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觉得子鸢说的有道理,但又有点夸大其词。
以刘启的性子,三天两头地敲打儿子倒是有可能,毕竟古往今来的君主都是这么教导儿子的。而像秦始皇那样沉迷六国,将扶苏交给淳于越的例子已经给刘氏君主敲响了警钟。所以自汉袭秦制后,虽然保留了“二傅一詹”的太子宫制度,但从高祖到今上,都是三天两头地把儿子喊到身边敲打一番,顺带把太子宫里的“二傅一詹”再敲打一番,避免又教出个信了矫诏的扶苏。
刘瑞穿越前曾因女性的身份和史书记载而对刘邦如此折腾吕后母子抱有质疑,觉得此人未免刻薄寡恩。可是真的亲身体验了权利的游戏,他才觉得自己乃至后世对刘邦的评价非常离谱,甚至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说句难听的话,只要坐上那个位子,无论男女,想的第一件事就让自己的孩子坐稳皇位,自己的江山千秋万代。
为此连亲生骨肉都能牺牲,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高祖是喜欢戚夫人母子,但是对前者,撑死了也就三分虚宠,对后者虽有几分真心,但也做好了牺牲一个儿子来保证另一个儿子坐稳皇位的准备。
试想一下,一个妙算到替吕后安排好丞相顺序的奇人怎么可能料不到戚夫人母子在他死后的下场?他要是对戚夫人真有那么点真情,就该在死前当着重臣宗室的面要戚夫人搬去高庙里为他守节,或是拼着戚夫人和刘如意的名声不要送其出宫。
这么一来,戚夫人即便保不住性命,吕后在稳固朝局前也不好动手,更不可能去高祖庙里把人拖出来。
可是高祖有这么做吗?
他没有。
因为在他眼里,戚夫人母子就是惠帝的磨刀石,是高祖用来逼惠帝向吕后强硬的工具。为了保住刘如意,高祖才会将戚夫人留给吕后出气,同时将刘如意封到赵国这个关键位子上,然后安排对吕后有恩的周昌为赵王丞相。
然而高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吕后对他的行为有多窝火,以及戚夫人有多蠢。
刘启虽然毛病一堆,但还不至于跟高祖比烂,否则栗姬那个比戚夫人还蠢的女人也不会蹦跶至今。
只是……
薄家都这么烂了,刘启有必要借机敲打他这个瓜娃子和他背后的势力吗?况且刘启都三十来岁了,参考先帝四十五驾崩,他不想着巩固儿子的位子,还给儿子泼脏水?这是嫌梁王不够跳吗?
“泼脏水是不可能的,但是借此给我上一课,让我明白没本事的话就得受委屈倒是真的。”刘瑞摇了摇头,问道:“既然父皇不可能给我泼脏水,那他除了敲打我,还想敲打谁?薄家?”
刘瑞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出这话,可子鸢却是点了点头。
“老轵侯的事已经让轵侯熄了弄权的心,但是轵侯的行为在今上眼里,可不是熄了心的样子。”
“中尉大人毕竟承了老轵侯对其父的救命之恩,又与轵侯交好。而老轵侯生前可是车骑将军,又与先帝在代国的班底交情颇深。谁能保证军中和先帝的臣子里没有记得老轵侯恩情的人?况且轵侯擅执柯,人缘……实在是太好了。”
“殿下生于皇家,自然比奴婢更清楚,很多事情,所见是一回事,相信是一回事,不得不防更是另一回事。”
“惠帝文帝都已吃过外戚的苦,所以不仅是您在敲打外戚,陛下也要亲自敲打一番才安心。”
因为刘邦的原因,关中之地游侠甚多,所以对忠义看得很重,这也导致曲周侯在诸吕之乱里落下卖友求荣的骂名,导致他在历史上干出向已经成为皇后的王娡……的妈求婚的冥场面。
老轵侯薄昭这个人虽然在外甥继位后飘得没边,可是对朋友至亲绝对是掏心掏肺的好,所以先帝评价这个舅舅是“可以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的人。
如果真按“二傅一詹”的班底来看,刘瑞的老师里,申屠嘉和田叔是不能轻易动的,更不可能被刘启拿去给晁错顶罪。
而在太子詹事上的窦婴是太后的堂侄,甭管这人有多么嘴欠,他到底还是窦家的人。刘启要是敢让窦婴去给晁错顶罪,窦太后一定会把天子叫到长寿殿里狂骂一顿,所以……
想到历史上的高庙事变,申屠嘉被气死一事,刘瑞突然什么都懂了,更是为申屠嘉这个可爱的老头感到不值。
发起于行伍之间,自高祖起为汉家打拼了几十年。虽不像萧何陈平那样才华横溢,但是申屠嘉一辈子没收过贿赂,一辈子没向佞臣低过头。
他或许平庸,但没人否认他是先帝留下的定海神针。
可惜这样的好人,忠臣,结局竟是被刘启晁错活活气死,这可真是……
太艹蛋。
这一刻,刘启突然体会到了明代剧里,有些人看堡宗砍了于谦时的血压上升——因为他现在就这种情况。
“公子,公子?”子鸢见刘瑞的脸色难看,生怕他出了什么事,于是上前替刘瑞顺了口气,对方这才舒服些。
“如果真是这样,你的父兄……便不好由舅老爷安排。”刘瑞没时间难过太久,便得思考把墨家安排在哪儿。
宫里都是人精,且不乏窦婴卫绾这样的儒家重臣,要是让薄戎奴或李三出面,无疑于向儒家大喊“这里有墨家啊,快过来搞死他们。”
好在刘瑞并未迟疑太久,子鸢便告罪道:“其实有关于父兄的去处,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去哪儿?”
“昌平长公主的府邸。”子鸢的回答让刘瑞一愣。毕竟相较于长袖善舞的馆陶长公主,他对这个庶出姑妈的唯一印象就是被先帝用以安抚周家的工具人,然后在老公作死嗝屁后与老公的庶弟周亚夫闹了个不死不休。
说来也是先帝坑了女儿。
周胜之死时,昌平长公主还怀着周胜之的遗腹子,兼之周亚夫虽然组建细柳营,可是等到先帝末年都没立下封侯的战功。高祖有言,非彻侯者不可为相,所以文帝为了让周亚夫在申屠嘉不行后有机会当丞相,等了一年才将周胜之的爵位硬传给庶出的周亚夫,而寡居的昌平长公主便带着女儿搬出周家。
原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但昌平长公主心疼独女自幼丧父加上她与今上的关系非常一般,所以想给女儿多留点东西,便以女儿的父亲曾是绛侯兼周家的话事人为由,要求从周家分一部家产给女儿傍身。
汉律袭成秦律,并不像之后那样苛刻到女儿只有嫁妆傍身,而是将母亲,女儿,姊妹等女性亲属都列为靠后的继承人,甚至在后世出土的《二年律令》里明确表示女性是有袭爵的权利的,虽然前置条件非常苛刻,但是鲁侯之母便是靠此袭了儿子的爵位,所以昌平长公主的主张是有法律依据的。
而且考虑到先帝已死,今上又与昌平长公主不大亲近,所以在权衡利弊后,昌平长公主没提彻侯的授田,只是要求分得周亚夫从兄长那儿继承的财物铺子。
按理说,周亚夫与其兄关系再恶,也得为着自己的颜面答应寡嫂。
可结果却是周亚夫与昌平长公主不死不休,最后闹到廷尉那儿才画上句号。
“奴婢不才,因为这件事与昌平长公主结缘,所以公主愿意出手相助。”子鸢说罢还让刘瑞放心:“昌平长公主的软肋便是其女,若是公子愿保公主之女荣华富贵一生,昌平长公主定不会辜负公子。”
“昌平长公主啊!”老实说,如果不是子鸢提了嘴,刘瑞都快忘了这个透明的姑母。
不过话又说回来,昌平长公主确实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毕竟她在京中实在是太没存在感了,而且还是带着女儿的寡妇,任谁都不会料到她与刘瑞合作。
作为皇子,刘瑞是很依靠薄家的,但也不能万事都靠薄家,还是得找个身份够高,能替他当白手套的人。
昌平长公主的身份够了,人际关系非常干净,需求更是简单至极,并且不像馆陶长公主那样炙手可热到胃口过大,更不能像太后那样能直接干政。
所以由昌平长公主替刘瑞打掩护确实是上上之选。
“那就这么办吧!只是我在明面上不能与昌平长公主交往过甚,所以得由你来传递消息。”刘瑞拍板道:“这几年得委屈你们了。”
“这都是为了您的大业,也不算委屈。”子鸢毫不在意道:“况且无功不受禄,在没做出贡献前,我们也没脸求赏。”
因着天色已晚,子鸢准备告退,起身时却被刘瑞叫住:“你作为女史,有为皇后讲课,培养公主之责。”
王娡已经没机会更进一步了,而刘瑞的兄长们早就形成自己的价值观,更是与亲兄弟抱团,没大可能与刘瑞推心置腹。由此看来,刘瑞的选择就只剩下王氏姐妹的孩子。
外戚和勋贵都是一边打压,一面拉拢的。
比起让外戚或是勋贵的女儿进宫,无论是先帝还是今上都更乐意下嫁公主。
至于王氏姐妹和王家,田家……
刚来的那会儿刘瑞会因历史上的汉武帝而对王氏姐妹忧心忡忡,可是随着王娡失宠,历史上的汉武帝都没机会出生,刘瑞便放松了许多。
只是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得把田家和王家都处理干净,然后将王娡姐妹都“奉养”起来。
“好生教导信乡公主,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让信乡公主变得像馆陶姑母那样。”已经给田家和王家判了死刑的刘瑞突然让子鸢感到毛骨悚然:“记住,好生教导信乡公主,估计过不了多久,阳信公主与沁水公主都会过来一起上课,并且我的好弟弟刘越也会搬来与我同住。”
毕竟除了功在千秋的武帝,刘启的儿子里名声较好的就是老|二刘德,老五刘非,老六刘发以及老十一刘越。
比起已经搬去长乐宫的兄长,还是没满周岁奶娃子更好搞定。
至于两位公主……
他还等着好姐姐带来卫青呢!这年头找个流民可不容易,比起如无头苍蝇般费时费力,不如等人直接上门。
“父皇……”刘瑞在子鸢走后起身看向宣室殿的方向。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绝不能白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