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众人相当隐晦的打量,刘荣倒是情绪为稳定,甚至有种“终于结束了”的放松感。虽然这么说十分刻薄,但是对于疲惫不堪的刘荣而言,阿父的去世兴许是件好事。
“能为陛下效劳是臣的荣耀。”已经不再称呼“父皇”的刘荣恭敬像尊泥偶。
刘启为此难得打量忽略已久的大儿子,眼神也就停留了几秒便悄悄挪开:“临江王忠厚纯孝,太子不可怠慢于他。”
“诺。”刘瑞顺势看了刘荣。后者朝向皇帝的拱手转向刘瑞,谦卑的让人难以想象这是皇帝的长子——一度宠成北宫珍宝的长子。
刘启并不在意殿内的诡异气氛,但是在简单安排完自己的后事后,他的精神已萎靡到难以置信的地步:“太子留下,余者回去。”
说罢便看向皇后,和颜悦色道:“朕不在后,母后与太皇太后就要托付给你了。”
“诺。”薄皇后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刘启,终究还是啥都没说地离开了。
而待殿内终于安静后,刘启拍拍改成软榻的座位,轻声道:“坐到朕身边来。”
“诺。”
宦官令将刘启面前的桌案挪开,免得太子卡在床榻与桌案之间。
“时至今日,朕与你也没空说些父慈子孝的废话。”刘启在刘瑞坐下的那刻猛地捉住儿子的手,一次一顿道:“为臣者可以犯错,为储君者也可犯错,但是只有皇帝……”
“只有皇帝是不能犯错的。”
“即使是犯错,也得保证这个错误有人兜底,不会颠覆大汉王朝。”刘启想到年轻时的自己,顿时有些挂不住脸:“莫要像你阿父这般差点酿成大祸。”
刘启在当太子时就想给宗室一点震撼,所以找了崇拜商鞅,为此准备大削特削的晁错。然而因为一系列的差错,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废燕太子刘定国和楚废王刘戊就人憎狗嫌到即使是刘濞也不想与之为伍。
现在想来,刘启不免浑身发冷。
若是他真的一意孤行,非要与只是没有自立门户的藩王闹得不死不休——就算齐王一系与淮南王一系各个都是人才,但是只要燕赵楚吴连成一线,关中也是吃不了兜着走。搞不好还再次引得匈奴南下,最后落得个国破身死,遗臭万年的下场。
如果说刘启只是浑身发冷,那“死里逃生”的晁错就是差点给刘瑞跪下。
感谢太子为着申屠嘉来威胁他。
感谢太子让他去扳王氏姐妹,最后扯出废燕太子刘定国的破事。
早在晁错当上内史,决定削藩时,他的阿父就与儿子爆发了从未有过的争执,甚至说出:“你要是削藩,乃公就带着全家自|杀。”狠话。
也是这时,晁错为了搞死申屠嘉而凿高庙,从而像多米诺骨牌那样把废燕太子刘定国和楚废王刘戊顺利成章地带走。
这两位死后,晁错还想扩大战果,结果发现太子不知何时开始接触儒家,扶持墨家,试图培养其它学派平衡黄老家和法家的势力。
这一操作秀得晁错头皮发麻——靠!劳资拼死拼活的不就是为了青史留名,实现法家的口碑逆转?
结果太子直接去刨法家的根,准备重演黄老家躺赢的旧事。
更气的是,晁错的能力比不上李斯,而刘启和先帝也是吸取了秦始皇的教训,在立储一事上还算传统,所以晁错想行赵高之事是不可能了。
既然没法换个太子,那就只能在太子身上多下功夫。
而太子……
不到十岁就敢坑九卿替他解决宫妃的刘瑞:你看我是好忽悠的吗?
所以说,刘瑞真是晁错的贵人,刘启的孝子,以一己之力让执意削藩的暂时搁置了风风火火的行为,转而搞起钝刀子割肉的模式。
即便最后刘濞反了,但是跟历史上的七王之乱相比,不仅是参与人数不及原版,其杀伤力也减了一半。
最重要的是,刘启与晁错的口碑没有像原史那样一落千丈。毕竟刘濞反前不干人事,搞得吴国怨声载道。而刘启也已没提削藩,而是在宗室子弟接连犯法后决定加强对藩王的控制,以让宗室子弟约束言行,莫要仗着身份去做欺男霸女的事。这一道德制高点不仅秀麻了黔首,更是让藩王勋贵都无话可说——毕竟人家最先开刀的是梁王。就这大义灭亲的态度,哪怕刘启登基时口碑不佳,也在处死残害黔首的侄儿弟媳后迎来飙升。
所以说刘瑞是晁错的贵人,刘启的孝子那是一点儿没错。
“皇帝曾自称为‘寡人’。”刘启按住儿子的肩膀,语气变得愈发严厉:“坐上这个位子后,你的权力便是最大的罪过。”
“所有人会有求于你。”
“所有人会隐瞒与你。”
“更是有人想架空你的权力,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沦为空壳。”
“所以太子……”刘启附身压低声音道:“你做好成为孤家寡人的准备了吗?”
刘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与刘启对视后缓缓说道:“庸主登基,莫过于雏儿抱金于闹市。”
“你能明白就好。”刘启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你阿母貌似是个安分的女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难免会像太后那样在儿子登基后判若两人。而薄家又是烂泥扶不上墙的鬼德行。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你不可因血缘孝道重视薄氏。必要得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诺。”
“还有太后……”刘启知道薄姬肯定撑不了几年,而窦家的情况比薄家更早——因为水平参差不齐的更容易心大,况且还有窦婴这个有点麻烦的人才:“朕给窦婴留了未在尚书署备本的保命诏书,必要时可借此除掉窦氏满门。”
如果说薄家跟刘启的关系远了一层,那他对窦家可是真真真正的不留情面啊!
“儿子谢阿父为我思虑自己。”刘瑞的心情相当复杂,同时也更直接地看到坐上皇位的人会变成怎样的怪物。
可是就继承人的角度来看,刘启做完了皇帝该做的一切,也没有因大限将至而求仙问道。
相反,他比一些贤君圣主都要体面,完全称得上皇室教育下的完美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