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知道刘启和晁错肯定会借高庙向申屠嘉动手,可是因为历史上没有说明动手时间,所以刘瑞一直定到寅卯两月的烦心事已过,汉家为两宫太后祝寿后,才在季夏收到内史府衙准备扩建的消息。为此,朝堂内外虽然嫉妒天子对晁错的宠信,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在自一代名匠阳成延修建汉宫也已过了近四十年。关中的各个府衙都是建于汉宫之前,很多都是在先秦留下的官府上稍作修改便直接入住。所以在晁错申请扩建内史府前,就有三公九卿的府衙被重修过。
尤其是丞相府衙。
随着治国的需求越来越多,丞相府的属官也与日俱增,所以在汉家的近五十年里扩建了两三次。
申屠嘉觉得内史府衙虽然管着关中之事,可跟三公九卿在很多职能上都是重叠的,根本没有扩大府衙的需求。
然而他再怎么不满也是在自己的府衙上抱怨几句,并不会为这种小事去打晁错的脸。这也导致在他途径内史府衙,看到与内吏府衙紧挨着的高庙外墙……居然被人砸了洞。
“狂妄!!!!”行伍出身的申屠嘉虽然被年纪和伤痛折腾到出行必有侍从搀扶,可是在这一刻,看着高庙……那个看重他,提拔他,甚至在临死前感谢他能追随自己的高皇帝的庙宇被人砸了个洞。申屠嘉便甩开一旁的属官,脸庞通红地喊道:“竖子晁错,竟辱高帝。”
“竖子晁错,竟辱高帝!!!”
申屠嘉的声音不仅引来周围黔首的好奇,更是把内吏府衙的官员都引了出来。
因为晁错不在,内史府里职位最高的长安市丞只能苦着脸上前,陪笑道:“丞相……”
话还没说完,就被申屠嘉的老拳砸中脸蛋,后者更是摆出一副“别跟老子扯淡,老子不想听”的架势,一杵拐杖道:“叫晁错那个欺君罔上的滚出来。”
“丞相……”
“怎么,老夫这个由先帝和今上任命的丞相还管不了他晁错!!”申屠嘉又是一杵,结果因为郁气堵住了喉管,差点厥了过去。
“老丞相,老丞相你可别吓唬俺啊!”长安市令急得忘了官场上的礼数,差点没给申屠嘉跪下。
他是知道晁错的打算的,否则也不敢看着晁错去砸高庙的外墙。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被人问罪是另一回事。要是申屠嘉被气死在内史府衙前,那长安市令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了,连带着晁错都要被兔死狐悲的功勋们摘了脑袋。
“高庙禁地,尔等在这儿吵吵闹闹地成何体统?是想打扰高皇帝的亡灵吗?”就在众人无计可施时,一道凌厉的女声撕破了众人的窃窃私语,随即便是稀里哗啦的跪地声。
“臣,长安市令……”
“臣,丞相府长史……”
“臣,丞相府司直……”
“见过昌平长公主。”
来者和其爱女被人扶下马车,看到高庙的外墙被人砸了个洞时也是身躯一震,差点跌倒在地:“高皇帝的庙宇竟然……”
“长公主殿下……”胸口疼痛,终于把郁气给顺下去的申屠嘉泪流满面地向昌平长公主请罪道:“老臣已经没脸去见高皇帝了!还请长公主怪罪。”
说罢,便是要摘下官帽地行大礼,吓得昌平长公主赶紧扶住申屠嘉:“老丞相这是什么话?昌平怎敢受老丞相的礼,况且内史府衙的办事不当,又怎能让老丞相请罪。”
面对昌平长公主的安慰,申屠嘉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臣受高祖知遇之恩,又蒙先帝今上委以重任,出任丞相。”
没有跪下的申屠嘉在这一刻身形佝偻,让人动容:“事关高庙,而且是在老臣的任期里出事的,所以老臣……必须受罚。”
“还请昌平长公主做个见证,请求两宫太后与皇帝治老臣的罪。”
“老臣……先去内史府审问逆臣,腆着这张让人唾弃的老脸为高皇帝讨回公道,为老皇帝留下的老骨头们正名。”
“……”即便是有刘瑞的剧本在此,可是这一刻,昌平长公主是真的想帮申屠嘉,更是被如此忠心的老臣感动不已,于是向申屠嘉郑重道:“还请老丞相放心,我一定会在两宫太后前公平公正地阐述我的所见所闻,不让忠臣寒心。”
“那老臣,就先谢过公主了。”回过神后的申屠嘉也避免了被怒火裹挟大脑,尤其是在提到“两宫太后”时,他就明白这事肯定是有皇帝支持,否则廷尉不可能不出面阻止。
要知道这可是高庙啊!
每位藩王,乃至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入关都得参拜的高庙。
别说是在外墙上砸个洞,就是掉片瓦,断了根树枝都得立案调查,发落几个奉常属官才能平怒。
申屠嘉作为丞相本就有监察百官之责,所以在法令后立刻上报奉常与廷尉,调兵围了内史府,然后让丞相府的属官一一审问内史属官。
而在这里头最积极的莫过于司直和长安厨令丞。
前者是掌佐丞相举不法,职在监察官吏。
后者是协助负责大祭祀时的太牢等祭品供应。
二者的前程都与这次高庙事件息息相关,所以才会如此上心。
而昌平长公主也不含糊,挑了个西曹跟上后便直接入宫,在长信宫里当着太皇太后薄姬和太后窦漪房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待清楚,然后令丞相府西曹稍作补充,吓得两宫太后和长信宫里的婢女黄门们呼吸一促,差点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母后,这……”事关高庙,就是窦太后也不敢评论,只能看向上一秒还与她一起打牌,心情颇佳的薄姬。
作为高祖唯一在世的嫔妃,汉家里辈分最高的人,薄姬是唯一能对此事下定义的人……也是唯一能判断要不要摘了晁错脑袋的人。
彼时的薄姬已经退了往日里的慈祥模样,让人收了满桌的木牌和麻将后冷冷道:“宣奉常,廷尉,宗正入宫。另外,昌平你和瑞儿一起去尚书署查查,看看是不是皇帝有没有下诏允许晁错小儿私凿高庙,毁我汉室!!”
话到最后,薄姬已是怒不可遏地锤了下桌案,吓得宫人脖子一缩,唯有窦太后面色为难道:“母后,这事……还是得把皇帝叫来一问,才好定罪。”
“哼!孤哪敢让皇帝过来呀!”薄姬瞥了眼窦太后,余怒未消的同时更是毫不留情地讽刺了句,让窦太后显得非常难看:“他都不给孤这糟老婆子面子了,孤这愚妇……哪有资格给皇帝面子。”
“太婆息怒,这事虽是后一起过来陪薄姬打牌的刘瑞大着胆子道:“民间都说家丑不外扬,况且父皇登基不过一年,要是把高庙的事给弄大了,大家都不好收场。”
刘瑞咬重“家事”二字,让窦太后对其投下赞许的目光。
昌平长公主闻弦歌而知雅意道:“瑞儿这话说得在理,孙儿离开前好说歹说地才没让老丞相在高庙前做出傻事。就算为了皇兄和老丞相的颜面着想,咱们还是……悄悄地摆平吧!”
薄皇后见状,也是附和着说了几句。
薄姬虽然余怒未消,可脑子还是冷静的,更没有被怒火裹挟到分不清轻重缓急。
只是刘启这事做的太过分了。
过分到几乎是把薄姬乃至汉家的名声都踩在脚下。
“孤又不是三岁小儿,用不着你们指导孤的行事。”有史以来第一次,薄姬训斥了最疼爱的刘瑞,然后摆出送客的架势:“皇后先回去吧!昌平和瑞儿去尚书署仔仔细细地查查,好好问问皇帝是否有下这等子诏书。然后去内史问问,问问他晁错,这天下,到底是姓刘还是姓晁。”
“大母!!”从未见过这般阵仗的昌平长公主吓得失声道。
好在长信詹事早就把宫女黄门给撤了下去,又亲自守着正殿大门,才没让这诛心之言扩散开来。
刘瑞见状,悄悄拉了下昌平长公主的衣角,恭顺道:“曾孙儿领命,先和昌平姑妈告退!”
“孙媳也先告退,还请太皇太后保重身体,不要为这等逆臣伤了自己,以免让先帝九泉之下深感不孝。”掌管后宫一年之久的薄皇后也褪去了软弱的外衣,行事变得稳妥起来。
薄姬见了,这才缓和了脸色,但也没多留他们,而是与窦太后等着管理太庙之事的奉常,管理刑辟的廷尉过来见她。
因为宗正掌管各国庶次,宗庙传承,而且时任宗正的是楚元王之子休侯刘富,按辈分勉强算是薄姬的外侄,所以在怒火稍退后,薄姬还是听了昌平长公主的建议,不能让这事闹得宗室里议论纷纷,所以就撤回了召唤宗正的命令,捏着鼻子替皇帝遮掩一二。
与此同时,奉太皇太后之令与昌平长公主一起去查尚书署记录的刘瑞侧头瞥了眼惊惧未褪的姑母,瞧瞧道:“感谢姑母的鼎力配合,之后的一切就交给侄儿,定不会让姑母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