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看吧!朝廷在藩王到齐后要如何处置刘定国。”正座上的刘启一脸倦容,甚至不顾君王的形象歪在一张巨大的软垫上:“天家的脸都被刘定国给丢尽了,可是这屎盆子总归姓刘,得刘家的人去处理。”
“弑父乃大罪,属天理不容。”刘瑞还未开口,长子刘荣便抢先道:“如此大逆,必得腰斩于市。”
刘启瞥了眼义正言辞的刘荣,没有说话,然后看下刘瑞,挑起下巴道:“瑞儿觉得如何?”
“既是弑父,死后一定会被千刀万剐,那么活着时再怎么处罚也不为过。”刘瑞不知道刘荣有没有给他挖坑,所以斟酌道:“只是父皇要我们商议如何处理燕太子留下的屎盆子,那将屎盆子公之于众就不大好吧!”
“十弟此言诧异。”刘瑞的话音刚落,刘荣便迫不及待道:“此等大逆,若是不严加处理,岂能对后世者留下警醒。”
“对于黔首而言,知道宗室犯法与庶民同罪便是最大的警示。”刘瑞反驳道:“刘定国那畜生姓刘,是我们刘家的屎盆子。如今藩王们入京同审刘定国的案子,要是将他腰斩于九市,你让藩王们怎么想?”
刘瑞看向上座流露出满意之色的刘启,一针见血道:“他们会觉得父皇和两宫太后不够体面,让天下议论宗室的罪行也就罢了,居然还将刘定国腰斩于黔首面前。”
当然,如果不是这个身份,这个局面,刘瑞会万般同意刘荣的建议,甚至觉得腰斩还是太轻了,应该凌迟。
判罪从重。
这大概是现代乐子人的特色。
“如要警醒,将其腰斩于宫内,让藩王外戚,朝廷重臣们一并见证即可。”九市那儿不仅有游侠纨绔,还有一堆为着生计过来打工的老弱妇孺,所以没必要吓着无辜的黔首:“说句不中听的话,黔首们每天忙着怎样活下去,哪有那些违法犯纪的花花肠子。”
晁错观察着刘启与诸位公子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率先发言的两位,忍不住心下一沉,然后对法家的未来感到忧虑。
作为一名孤臣,如果说有什么是能让晁错放弃底线的,那便只有法家的未来。如今他在刘瑞那儿留了个不好的印象,而刘启因为高庙事变多半要将中郎将郅都左迁至关外,朝中能说得上话的法家大臣除了晁错便只剩下刚刚接任为廷尉的张欧,以及还在丞相手下做事的赵禹。
不同于晁错人见人恨的处境,张欧虽是法家,但却以忠厚朴实著称,行事与晁错完全就是两个风格,所以在申屠嘉那儿有几分脸面。
指望这样的忠厚老者去维护法家的利益是不可能的。而像郅都一样有才干的赵禹资历太浅,除非……
晁错的脑袋里冒出一个吓到他的疯狂念头。
不行,绝对不行。
不是所有人都有项襄的好运气。
而刘启也不允许手下人与刘瑞勾勾搭搭。
“燕王已死,燕太子刘定国又坐有大罪,不知陛下对燕国是什么安排?”申屠嘉明白晁错肯定会借机削燕,于是向刘启禀报道:“臣不知陛下是否有国除之意,可是燕王并未犯事,更未绝嗣,若是因燕太子之行将其国除,只怕会让天下议论陛下刻薄,藩王感到兔死狐悲。”
“丞相此言诧异。”晁错立刻上前道:“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燕王可怜,但燕太子变成这副德行也与燕王脱不了干系。”
刘瑞注意到刘启的表情有些不悦,眼睛更是下意识地瞥了眼坐立不安的公子们,应该是在庆幸自己做的还行,没有生出刘定国那样的奇葩。
呵呵!
你要是知道自己死后,那几个还算乖巧的儿子都有什么骚操作,然后生了哪些奇葩,一定会与泉下的燕王抱头痛哭。
申屠嘉摆出一副与晁错彻底杠上的模样,冷笑道:“公可是法家,难道要以燕太子之错而将燕国国除。”
“丞相既知我是法家,又岂能不知燕太子的恶行都是在燕王活着时犯下的。”晁错向刘启拜道:“燕王久病,但也不是万事不管。既然如此,燕太子所犯下的恶行里也有燕王的监察失责,所以追究燕王的过错,将燕国国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末了,晁错还借刚才对刘定国的处置问题加码道:“为了天家的颜面,让刘定国在宫内受刑就已是从轻发落,全了燕王一系的颜面。要是在此事上对燕王一系网开一面,那么陛下借此事惊醒藩王的意义何在?那些在本国作奸犯科的藩王子弟便会有恃无恐,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言行不会让父兄国除。”
上座的刘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然后看向满脸乖巧的诸位公子,抬抬下巴道:“你们怎么看?是要国除,还是从轻发落。”
这可难到正在读之乎者也的公子们了。
申屠嘉是当朝丞相,晁错是皇帝心腹。
二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公子们也不想得罪任何一位。
脑子活络的刘德,刘端,以及刘彭祖明白阿父肯定倾向晁错的意思,借机削掉与赵国相连的燕国。
可从自身利益来看,他们更希望对燕国从轻发落。
最重要的是……
几个与大位没啥缘分的公子都看向刘瑞,这让刘荣感到分外委屈。
凭什么?
凭什么刘瑞一出生,他这个长子就要麻溜地为其让道?
就因刘瑞是嫡子?是从薄皇后的肚子里出来的,所以从太皇太后到先帝,再到父皇都那么看重他?
刘启注意到儿子们的视线,也是很干脆道:“瑞儿说说,朕是要将燕国国除,还是对燕王一系网开一面。”
刘瑞对于阿父喜欢甩难题的事已经麻木了,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甩锅”在一定程度上也加强了刘瑞对政务的参与度,从而令近臣习惯了刘瑞的存在。
“如果是从警示后人……”
“别扯那些没用的官腔,直接说解决方法。”刘启打断了了刘瑞的行礼动作,直接给他的压力加码:“你怎么说,朕怎么做。”
刘启说罢还身体后仰,摆出一副浪荡游侠的姿态:“说罢!你要是连这种事情都解决不好,朕也没法委以重任。”
“……”刘瑞真是每来一次宣室殿都会被阿父的无耻给震惊到:“您要我说的话,这事得国除,否则无疑立信于百姓,立威于藩王。”
此话一出,别说是了解儿子的刘启震惊,就连晁错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要知道申屠嘉可是刘瑞的老师。
当着众人的面不给老师台阶,这可不是刘瑞的作风。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虽然燕王下场可怜,但是能出刘定国这个无君无父无纲常的畜生,就能说明燕国一系还有可能出第二个刘定国。”古代可是相当信奉“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子女”,万一让燕王一系继续执政,再出个刘定国可是将关中好不容易捡起的刘家面子连本带利地扔了出去。所以刘瑞从未来出发,驳了申屠嘉的建议,但也给老丞相找好了台阶:“只是宁侯夫妇与三位乡主实在可怜,若是为此沦为庶民,也有违父皇的仁善之名。所以儿子觉得燕国要除,但得保留宁侯的爵位,同时对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加以安抚,令其无忧。”
“既然太皇太后与太后有意让三位乡主定居关中,不如再加恩于她们,给三位乡主翁主的名分,然后将燕国的部分郡县划为三位乡主的食邑。”
刘瑞向上拜了拜,决定给可怜的远房堂姐们求个低保,以免在关中还要接受接济,毫无尊严:“废除燕国,但却善待燕王的庶子,受难的乡主。”
这么一来,就算藩王想要污蔑关中,也有当事人出面控诉,直接将脏水反弹回去。
晁错闻言也是眼睛一亮,觉得这法子真是再好不过。
女性宗室的食邑在其去世后会被朝廷收回,而且替其打理食邑的詹事也都是由朝廷指派,皇帝拍板,只是将每个季度的收益汇给名义上的主人,甚至一些女性宗室这辈子都没去过自己的食邑。
至于宁侯……
一个彻侯的封地也就一县,搁在燕国的五个郡里完全称得上九牛一毛。即便是要加恩于他,顶多是在一县之上给点食邑,不会对朝廷收回燕国的决策产生负担。
这么一来,燕国除了,好人做了,肉也吃了。
关中真是秦始皇吃花椒——赢麻了。
刘启没有评价这事,而是看向抚须点头的申屠嘉道:“丞相以为瑞儿的建议如何?”
“通情达理,没有不妥。”申屠嘉向上拜了拜,看向刘瑞的眼神里充满了欣慰,似乎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公子里的刘彭祖等人忍不住犯了个白眼,明白此行是为刘瑞抬轿,用以衬出刘瑞这个万众瞩目的嫡子有多么优秀。
了解这些后的公子们在之后的讨论里也是尽职尽责地充当着背景,就等藩王入京商讨燕太子刘定国的罪孽,给此事画上圆满句号。
然而事情的走向真会如此顺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