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郡郡守离开内府时小腿软了下,导致他一屁股咚在门槛上,疼得那叫个措不及防,但却在痛呼出声前咬住下唇,愣是将喉咙管里的气体给憋了回去。
“呜!”彭城郡郡守的身子微微一颤,右|倾在门栏上缓缓倒下。
侯在门口的士卒见状,上前将彭城郡郡守扶起,满脸关心道“大人,您没事吧!”
彭城郡郡守如招魂成功般哆嗦了下,然后扭着僵硬的脖颈看向态度温和的军汉,勉强笑道:“没,没事。”
“没事就好。”军汉挂着憨厚的笑容,蒲团版的大手拍了下彭城郡郡守的后背,差点没把他的五脏六腑给震出来。
“既然郡守没事,那下官就去巡逻了。”军汉把彭城郡郡守提起后行了一礼,然后带着人高马大的同僚在郡守府的通道里走来走去,决绝任何外来“虫蚁”的入侵。
郡守擦擦脸上的汗,看着铜墙铁壁般的郡守府,以及同样严出严出的城门口,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他在彭城郡呆了两年有余,按理说也积累了些自己的势力,可为何被太子不动声色地拿下了全城的兵权,导致他人都没反应过来,便见太子笑盈盈地反客为主,拉他说话?
当然,彭城郡郡守搞不懂没关系,留在此地的吴国探子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行了。而且他们不仅明白,还要骂彭城郡郡守是个脑子里只有三瓜两枣的蠢货。
“一个晚上。”
“就一个晚上的时间。”
“很快的啊。”
“咱都没反应过来就连门都出不去了。”
吴国的探子挤在他们的秘密基地里商量怎么去吴国通风报,各个露出“吾辈要玩”的表情,甚至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
谁知道太子那么阴,居然先派人拿下了武库,然后令随行的士兵把持住彭城郡的各个出口。等彭城郡郡守及其党羽反应过来时,郅都带领的武装部队早就大摇大摆地进来,武库里的重兵器也都被太子的人所掌握。
诚然,彭城郡郡守有虎符,能够调动当地士兵。
可问题是你有虎符,太子有羽节。而且在非战时,巡逻的官吏士卒里没几人会从头武装到脚。
你让当地拿着青铜短剑的事业编外包跟全副武装的职业军人正面硬刚……
一百石的年薪你玩什么命啊!而且还没大义的名分。
搞不好全家玩完。
于是武库的人在几百个手持短剑的壮汉拿出关中诏书后就果断投了。而与潜入的士兵定好进城时间的刘瑞等人也持节在今日早上拿下城门口的控制权,顺带将一脸懵逼的士兵和准备通风报信的人一并带走。
终于有人把消息传到彭城郡郡守那儿,提醒他去迎接太子时,某些没有13数的偷了彭城郡郡守的虎符想挣扎一下。
然而郅都早就持节获得彭城郡守卫军的指挥权,然后在军营的门口守株待兔,将不安分的人一网打尽。
西汉的郡守虎符只能调动本地士兵,但皇帝所赐的羽节可以跨地调兵,而且在优先级上远高于郡守的虎符,所以在刘瑞抢下本地的武库和守卫军的调动权后,郡守的权利已形同虚设,只能在挑个死法和认怂间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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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不是这三人的漂亮布局给刘瑞灵感,他也不能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快速拿到彭城郡的控制权。
“彭城郡到手了,楚地的其它军队就由中郎将一一整合吧!”刘瑞把彭城郡郡守给打发走后让人搬来彭城郡的公务记录和所有账本。
彼时就该随行的官吏们上场。
然而因为彭城郡的有盐业,所以跟贫困的郡县相比账本较多,且因位于关中势力的边缘而对上面的命令反应迟缓,所以没个一两月的功夫是别想把一头乱麻的账本给清理好了。
别说是见过世面的官吏,就连刘瑞看到成箱成箱的账本被抬进来后也是一愣,随即问道:“这是近三年的全部账本?”
搬东西的官吏摇摇头,上前拜道:“小官赶到时,已经有些不知死活的在烧账本,或是把账本劈个粉碎。”
虽然刘瑞已经发明出麻纸,可是因为技术保密的缘故,加上墨家工坊的产量有限,所以一些分不到麻纸的偏远地区还是在用传统的书写之物,这也导致他们毁灭旧帐本的难度要高上一截。
不过想贪污的总能找到贪污的方法。
低级的会虚报物价。
中级的会增加不存在的支出。
头铁的表示账本是什么?整个郡守府都是他的。他需要记这种东西吗?
“你们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刘瑞瞧着压上来的小吏,笑眯眯道:“敢这么干的应该是把全家都送出去了。”
“……”
“不过你们放心,等孤搞定了吴王叔祖,就会让你们一家团聚。”刘瑞说罢还贴心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负责记录的官吏将太子的话略略修饰后记录在册。
被压来受审的人并不是个硬骨头,但也抱着太子诈他的侥幸心理在那儿一个劲儿地求情。
然而只是三五息的功夫便有浑身血气的士卒拿着口供上前,充满杀意地瞥了眼压上来的小吏后抱拳道:“启禀家上,那些人已经招了。”
“嗯!”刘瑞扫了眼手上的口供,派人展示给求饶的小吏看。
“你不说也没关系,毕竟那些与你共事的也不全是干大事的核心人物,并且还有全家都在彭城郡的倒霉蛋。”当着心腹的面,刘瑞也不必撑起白莲花的假皮,但还是副笑盈盈的姿态道:“你说他们喜欢崖州还是瀛洲?”
虽然西汉的流放热门地是辽东一带和岭南一带,但是犯人最怕的流放地还是崖州和瀛洲。原因无他——辽东和岭南好歹是大陆区域,即便不能跑回来也能往上去扶余朝鲜,往下去百越之地。
而崖州和瀛洲……那可是岛屿啊!
且不谈环境如何,上面还有语言不通的岛民陪你强身健体,共同进步。
对此,三国时派兵去两地旅游的曹老板深有体会。
“不过你也没必要替他们操心。”刘瑞让人将地上的官吏按到拿过来的凳子上,然后塞给对方一杯热茶。
手心的温度烫得小吏一阵哆嗦,整个人像是被洗涤剂泡过般退了层鲜艳的生气。
“反正等孤查完账本后,你们家就能他们抱头痛哭了。”刘瑞继续扎心道:“就算朝廷找不到你的家人也没问题。反正只要通缉令下去,赏金开得够高,你们家的老弱病残拿着巨款也无处可花。”
“若是择一愿意保下他们的有志之士倒好!”
“不过想着赏金会随时间积,而他们手里的钱不能一直买通有志之士。”
“不过在大汉的疆域里活不下去也没问题,不是还能南下去百越之地吗?”刘瑞知道对方的心理防线已濒临崩溃,所以在百越之地的描述上也不必夸大其词:“那可是个好地方啊!刀耕火种,楚风甚浓。巫术横行,活人祭祀……”
说到这儿,刘瑞还故意身体前倾,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吗?那里为了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和新桥不塌而将少女送给河伯为妻,或是将人压进桥墩里,谓之打生桩……”
“人心都是偏着长的。那些本地人不想献出自己的亲属,你说他们会用谁来取悦神明?”刘瑞的话还没说完,被人压住的小吏便崩溃大哭道:“我招,我招……”
然后不必刘瑞提问,他就将彭城郡里的隐秘事吐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抱住刘瑞的小腿不断哀求道:“小吏真是蠢出天际了才会去干不忠不孝之事,还望太子开恩,开恩呐!”
说罢边便在刘瑞的脚边磕个不停。
拿到口供的刘瑞平静地看着态度一边的小吏,示意把人带下去核对口供的真实性。
被拖下去的小吏自是心惊胆战地数次昏死,整个人在专业审讯下精神恍惚,已经有了崩溃之相。
而跟已经刀子落下的某些人相比,得到消息去拜见太子的彭城郡望族们也不好受,大都如热锅上的蚂蚁搬走来走去,既想找人商议一番,但怕太子的耳目察觉一二,于是只能咽下焦虑,等着太子上门刮肉。
不!
应该说是他们上门请太子刮肉。
说起彭城郡的豪族,最出名的莫过于跟关中有着血缘关系的彭城刘氏。
毕竟高祖祖籍沛县,继位后对丰沛两县的父老乡亲异常优待。
而彭城郡作为两县的上头曾是楚王的大本营,导致此地姓刘的很多,能在关中说得上话的刘姓更多。所以论彭城郡的第一家族,莫过于楚元王一系的刘氏。
除此外,还没发展起来的金氏和钱氏也是秦末迁到此地躲避战火的河东豪族。只是同刘氏相比,他们在关中没有什么政治力量,所以采用最朴素的方式获得保护——砸钱。
刘戊没死时给刘戊砸钱。
刘戊死后给新上任的彭城郡郡守砸钱。
可以说,只要他们砸钱的速度够快,砸的金额够多,就不怕得不到政治保护。
而和现代那群捞钱归捞钱,本地的面|子工程还是要做,饼也得往大的画才会有更多钱捞的贪官一样,古代的贪官但凡是能站稳脚跟都会懂得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道理,所以会与当地的世家合作,联手把税收与人口做的漂亮。
这样才能反客为主的成为当地门阀。
“人们都说皇帝也有穷亲戚,可孤看来,这哪里是皇帝也有穷亲戚啊!分明是皇帝不必举孝廉或任子了,直接让自个儿的亲戚全都入朝啃块皇粮。也省的日后有人生了贼心,颠覆我刘汉的江山。”摆开一场鸿门宴的刘瑞笑眯眯地看着席间的豪门代表们,声音却是冷得掉渣:“毕竟是让肉烂锅里的事,怎么能算颠覆呢!”
“各位……”
“你们说是吧!“
“下官(草民)惶恐。”席间的人感情跪在过道请罪,眼睛却是不停地往刘瑞和守在席间的士兵身上瞄去。
太子说是请客吃饭,但来往的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甚至连弩弓都用上了。
这是请客吃饭的意思吗?
这分明是请客下地狱的意思啊!
然而彭城郡的豪族们敢拒太子的邀请吗?
他们不敢。
因为那些狗急跳墙的人已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们反抗太子是什么下场。
彼时就算把家人送走也无济于事。
他们的大本营在彭城郡,祖籍在河东一带。
就算往老家迁徙,可老家不是关中的直辖地就是赵王,齐王的地盘。
赵王和齐王是什么人品大家都心里有数。
且不谈跟先帝争皇位的齐赵两系真是自己蠢还拉上一群猪队友。就说现任的赵王刘遂和齐王刘将闾可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啊!
但却不是自个儿亲爹的大孝子,而是匈奴人的。
是的,你没听错。
刘遂和刘将闾跟匈奴眉来眼去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若不是代王一系是高祖的后代,加上关中把燕王给废除后将北方的国境线牢牢掌控在手里,估计赵王和齐王就能唱出引狼入室的好戏。
如此一来……赵王和齐王别说是趁乱夺取关中的皇位了。估计那些遭其祸祸的北方君民,河东黔首就能跳起来将他们捶进高祖那儿回炉重造。
匈奴人又不傻,当然知道靠海的地方富裕,国都比藩地难打的道理。
况且驻扎在细柳和灞上的军队又不是摆着好看的。
与其跟全副武装的关中军队硬碰硬的,他倒不如趁乱打劫下河东一带的富户。
刘瑞能想清的事,这些活了几十年的各家领头羊自然能想透这点。
诚然,吴王,赵王,乃至齐王能开出从龙之功的报酬。可问题是,从龙之功是要压上全族性命去争取的。而照齐王,赵王的表现来看,即使是搞三国联军也不一定刚得过关中的军队。搞不好会引狼入室,让匈奴人在河东乃至江淮一带烧杀抢掠,直接当地富豪的根基都挥之一炬,所以他们何必与其同流合污呢?
又不是祖产太多了闲着蛋疼。
当然,你也可以说匈奴人是赵王和齐王引进家门的,所以他们可以控制匈奴人,不让他们在河东,江淮一带毁掉那些豪门大族的根基……
嘶……
只能说抱着这种想法的人要么是没学过历史,要么是匈奴人的亲儿子。
说实话,赵王和齐王要是有这本事,他还当什么关中的龟孙儿啊!直接让军臣单于退位让贤吧!
“哎!孤是来请各位吃饭的,你们动不动就下跪认错干啥!”
“坐下,坐下。”
刘瑞挥手让过道上的客人归位,然后令侯在一旁的李三让侍女们端上美酒。
这可是刘瑞压箱底的好东西啊!
墨家的人为了扩大自己的影响力确实有几把刷子,居然在刘瑞的暗示下无师自通出蒸馏装置,然后搞出西汉版的蒸馏酒。
虽然在口感上还不及后世的二锅头,但是跟这时“细菌多少全靠脸,又浊又酸才够味”的酒类相比,那不是高出一大截,而是降维打击。
当然,考虑到蒸馏酒制作流程复杂,而且耗费了太多柴炭,所以宫中仅是用来赏人或节假日里小酌一杯。
未央宫卫尉李广就甚爱此酒,总是“不经意间”路过思贤苑的墨家工坊,或是借着墨者试验新型武器的机会悄悄问起有没有多余的蒸馏酒可让他贪杯。
然而这种宫中难见的新型酒也没法让在场的客人们展颜一笑。
他们还是摆出一副强颜欢笑的姿态。
精致的长箸在漆器上敲出令人心情焦虑的声音。
终究有位忍不下去的刘氏官吏将没用几次的长箸搁下,抱拳问道:“下官乃彭城郡武库丞,今日受太子之邀,尝此珍惜之物已是万分地荣幸。故想在此谢过太子,还望太子不要拒绝下官的感激之情。”
说罢也不等刘瑞回应便行了个大礼,然后端上众人期待的正菜:“既受太子如此相待,自是得为太子肝脑涂地,不怕一死。”
“如若这彭城郡里有国之蛀虫,太子之敌,那下官也不怕手上染了鲜血,必将为太子扫除障碍,以正我天家之威信。”那位武库丞的前半句话让席间的中间不断点头,可是说到后半段就是逼得他们骂人。
什么叫彭城郡里有国之蛀虫,太子之敌,你能为太子清除障碍啊!
你是把他们打成太子的敌人,还是借机洗白自己,麻溜上岸!
狡诈!
这实在是太狡诈了!
合着你一浓眉大眼的武库丞居然有这种心思。
这可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刘瑞像是没看见席间的杀人目光般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然后向归位的武库丞敬了一杯,感动道:“有卿如此,那么孤在彭城郡便什么也都不怕了。”
武库丞在彭城郡可是个要命的官职。
掌握兵器的历来都是一把手的心腹。
司马懿能政变成功的最大原因就是他让家仆把控了武库。
由此可见,武库丞的效忠与其说是他个人的示好,不如说是彭城郡郡守一脉的政治力量彻底投了。
并且为了投得彻底,他们不惜在太子举办的宴会上效忠,直接杀了当地豪强一个措手不及。
某些跟吴王走得很近的豪强几乎是用杀人的力道掐着大腿才没有让自己昏死过去。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然而刘瑞不是那左右摇摆的项羽,席间也没脑子灵活又带了忠臣的沛公。
这里只剩下一手扒岸的与还没上岸的狗咬狗。
究竟是彭城郡那左右摇摆的政治力量把吴王系的给卖了……还是吴王系的在被拖下水前爆出更多的隐秘之事,那就得看他们攀咬到何种程度,以及……
刘瑞的扇子多用力。
“孤曾听过一个故事……也不算是能入典籍的大雅之言,姑且说给尔等听个笑话吧!”眼看气氛已有剑拔弩张之际,刘瑞突然转移席间的注意力,将拉紧的弓弦松下道:“某日一官府的小吏欠了子钱,于是找到一小偷,与其商议演出监守自盗的好戏。”
“那小偷也不是无根之人,而是小吏的亲戚。见其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而自己也缺铜钱花花,顺势同意了这监守自盗的主意,并且约好行窃时间。”
“于是乎,那小吏把前科累累却没有案底的小偷安插|进夜间的巡逻队里。”
“而到二人约定动手的日子时,小偷按照小吏的安排顺利摸进官府的内帑,然而还没开始搬那多得吓人的铜钱,便有官府的老爷带着吏卒杀到。”
“那小吏见状,立刻对满脸错愕的小偷拳打脚踢,然后在官老爷面前哭诉自己猪油蒙了心,才会让自家人做了这盗内帑的事。”
“官老爷见状很是感动,带着捉贼的属下们往兜里塞了把内帑的钱,然后对小偷严刑拷打,逼问他把内帑丢失的钱藏到了哪儿?愣是将其活活打死在郡守的狱里。”
“而那小偷死后,把丢失的钱扣在小偷头上的小吏想找官老爷邀功,结果那官老爷转头就将小吏拿下,先是以识人不清的罪名打了好几板子,然后在其养病时候往他的伤口处撒了金水,让其神不知鬼不觉地伤势过重而死,于是这内帑的损失就成了无头公案。”
刘瑞说到这儿还喝了口水,冲着那些联想丰富的客人笑眯眯道:“而这不是故事的结局。”
“故事的结局是……”
“官老爷卸任后,新来的官老爷人生地不熟的要树立威信,所以有个知情人为博出头之机而将此事透露给新来的官老爷。后者借此立威后又名正言顺地换掉旧老爷的班底,然后给了告状的人一官半职却并不重用。”
“你们猜,那旧的官老爷所贪的内帑的钱现在在哪儿?”
“是被新来的官老爷私吞,还是陪着旧的官老爷沉睡在地下了?”
“这人呐!最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了钱财,还白瞎了卿卿性命。”
“你们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