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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辕固生,儒家《齐诗》派的创始人,但却是最固执,最讨厌的鲁儒一系。

    众所周知,鲁儒仗着先师孔子出自鲁地,而对儒家的别地学者乃至法墨指指点点,觉得前者是不懂周礼的庶流,后者是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

    最无语的是,他们骂完不对头的法墨与内部学子不够,还把矛头指向关系尚可,并且在西汉前期广受上层推荐的黄老学者,气得一些不爱争执的黄老学者怒怼鲁儒忘了老子授礼于孔子的恩情,教得后世鲁儒欺师灭祖,狂妄至极。

    总之在鲁儒持续不断的嘴上输出下,其不受欢迎的程度已经与粪坑里的石头有的一拼。

    这般看来,辕固生这厮儿能让刘瑞感到头皮发麻也是可以理解的。就连刘启面对冥顽不化的鲁儒,也是又气又恨,却要装出一副礼遇有加的模样。

    毕竟要是处置这些讨厌鬼,不仅会给民间留下“昏君”的印象,甚至与其不太对付的别家学者都会站出来指责皇帝,逼其承认迫害学者的罪行并保证不犯。

    让人头疼的是,鲁儒特别会制造谣言,搞出诸如焚书坑儒,高祖溺冠的千古奇冤。

    如果刘瑞没记错的话,这就是历史上非常著名的辕黄之争。

    也是由于这场探讨汤武是否受命于天的辩论,既是儒家反杀黄老的开始,又是窦太后在汉武帝时期出手废了建元新政的主要原因。

    作为黄老学的死忠粉,窦太后对儒家的厌恶在辕黄之争后愈演愈烈,已经到了不顾体面地把辕固生扔进野猪圈的地步。若非两代帝王死保儒家,在窦太后地怒火下哪有之后的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说。

    因为邀博士过来辩论,所以馆陶长公主带着阿娇提前告退。

    刘启赶到时,下意识地瞥了眼努力压低存在感的刘瑞,然后向窦太后拜道:“儿臣见过母后。”

    跟在刘启身后的儒袍学者也随之下拜道:“臣,见过太后。”

    然后又与长寿殿里的道袍老者见礼,自报家门道:“吾乃齐诗派博士辕固氏(西汉时对学者的称呼为姓+生或姓+公,当然也有开创门派的得到姓+子的尊称)。”

    留有灰白长须的老者拱手回道:“吾乃道家黄氏,略通老庄之言,承蒙太后青眼,特来东宫讲学。”

    刘启瞧着辕固生与黄生相互见礼的模样,虽是装出一副“百家兴盛,朕很欣慰”的样子,可是在与刘瑞对上的那刻,眼里只有一个意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想法子阻止辩论”

    面对阿父的偷偷求助,刘瑞木着张脸,假装欣赏桌上的漆具,恨不得冲刘启翻个白眼。

    你都劝不了窦太后,他这个作孙子的就更没辙了。

    刘启见状,自是暗骂臭小子派不上用场。

    而在皇帝到后,又有小黄门将刘越除外的公子一一请来,安排坐下。

    几个不大受宠的公子哪见过这般阵仗,自是如刘瑞般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上座的窦太后见状,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开始吧!”

    “诺!”小黄门们搬来垫子,两位博士先是向上一拜,然后又与诸公子见礼,随即就汤武灭夏是否受命于天而开始辩论。

    因为黄生年长,又是太后的座上宾,于是在辕固生的谦让下开口道:“吾以为,汤武非受命,乃弑也。”

    黄生也不含糊,开口便阐明立场,直截了当道:“汤武居诸侯之位,承先祖之位却无先祖之德,诺苍天以忠君而失信于君,实乃逆臣也,故其非受命,乃弑。”

    “黄生此言差矣。”辕固生立刻反驳道:“夫桀纣虐乱,造倾宫而筑鹿台,杀豢龙而剖比干,役九夷而压诸侯,岂是天命所归,长久之君?故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桀纣之民不为之使而告其罪。黄生既奉老庄之言,应知受命于天亦是受命于民,若非桀纣失民心,终古箕子皆远其君,汤武又何以已立?非受命为何?”

    “孔甲昏庸,但其孙发为仁德之君。阳甲无能,但其子丁铸商汤盛世。”黄生显得有些吃力,但还是努力反驳道:“桀纣无道,但却有其子却有仁德之相。”说罢,黄生还把头冠放到地上,然后指着众人的鞋子说道:“冠虽敝,必加於首;履虽新,必关於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践南面,非弑而何也?且武王灭商,是效商汤灭夏。敢问商汤泉下有知,可会知晓外其身而身存的道理。”

    辕固生闻言,即使是在长寿殿里有所收敛,但还是难以掩饰内心的不屑:“《周易·革卦·彖传》有言,‘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说罢,辕固生直接扔下一记地雷,吓得诸位公子脑袋一缩,宫人们更是直接跪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必若所云,是高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

    “放肆!”涉及高祖刘邦,上座的窦太后怒不可遏地拍了下桌案,喝道:“竖子竟敢非议高帝!!!”

    “母后息怒。既是我汉家请邀博士辩论,而且又议大位正统,若是因此动了怒气,责罚博士,恐令天下觉得我汉家尽是斗筲之人。”刘启赶紧灭火道,随即又看向两位面色不善的博士,然后看向刘瑞,问道:“瑞儿是最早来的,想必已与黄公交流一二,所以瑞儿怎么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刘瑞,就连辩论的中心——辕固生与黄生都露出复杂的表情,猜测这个读过《老子》,师从窦婴的薄皇子会作何解释。

    刘瑞相信落到身上的眼神里绝对包含不怀好意,同时也在心里怒骂刘启阴他,非要推他于风口浪尖之上。

    然而这个坑他的人毕竟是皇帝,刘瑞就算骂上了天,也得先把面前的难关给化解了。于是在被阿父CUE后,刘瑞先是理了理领子,出席朝高祖庙的方向行了个大礼,然后说道:“儿子学识浅薄,拜师学艺不过几个月的功夫,所以不能解此难题,只能以高祖后嗣的身份为高祖辩上一二,还望高祖,大父恕罪,也请二位博士不吝赐教。”

    黄生与辕固生自是回道:“公子,请。”

    刘瑞知道这个议题无论偏向于谁,都会威胁刘氏汉朝的统治,可是在辕固生提到高祖的那刻,他便在刘启的心里胜出一分。

    所以刘瑞的重点不是附和辕固生的话,而是给黄生……乃至窦太后挽尊:“儿臣以为,高帝并非是代秦即天子之位,而是承民心以清君侧,顺天命而继大位。”

    辕固生对刘瑞的说法嗤之以鼻,但还是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高祖以布衣之身而遇贵人,于楚旧郡而为秦吏。故在始皇未崩前兢兢业业,恐有差池。谁料始皇一去,赵高乱政,勾结李斯忘恩负义,背弃旧主,以矫诏逼死贤公子扶苏,又令胡亥那弑杀兄弟,肢解姊妹的牲口继位……敢问二位汉家博士,这胡亥的来位可正?之后被赵高扶持上位的秦三世子婴来位可正?”

    辕固生与黄生对视一眼,无可奈何道:“自是不正。”

    “既然不正?那高祖既为楚旧郡人,而嬴氏子孙除胡亥孽支外,皆已亡于二世之手,故高祖应楚隐王呼,与项羽扶持楚王室之后为帝,可有不妥?”

    辕固生语塞了下,但还是与脊背挺直的黄生回道:“自是……顺应天理。”

    刘瑞见状,揪起的心脏也逐渐松下:“待高祖入咸阳后,虽对胡亥之子抱有恨意,但因始皇之恩,即是庶孽之后,也不肯伤其一分,而是将其送出咸阳,欲迎楚怀王加冕。”

    “可谁料项羽这逆臣,竟将子婴腰斩于市,又对大位起了觊觎之心,竟如赵高般弑君,故高祖起兵诛项羽,可有不妥?”

    黄生和辕固生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

    而除二人外,无论是上座的皇帝太后还是下座的诸公子,都在听了刘瑞的说法后露出雷劈般的表情。

    按照刘瑞的说法,高祖刘邦是秦始皇的忠臣?诛杀项羽是为楚怀王熊心报仇。之所以称帝也是因为奸臣当道,弑君后无人可继大位,所以由民间推选高祖这个安定天下的布衣为天子?

    嘶……

    这话听起来好像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反正有种牙疼之感。

    要是后世的学者听了这般发言,估计会狂翻白眼的表示“不去洗煤球真是白瞎了这歪曲事实的天赋”。

    好在对于刘瑞而言,他的话雷不雷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转移重点后能顺理成章地结束这个敏感话题:“儿臣以为,食肉不食马肝者,不为不知味;言学无言汤武受命者,不为愚。故此次辩论,还是就此作罢吧!”

    说完,刘瑞向上行了个大礼,而回过神后的刘启也是松了口气道:“瑞儿所言确实有理,此次辩论就此罢了。”

    “罢了。”

    皇帝都下场叫停了,辕固生与黄生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假惺惺地寒暄几句,然后与诸公子去别宫宴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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