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刘濞还真是个汉子。”敌对归敌对,但是看到七十几的藩王带头冲锋,郅都还是发自肺腑地赞叹道:“太公望八十遇周文王,百里奚七十遇秦穆公。”不过想到刘濞干得可是造反,郅都又话音一转:“原以为大器晚成者都是辅佐君王的良善之人……”
郅都看向因体力不支而被手下抬走的刘濞,感叹道:“如今看来,这老贤士的名声怕是要被吴王带坏了。”
一旁的士兵挠挠脸颊,迟疑道:“将军,咱们不追吗?”
“不追。”郅都虽是第一次与刘濞交手,但是因为刘瑞的钉子埋得太成功了,加上刘濞得罪的人也多,祸祸的黔首更多,所以在刘濞退下后,所有人都看得出刘濞的气息已尽,这支大军距离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刘濞他不甘心啊!
他不甘心。
被属下抬回营地的刘濞脑子发懵,胸口发堵,眼睛更是看啥都有残影,最后竟然生生晕了过去。
“大王,大王。”属下见刘濞不省人事后也是急得头皮发麻。
这都什么时候了,刘濞作为一军主帅居然能晕过去。
“恒将军呢?大王都晕了,总得有人指挥大军吧!”刘濞一晕,副将下意识地去找权限最高的恒将军,结果得到今天的第二个坏消息:“您忘了,恒将军昨日负伤,至今都高烧未退。”
说来也是恒将军倒霉。
因为彭城郡不似汝南人多,就像想以闪电般的速度攻向河南也得撞上几个大县,所以在改道去楚的路上,恒将军就不遗余力地劝说刘濞放弃打下沿路的城郡,先去解了胶东王和胶西王的燃眉之急,得到齐国的兵力支援后再做打算。
可刘濞是能听进去劝的人吗?
他要是能听得进去,也不会再罚了桓将军后,还让对方忍痛带着几百人的部队攻城。
纵使桓将军是个英才,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得精兵相助。况且跟人心涣散的吴军相比,彭城郡上的守军来之前已连克数城。
当郅都站在城墙上时,所有人都明白齐系诸王已经完了,所以随恒将军攻城的士兵死的死,逃得逃,最后只留悲愤的桓将军仰天啸后自|杀般地冲了上去,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吴国士兵将多处中箭的桓将军从私人堆里拖了出来。
不过以随军巫医的水平,心如死灰的桓将军怕是挺不过这遭。
副将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能看了。
他虽有将军之名,但在刘濞叛乱前也只是把兵书读烂的文人墨客。指望他去指挥军队是不可能的,况且这种越俎代庖的事可是要掉脑袋的。
尤其是在吴军至今毫无进展,刘濞需要甩锅对象的情况下,副将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决定先保自己:“让人拿狼血来。”
“这……”
“快去。”副将瞪了眼犹犹豫豫的属下,喝道:“耽误了攻城,谁来应付大王的怒火?”
“诺。”属下立刻张罗下去。
一碗狼血下肚,就是熏,也能把刘濞熏醒。
不过到底是七十多的人了,刚下战场又怒火攻心,加上狼血的后劲很猛,所以在吱吱呀呀了一番后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是中风了?”副将看着刘濞在那儿拼命指画着什么,心里除了着急便是后悔——这还不如放着刘濞慢慢醒来。
也就是在副将急得脑袋发昏时,瘸了腿的探子传来周亚夫的大军已杀到此处的消息。
…………
……
“所以吴王那厮儿没死在前线,而是喝了狼血后中风了?”回到长安的刘瑞照例向刘启汇报了旅程细节后又去拜访了薄姬和薄皇后。
至于已被刘启囚禁的窦太后,则是在门外磕了响头便悄悄离去,然后在北宫休息了几日才开始工作。
“刘濞的叛乱一熄,郅都,太尉,以及曲周侯等人可是鸡犬升天了。”用完花生酪的刘瑞心满意足地放下漆碗,,有些遗憾道:“只可惜那老匹夫的八字太硬,从庐江国折腾到淮南国,又在新蔡县和彭城郡那儿耽误了那么久,居然还能捡回一条命……”
一想到这儿,刘瑞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有老天赏赐的BUFF:“太尉还是太正直了。”周亚夫生性高傲,用起来也不太顺手,估计情商政商也就比韩信强些,甚至不如其父周勃……毕竟这厮儿在高后当政时还是装了会儿孙子,也就是在先帝登基后张狂了几年,然后就被先帝整得服服帖帖的。
“不听话啊!”刘瑞的话令前来做客的信乡公主手腕一顿,随即笑道:“又有谁惹十兄不高兴了?”
“周亚夫。”
“太尉?”信乡公主微微一愣:“他有地方惹到你吗?”
虽说以周亚夫为首的勋贵集团在刘瑞开始拓展势力后吃了不少闷亏,可是老刘家对勋贵的做法就是扇两巴掌,给一甜枣。而且相较于高祖搞死所有的异姓王,先帝和刘启把废爵玩成削削乐,刘瑞的行为只能算是遵循传统,连过分都算不上。
刘瑞闻言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觉得正常人会让刘……吴王活着。”
这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以至于信乡公主愣了三秒,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但凡是个有颜色的将领都会借着战争的便利搞死刘濞。
“不听话啊!”信乡公主冒出和刘瑞一样的感叹:“这种性格,父皇怎么容得下他。”
话音刚落,刘瑞与信乡公主对视一眼,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啧!麻烦。”周亚夫讨厌归讨厌,但是作为将领的才华是无可指摘的。
历史上的刘启也曾犹豫要不要留下大汉难得的将帅之才,可是依周亚夫的性格与加无可加的地位,刘启也决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能轻易压住他。
原以为由他继位后,没了少主临朝的危险就能保下一个将帅之才,可是周亚夫的表现……
“啪!”宣室殿里的刘启看完周亚夫的战报后冷笑道:“他可真敢呐!”
作为一个跟“圣父”搭不上干系的君王,刘启在周亚夫,郅都,以及郦寄出发时就隐晦地表示别让叛乱者活下去。
郅都和郦寄做的非常出色,回来前将叛乱的藩王逼得一一自|杀,唯独到了周亚夫这儿……
刘启屈指敲击桌案,毫不客气地骂道:“留着干啥,给朕添堵吗?”
不管刘濞提到与否的藩王有没有叛乱,只要他们上了檄文,那就是关中必须做掉的对象。
刘濞这个吴王还活着。
淮南王刘安与庐江王刘赐还活着。
衡山王也就罢了,毕竟这厮儿只是刘安刘赐的侄子,而且在刘濞叛乱后就马不停蹄地向关中表达自己的忠心。
可是这刘濞刘安刘赐又是什么鬼。
“有意思,真有意思。”气疯了的刘启笑得令人不寒而栗:“如此仁慈,反倒衬得朕像个嗜杀之人。”
刘启骂够了就拿起桌上的另一道奏疏。
嗯!是郅都写的。
但是在奏疏的结尾处隐晦提到他想搞死中风的刘濞却被周亚夫所阻止的事。
看不下去的刘启差点扔了郅都的奏疏,但还是凭君王的克制力咬牙切齿道:“宣中郎将过来见朕。”
“诺。”受不了这种气氛的宦官令如释重负地离开。
…………
“什么?”白身的袁盎得知周亚夫凯旋而归后自是送上一分厚礼,然后在去周家赴宴的路上听说了周亚夫把中风的刘濞和面如土色的刘安刘赐压进京的事儿,差点在马车上晕过去。
“主君……”一旁的家仆见状,吓得扶住摇摇欲坠的袁盎。
“糊涂啊!太尉真是太糊涂了。”惊魂未定的袁盎回神后拍着大腿,恨不得将此处当成周亚夫的脸,也好让他清醒点。
“这般作风……”说是把陛下和宗室的脸往死里踩都不为过。
回到家中的周亚夫大马金刀地坐于正堂,饮完加了蜂蜜的茶水后发出满足的声音。
一旁的家将见状,犹豫后还是问道:“主君,那吴王刘濞可是陛下心里的一根刺啊!你却这么轻易地放过他真的没问题吗?”
“正是因为此人是陛下心里地一根刺,我才要将此人带回由陛下处置。”周亚夫毫不在意道:“况且处死手无束缚之人也不太符合我的道义。”
事关藩王,而且还是叛乱的藩王。
这可不是道义与否的问题啊!
家将感到一阵无力,差点对着自己的主君破口大骂。
好在此时,奴婢的通报声成功解救了欲言又止的家将。
匆匆赶来的袁盎来不及行礼道贺便面容凝重地问道:“你将吴王和淮南王压至京城的举动怕是要殃及全族啊!”
若是别人这么说一定会被勃然大怒的周亚夫给打出去。
可袁盎不是一般人,他的话让上一秒还一脸惬意的周亚夫下一秒便大惊失色道:“丝公何出此言?”
这次平叛虽未发挥周亚夫的全部实力,但也算是立了大功,使得他的声望顺带盖过了其他朝臣。
不出意外的话,申屠嘉后的下一任丞相就是周亚夫。
也正因此,袁盎更不理解周亚夫的多此一举:“陛下在您离开关中时肯定提过斩草除根的事。”
没了官身的一大坏处就是消息的延迟性,加上游侠遭到官方的强力清洗,而窦太后又被囚于宫中,所以袁盎的消息渠道缩减了一半。
周亚夫的表情微微一僵,但还是强笑道:“没那么严重吧!丝公可莫要吓我。”
“我也希望这只是我多虑了。”袁盎重重地叹了口气,找位子坐下后疲惫道:“即便陛下只是相当隐晦地说过,可你到底是违抗圣意,在陛下那儿就有与藩王勾结过甚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吴王与淮南王是不能活下来的,而且不能由陛下出手。”
“你把吴王和淮南王送至关中,难道是要陛下亲手杀了自己的叔叔?”别说是亲手,就是亲口下令都会令他尴尬万分:“如此,你还觉得将吴王与淮南王押送进京是件好事?”
果不其然,周亚夫的脸色立刻沉重起来,袁盎更是头痛道:“还有那些宗室会怎么想?”
“你一臣子无诏将藩王押送进京,这真是何等的威风啊!”颇有其父拥立先帝后傲慢不知自己姓啥的样子:“你是想让宗室觉得你有权处置三个藩王?”那你下一步是不是要废立太子,废立皇帝啊!
“这……这只是丝公的妄加猜测。”周亚夫面色赤红道:“我岂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你有没有想法不要紧,问题是陛下和宗室怎么看。“袁盎反问道:”你把两个本该死的大难题给带回京城了,日后怕是不会得到陛下的重任。“
一个不听话的将领。
一个能在这种事上肆意妄为的勋贵,又岂能担起丞相一职。
正在思考如何以不伤颜面的方式处死叛王的刘启已经把周亚夫骂了个狗血淋头,同时想起让他糟心的丞相人选,以及那个由人暂代的少府令之位。
“实在不行,就让桃侯刘舍继任为相吧!”御史大夫陶青虽有爵位,但是他那寡淡的功绩不足以任百官之首。相较之下,刘舍虽然一样寡淡,但好歹借平息战乱有了点功绩,所以能被强拉到丞相之位了。
“少府令就由中大夫石奋担任。”比起丞相的人选,接任少府令的人就好安排得多。
只是想到周亚夫与还在诏狱的三个巨雷,刘启又气得胃疼。
“呜!”越想越疼的刘启弯腰叫道:“太医……给朕叫太医。”
殿内又是阵兵荒马乱,甚至惊动了陪伴薄姬的皇后。
…………
关于刘濞,刘安以及刘赐的判决很快就下来的。
刘濞虽值弃市之刑,但是念其辈分较高且年过七十,所以判了个终身囚|禁。不过在因为舟车劳顿加上刘濞本就不能言语,思维混乱,所以在诏狱里呆了一周便去世,最后以庶人之礼下葬。
而刘安刘赐的罪行比刘濞更轻,自然不能罚的更重,所以被剥夺爵位,判处流放。不过念亲戚关系与太皇太后的求情,刘启将其流放至汉中郡的房陵,并且提醒当地的郡守一定要好好照顾(找机会弄死)两位废王,不要让皇帝的亲眷过得太苦。
“太尉这事确实做的不妥当,好在皇帝是个有分寸的,这么一来,也算保全了各自的颜面。”薄姬召了皇帝问话时谈到政事,也是一脸头疼道:“孤听说齐王死得不太体面。”
虽说在齐系诸王里,齐王是最倒霉的那个,且也没有背叛关中的意思。可是郅都为了斩草除根,还是在进入齐国后以“监查不利,作乱犯上”为由逼齐王刘将闾自杀。
面对郅都要他性命的要求,刘将闾这个大怂鬼自是不肯,结果就被郅都关进全黑的屋子里,然后把自己活活撞死。
薄姬听此并不觉得惊恐,她只担心郅都做的不够干净,惹得一些大嘴巴的宣扬出去,然后影响到皇帝的声誉。
对此,刘启心知肚明道:“齐王是在反思中赶到羞愧,所以才为此自|尽。”
末了,他还补充道:“况且齐王也不算叛乱的首恶,所以为了稳定民心,朕会保留刘将闾一系齐王之位,然后把刘端与刘胜封去胶东国与胶西国。”
“这么看来,皇帝是要分封诸子了。”薄姬知道藩王之死也是为皇帝的儿子空位:“拖了这么久,也该有个章程了。”
刘瑞七八岁时,薄姬就提到皇帝分封诸子的问题。
而如今刘瑞都十七八岁了,任谁都没有料到这事拖了这么久。
“刘德封河间王,刘余封济南王,刘非封江都王,刘发封胶东王,刘彭祖封广川王,刘端封胶西王,刘胜封中山王,还有皇后抚养的刘越刘寄分别封鲁王和赵王。”
“除此外,孙儿也想将衡山王改封到济北,也算是对他的奖赏。”
薄姬想了想这几人的封地——好家伙,这是要让齐王体验下什么叫三面皆敌啊:“这事孤听皇帝的。”
刘启闻言这才面色好看了些:“刘濞一系,余者贬为庶人,刘安和刘赐的儿子封侯,由宗正与奉常安排。”
提到宗正,留在关中的梁王也该回去了。
“没有叛王从中捣乱,以后便由关中指派各国的官员,并且收毁藩王们拥兵权。”如此一来,藩王就是没牙的老虎,不会让皇帝赶到寝食难安了。
“皇帝做主便好。”薄姬还是相同的话:“不过闹了吴王叛乱一事,死的又有好几名藩王,未免搞得人心惶惶,所以还得稍加安抚。”
“孙儿打算过些天就大赦天下,然后对叛乱的各地与汝南郡,彭城郡减税一年。”反正这些地头蛇的藩王一死,刘启肯定腰包肯定是能肥上一圈,所以在施恩天下上显得非常大方。
“唯一令孙儿感到不满的莫过于南越王赵佗和东瓯欧贞复。”解决完国内的钉子后自是要把国外的挡板给拔了:“南越王赵佗虽被阿父招降,但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还有那个东瓯国……”
百越间的关系虽不至于你死我活,但也有战国遗风。
打打闹闹至今,说是百越,但也只剩下聊聊数国。
而赵佗正是这百越里的最大势力,同时也是最难降伏的那刻。
“事后派人去两地敲打一二。今年又是蝗灾,又是叛乱,也不适合对外用兵。”薄姬知道刘启想拓展版图,更怕皇帝被战绩迷了心智,于是劝导:“等两年再动手吧!等两年。”
“诺。”刘启确有一鼓作气将百越之地收入囊中的念头,但也明白薄姬说得很对,不能连家里的破事都没收尾就忙着外拓:“孙儿打算过几日举行祭祀,也算是向祖先们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碰上这事确实得和高祖先帝说上一说。”薄姬突然沉默了会儿,然后问道:“只是这叛乱已熄,让绛侯继续呆在太尉的虚职上。”
“关于这点,孙儿也有所考量,因此想借过几日的朝会让绛侯周亚夫重新担任中尉一职,然后将郅都升为未央卫尉,曲周侯郦寄升为太仆,桃侯刘)升为丞相。”
“桃侯刘舍担任丞相?他能承担这等重任吗?”薄姬一副“你在和我开玩笑吗?”的表情,声音更是提高了三分:“你让攻下吴国和淮南国的绛侯居于桃侯之下是想侮辱武将吗?”
“攻下淮南国和吴国也不全是周亚夫的功劳,里头还有太子出了大力。”刘启知道自己的提议有多么匪夷所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太皇太后也知道,周亚夫这人……并不适合当丞相。”
“他和其父性格相似,绝不是个好驯服的人。”
薄姬的表情有所缓解,但还是对刘启的做法提出质疑:“你阿父将周勃任命为丞相时也不是他所期待的。”
“家不宁则事业不顺。”
“朝堂不宁则天下不平。”
“你若将刘舍置于周亚夫之上,迟早引来功勋集团和武将们的不满。”薄姬点到为止道:“你若不想别人说你任人唯亲就仔细琢磨下其中的利害。”
“至于以后要如何换下周亚夫……”薄姬拉了个长音,面有怀念道:“你现在的情况可比你阿父当年强了不少,总不能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吧!”
“诺。”刘启离开长信宫侯又思考了会儿,还是决定参考薄姬的建议,让周亚夫接替告老还乡的申屠嘉为丞相。
值得庆幸的是,让周亚夫下台的机会很快就出现了,而且其威力之强大让周亚夫的同僚都不好求情。
不幸的是,这个能让周亚夫下台的借口并不是刘启所期待的,甚至差点要了刘瑞的性命。
“主君啊!吾一定会替你报仇。”长安县里,面色阴沉的壮汉通过关卡的验证后在闾左之处寻了个落脚地,看向未央宫的眼神凶狠无比,似乎要将里面的人剖肚挖肠,挫骨扬灰。
他本无赖之士,幸得刘濞赏赐才有为其奔波的荣耀。
如今刘濞已死,全家伏诛,他自要为主君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