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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是食馆,不是救济院
    阿宁走到井边打了一盆水自顾自洗净手和脸,他十指细长白皙,但手心和虎口都有厚厚的老茧。这是惯常使兵器的一双手,并且是长剑一类手柄较长的武器。

    景昭把仓库门锁好,“清的丈夫和父亲……”他试探一问。

    “埋了,两个都埋在后山了。”

    尚食记就在山脚,景昭下意识的回头,看见清风白云的山间,一片掩映翠绿的松柏,但几乎每棵柏树下都有一个鼓起的小土堆。

    他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口气。这山上不知埋了多少人。

    所谓民生,是带着血带着痛,是带着悲戚和呜咽在这片大地上艰苦度日的百姓。所以范仲淹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可怜这芸芸众生湮没在历史长河,无人问津。史官挥洒笔墨书写文人、政客,或是洋洋洒洒的赞美,或是生平卒年的详载,极尽奢华。却唯独对众生吝啬一字一句。纵观历史,秦皇四年,史官笔下仅有潦草单薄的三个字——天下疫。

    景昭收回思绪,他现在连活下去都艰难,有什么资格发牢骚。他自嘲的摇头笑了笑。拍了下阿宁的肩膀,道:“辛苦了。”

    “顾景昭。”阿宁从背后喊了他。

    “啊?”景昭茫然回头。

    “你为何不走?”阿宁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活着的人都走了。”

    活人都走了……意思是想活命的人也该离开了,留下来的人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景昭听懂了他的画外音,敛了神色,问道:“你要走吗?”

    “你并非泉郡人,不过是误打误撞到了这灾荒的地方,又遇上了这遭瘟的疫病。”景昭说着顿感悲伤:“你走吧,离开这里去寻一条活路。”

    阿宁洗脸的动作瞬间停住。他抬头,没拧干的毛巾还在淅淅沥沥的滴着水,水滴落在陶土盆中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顾黑庖,你嫌我浪费你粮食了?”少年炽烈的目光让景昭躲不开。

    只是……这话从何说起!他什么时候嫌弃过他?难道不是他说起的这个头吗?

    景昭道:“从我私心而言,我当然希望你能留下。可我也知道泉郡现下情况不容乐观。若是没有药,很快这里就会变成一座死人村。可话说回来,天下苍苍,疫病肆虐,又有何处是绝对安全的呢?若是没有治病的药,走出了泉郡也逃不过一个死。”

    “哦。”阿宁想了想,歪头道:“所以你是嫌我浪费你的粮食了。”

    景昭:……好家伙!这理解能力很难让人不给你一菜刀!

    景昭微笑,一副哄小孩态度:“哪能,您老肯赏脸吃我做的菜是我的荣幸。我诚挚的邀请您留下来,多给我一些建议和意见,让我在做一个好厨子的路上更上一层楼。”

    他弯腰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其间还朝着少年眨了几次眼睛。

    少年嘴角不明显的动了一下,面上还是那副高冷范,“顾景昭,你记得你答应我的,我们会一起活下去。”

    景昭嗤一声笑了起来,重重点头应下。

    景昭其实只对阿宁坦白了一半,他不打算走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如果现在离开,那必须要带上仓库里的食材,但这么多食材在路上招摇,不出泉郡就会被抢劫一空。

    有如被抢,不如留下来经营好馆子,把食材换成好评券,再用好评券换药材,便能解决疫病的麻烦了。

    “阿宁,我想把整个泉郡还活着的、没有粮食的人都叫过来。”景昭说道。他算过了光靠他们六个人换五百张好评券简直难如登天。

    他已经搞明白了系统的运作原理,越多人吃他做的饭,给出的好评越多,他的物资和生命值才会越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下缺衣少食的环境对他是有利的。

    “顾景昭,你当真觉得自己的食材是吃不完的吗?”阿宁微蹙的眉间隐忍着什么。

    景昭老谋深算的眯了眯狐狸眸子,微笑点头:“没错。”

    阿宁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大抵是觉得他疯了。

    阿宁一边往外走,边寻思到:这人啊,果然是经受不住大起大落的。像顾景昭这样做了十几年的假嘴,一朝启蒙开窍,就想要向所有人都证明他顾景昭是个庖丁!还是个优秀的庖丁。

    阿宁能理解他这种心里。大不了吃完所有的食材,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嘛。但顾景昭最终证明了自己,死后墓志铭上终于能写上——泉郡最优秀的厨子顾景昭之墓。

    泉郡是个三百户的寨子,是闽越第三大。此处地势开阔,后背有高景山和卑犹山环绕,阻挡了从北面来的冷气,气候温和,土地肥沃。有一条溪从两座山之间流下来,从上溪一直淌到下溪,再从下溪的入海口汇入东海。

    这条溪流中间有个小山包,虽然不大,但挡住了从海上来的风,这寨子也正由此分成了两半儿,靠近上溪那片儿,气候更好,种出来的粮食粒大饱满,下溪则差一些。

    后来,寨子人数逐渐多起来,上溪逐渐容纳不了这么多人,便分了家,赶了旁系和外来客去下溪安住。

    又因着寨子的氏族是畲氏安姓,这条溪水便被安上了名字:安溪;泉郡人又被称为安溪人。

    原主姓顾,是外来人,景昭继承的原主的记忆中,模糊记得他家是在躲避一场大的战乱迁居于此的。

    先辈在下溪开了尚食记,是整个下溪独一家的食肆。但在景昭接手后的这几年,下溪的人宁愿多走几里路去上溪吃饭,也绝不愿踏进尚食记半步。

    故而,阿宁在扣响第一家大门,“顾景昭请您去尚食记吃饭啦!”

    “不去不去!被他毒死,老子不如饿死!”

    第二家:“尚食记?那顾庖丁又开始害人了?”

    第三家:“我家是没粮了,你去转告他,都是邻里街坊的,他要是有多余的粮食就分一点给大家。他真的没有做庖丁的天赋,别浪费粮食了。”

    众口纷纭:“就是就是,尚食记还有粮就让他拿出来分了。”

    “都是一个寨子的,他顾景昭怎么能见死不救,私自藏粮?”

    周围人听到响动纷纷从家中走了出来,田地里颗粒无收,现在又有疫病肆虐,各家都不好过。靠着家里面仅存的余粮过活的,但总有弹尽粮绝的一天,留给他们的盼头不过是族长和大巫能早日想出办法,祈求上天能救救他们。

    “有药吗?谁家有药救救我的儿啊,他快不成了……”

    “顾庖丁是个厨子,他怎么会有药?况且,他的药你敢吃吗?”

    “依我说,就让他把粮食都拿出来给大家分了才是正经的。”

    阿宁面色瞬间凉了下来,他缓缓抬头,往人群扫了一圈,眸光中的寒意让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谁也不曾想到这个半大的孩子能有这样的威慑力,他身上带着的杀气让人遍体生寒。

    阿宁道:“尚食记不分粮,要粮没有,吃饭可以。不收饭资,管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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