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居然真的给吾等留有颜面。”
“伴君如伴虎。先是制盐业,再是税收。咱们这位天子真是可着劲儿地折腾,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尽是想着与民争利。”
“丞相也真是的。陛下要动税收,他竟不伸手拦下,反而还替陛下上表,这可真是……”
“真是什么?你见过哪家傻子会把吃下去的东西原原本本的吐出来。别说是丞相了,就连晁错那死狗都不会在税收上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直接把关里关外的人家都得罪个干净。”
“你的意思是……上表的不是丞相,而是太子。”
“小点声!!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是另一回事,你不要命了吗?”
“可是太子为何要与吾等为敌?他老师难道不是勋贵出身吗?还有薄家……”
“我瞅着太子应该没那可能干出这事,多半是陛下授意的。”
“至于老丞相……”
“哎!老丞相不过是代人受过啊!”
…………
朝会结束后申屠嘉便放松神经,结果这绷起的弦一松下,七老八十的人便立刻倒下,急得申屠节衣不解带地照顾。
好在老丞相是行伍出身,身子骨特别硬朗,所以只是气虚了几日,但也将其折腾得不行。
而等申屠嘉痊愈后,南皮侯上门拜道:“因为吾等的贪心,老丞相受苦了。”
说罢便要行个大礼,结果被申屠节一把扶住。
“南皮侯言重了。”申屠嘉知道税收一改,不仅是勋贵们挨刀,就连南皮侯这样的受宠外戚也会割掉一块肥肉。在此情况下,南皮侯却来安慰提出税收改革的申屠嘉,这背后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皇帝与窦家离心离德,所以窦家急需一个盟友去缓和与申屠嘉的关系;第二种是窦家上下全是蠢货,真心以为顺从皇帝进行改革总好过被戳破那张走后门的皮,然后沦为天下学子的笑柄。
申屠嘉表面做出虚弱的模样,暗地里却在评估窦家与皇帝的关系。
关税改革的事虽是申屠嘉上表的,但是知道内情的勋贵外戚肯定不止他和中尉,还有充当宗室吉祥物的刘通。
刘启那个爱阴人的在开诚布公后依次召见了勋贵外戚,以及询问皇帝能不能不要白嫖的各派山头们。
因为来谈判的家底不同,作用不同,所以刘启跟他们聊的话题与代价也不同。加上一些胆小的在皇帝的恐吓下说了不少不该说的事,卖了不少不该卖的人,所以在讨价还价至朝会的这段时间里很少有人交换情报,甚至有意避着同僚,生怕对方看出端倪。
申屠嘉不知南皮侯乃至章武候与陛下聊了什么,但是知道这个时候上门拜访绝对是有火烧眉毛的大事。
“阿父在时厚颜称您声世叔,故丞相与小子虽不至亲亲相隐,但也知小子并非伶牙俐齿之人。”南皮侯的态度极为谦卑,根本不像窦太后的侄儿,炙手可热的外戚。
反倒像个求助老师的学生。
申屠嘉让儿子上茶,披着大氅咳嗽道:“老身不过一行伍粗人,尚不如章武侯学识渊博,又哪敢替太后指教南皮侯。”
话是这么说,但看架势却是要与南皮侯长谈:“你来之前去拜访过轵侯吗?”
“自然是有请教轵侯。”南皮侯的唇边荡出一抹苦笑,声音也随之低沉了几分:“轵侯大人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什么念头。”
“顺从。”
南皮侯拢着袖子,眼里流露出轻蔑之意:“顺从皇帝,顺从太子,然后才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申屠嘉失笑道:“你敢不顺从吗?”
南皮侯没有回话,于是听着申屠嘉继续说道:“章武候是想学吕禄,还是薄昭?”
“丞相言重了。”南皮侯涨红了脸,最后憋出已经说过的话:“小子有点自不量力,还请丞相不要见怪。”
申屠嘉对南皮侯还算客气,毕竟有吕禄和薄昭的例子在前,反倒衬得南皮侯没那么讨厌:“若是为了税收改革而来,还请南皮侯不要在这儿白费力气。”
老丞相毫不在意自家因此背上重担,继续说道:“此事就和削藩一样,硬的不行来软的。”
时隔数年,申屠嘉依然记得皇帝为了推行削藩干出的离谱事情。若非燕太子和楚王意外爆出乱|伦丑闻,让皇帝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削掉两国。想必以刘启的冒进性格一定会逼反诸王,一次性解决尾大不掉的藩王问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搞事前至少会找个幌子,做一
“税收改革的事岂是我等能够阻止的。”南皮侯摇了摇头,真诚道:“说句让您不太舒服的话。陛下都让您来去当出头鸟了,窦家这种没点儿根基的外戚又算个屁。”
“不过是被先帝赏赐了几口田地。别说是加赋了,就是陛下突然收回,咱们也没那个脸皮跑去哭诉。”
别看窦家风光无限,但也只有窦婴这个太子詹事握有实权,剩下的一众子弟——包括窦太后的弟弟章武侯都空有爵位,仅靠与长寿殿的关系获得与之不匹配的权利。
一朝天子一朝臣。
窦太后曾举荐弟弟担任丞相。
可先帝的回应是宁可让张苍继续尽忠,或是让申屠嘉这个行伍出身的老匹夫出任丞相也不愿给章武侯一个机会。
至于今上就更直接了。
一句“章武侯可功大于薄昭?安邦于社稷?”,就让窦太后铩羽而归。
眼看在先帝和刘启的朝廷里是没指望了,窦家便把主意打到刘瑞身上。
科举是个好途径。
既有美名,也有仕途,还能在太子面前刷波好感。
除了窦家的子弟很不争气,无一人凭本事上榜外,这一切都那么完美。
完美到走后门的窦家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爱走捷径成笑柄。
南皮侯虽资质平平,但是跟着章武候混了这么久也能看出窦家的表面繁华内里虚:“还请丞相教吾。”
瞧着南皮侯真切的模样,申屠嘉不免产生同病相怜之感,随即说道:“若是想靠真本事上位,但又没有多少真本事,那就得干得罪人的活计。”
这也是申屠嘉愿意去当出头鸟的另一原因。
他家子孙大都平庸,守成可以,建功无望,而他又是开国功勋里的微末之流,并不值得皇帝特别优待。若是他日子孙碰上连坐之事,多半是会坐罪国除。
税收改革的成功与否对申屠嘉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替皇帝太子担罪了,这就足以在特殊时候让皇帝网开一面。
“陛下只是通过上表,距离实行肯定还要吵个一年。”申屠嘉咳嗽了声,幽幽说道:“在此期间,不仅是九卿要忙着与监督改革的可信之人。”
“这可是个得罪人的活计。”
“但也能比其他人更能走进太子心里。”
“孰轻孰重,南皮侯还得自己决定。”
“小子明白。”申屠嘉都提示到这个份上了,南皮侯要是再不上道,那已故的窦长君就要怀疑孩子是不是抱错了:“叨唠丞相这么久,还请丞相不要拒绝晚辈的心意。”
说罢便抬上一箱金饼,金灿灿的差点闪瞎申屠嘉的眼睛。
“南皮侯言重了。”申屠嘉拱了拱手。等儿子送客而归缓缓道:“把东西送到太子宫里,就说是南皮侯的求解之资。”
“诺。”申屠节不疑有他,眼睛不眨地照办了。
而刘瑞白得这么笔钱肯定得过皇帝的明面,待其许可后才能想着怎么花出去。
“一千金。”刘瑞歪在软榻上,收至滑过金饼的表面,嫉妒道:“这年头请丞相给个主意就要一千金,那让孤来指点迷津要多少钱。”
刘瑞玩笑般的说道:“至少得和丞相一样高吧!”
正在学习复式记账法的子鸢抬眼回道:“若是家上真的列出见面费用,想必黄金能把太子宫的私库塞满。”
刘瑞搬出椒房殿后,少府和薄皇后自然给了笔安家费,加上薄姬的补贴和制盐分成,刘瑞过得可比那些还未搬出长乐宫的兄弟们要舒服的多。
只是这黄金攒多了也不好花。
因为太子家令还未上任,加上刘瑞不大亲近詹事窦婴,所以太子宫的开销明着是刘瑞在管,实则是子鸢列出方案后给刘瑞拍板。
除去这刚到手的一千金,太子宫里还有之前去蜀郡办事时留下的金饼还没花完,目前正在私库里吃灰。
诚然,子鸢能去少府把金饼换成铜钱,但是考虑到少府出产的铜钱质量差的可以,甚至不到秦半两的三分之二。
所以这跟往黄河里倒一半的金饼没啥两样。
只是这能收金饼的多是富贵豪商,而能用金饼支付的开销也少之又少,所以子鸢这几日都对着金子满面愁苦。
如今听着刘瑞的打趣话,她突然有茅塞顿开之感:“或许家上不必仰仗少府去办所有事,也可动用商人的力量城承包一些不好用铜钱支付的工程。”
“商人的力量?”刘瑞的眉头跳了下,脑海里浮现出“民营企业”这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