古学家和历史家纷至沓来,就连一些宗教机构都想参与遗迹的发掘,甚至闹出狂热教徒夜探遗迹,试图偷走景教碑与旧约竹简的事。”
“旧约?所以说那边来华是为了……”
“嘘……这可不是咱们能讨论的。”
“我靠!刘瑞牛逼!”
“什么叫天选之子,这就叫天选之子。”
“虚假的老祖宗:留下一些容易被盗的金银俗物;真正的老祖宗,写作薄葬,实际却给后世留下可以装13的东西。快说谢谢刘瑞。”
“对不起,作为汉语专业的研究狗,这声‘谢谢’我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1。”
“高中生+身份证号。”
…………
很多东西是能跨越时空,让人产生难以言喻的共鸣的。
就好比是后人提到刘瑞基本都是相当老婆(女儿)(妹妹)的害羞状或相当兄弟的欣赏状。
而对西汉的年轻男女而言,有个爱写小说的皇帝就已经很有话题度。
更别提在创死人上,刘瑞就算拘束得好似太监上青楼,也能以丰富的经验KO古人——前提是冯梦龙那种开挂的别来炸场。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陛下怎么能写这种东西呢!这简直是……”
“太过分了!!!”
某些对尧舜禹过于推崇的老学究们直接暴怒道:“侮辱先人,败坏纲常。”
他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一副准备立刻撞死在宣室殿前的刚烈模样——前提是他能踏进未央宫门,或是以学派为代价在未央宫外搞行为艺术。
上座的女客附耳去听楼下的动静,趴在桌上窃窃私语道:“咱们要不换个地方?我瞧这群腐木迟早会骂到咱们头上。”
“骂就骂呗!自打信乡长公主接手阳陵县后,咱们挨的骂还少吗?”能在二楼悠闲喝茶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尤其是在地价直逼长安八里的阳陵县里,茶楼的女客多半也是太学宫或上林苑的常客。
对于底下张口先贤,闭口纲常的读书人,她们自然没啥好感。
只是在这显而易见的厌恶后,还有一层难以言说的恐惧。
诚然,她们投了个好胎,有对还算开明的父母,所以才能过得比些勋贵子弟还要自在。
可是就像现代的某些父母表面看似一碗水地端平,实际却把金钱留给儿子,责任留给女儿般,她们这群幸运儿所得到的优待也不过是兄弟剩下的残羹冷炙。
哪怕是极为稀少的独女也不敢说自己就能高枕无忧——因为在文帝废除萧何之妻的爵位,令其长子袭为酂侯;景帝暂缓七科谪的限制,允许赘婿入朝为官后,她们的阿父就有意过继子侄为嗣,导致阿母以泪洗面。
幸运的是,先帝听了刘瑞的建议,未免出现政商通吃的世家而对七科谪停了特赦,所以一些只有女儿的富贵人家才敢捡起招婿的操作,或是狠心去婿留孙,以绝后患。
而在体验了过山车般的待遇转变后,这些女孩在感激之余又不可避免地恐惧起来。
若是那些迂腐的人再次掌握话语权,压榨她们的生存空间又当如何?
她们不能指望上头一直坐着体贴的君王。
世无常贵,事无常师。
周礼定尊卑,武王却伐纣。
正如《山鬼》里所描述的那般,女娲只是短暂地庇佑了女康,并不能替女康完成夏后中兴的梦想。
所以她们只能依靠自己抗争。
“我受不了了,我要与脾气。
某个长相清秀的女郎撑桌而起,下楼时撞上一抢先发难的褐衣女子。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我观君是腰有利刃的文人雅士,又何以小人之态窃窃厮说尔?”说话的女子身形高大,肤色黝黑。若不是身形昭示了她的性别,估计人们多会以为她是蹭了几年学堂的憨厚少年。
也正因为来者的样貌过于迷惑,所以那位涛涛不绝的迂腐学生下意识地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不屑的表情:“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吾不屑与女子争论。“
“是不屑啊!还是怕大家知道你只是个略通皮毛的蠢货。”那位女子放下行李,认真道:“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若以君之浅学愚见去解圣人之言,只怕您该向阿母负荆请罪。”
反驳的女子本想说“只怕您是先天无母,由阿父感而受孕的神胎”,但是想到私人之争不涉旁人,更不能为侮辱对方而以莫须有事侮辱其亲,所以在短暂的迟疑后换了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
“若女子难养,孔子便不该拜见南子,孟子更不该感恩孟母。”反驳的女子口齿伶俐,面色平和。同一脸怒意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令人不知谁才是那无礼无智之人。
“就算是为君的老师着想,您也别在此处继续发表高见。”女子看似贴心提议,实则却往对方心上插了一刀:”庄王有志而大器晚成,姜尚微寒而迟迎圣君。”
“我观君不像微寒与有智之人,所以请君谨言慎行,莫要惹得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