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七皇子季珏终于在天黑前带兵赶至太极殿时,眼前的景象令所有人为之一震——
偌大的太极殿前,无数黑衣覆面的影卫尸体横陈,从万法阶一路延伸至殿前广场,血水顺着长阶蜿蜒而下,于天寒地冻中凝成一道道狰狞可怖的血线。尸山血海中,一人撑伞而立,银甲黑衣,似在静默的天地间等待良久。漫天风雪吹起他身后披风,卷起脚边浮霜,露出下方暗纹遍布的血色青阶,意寓安定护佑的经文经鲜血浇筑后越发明晰,沉默而讽刺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的血腥厮杀。
越是走近,众人越被这血流成河的一幕刺激得眼皮直跳,直到在阶前停下,才神色复杂地抬目看向石阶尽头的青年。
青年收回远眺的视线,无精打采的声音穿越风雪传来,嘲讽之意十足:“……诸位脚程还挺快,赶上收拾战场了。”
众人梗住,打眼瞪过去,却冷不防被对方那颇为“别致”的造型吸引注意——方才没细看,如今才发现这人的披风似乎短了好长一截,脖子上那一圈扎眼的毛茸茸把人衬得格外人畜无害,就连披风系扣也是造型别致的血翡红蓼,瞎子看了都得说一声不合适。
“景西,”季珏将视线从满地的尸身上收回来,抬头道,“这些影卫是……你穿得是个什么东西?”
季景西这才发现众人那一言难尽的模样,恍然大悟,提起披风一角掸了掸,“你说这个?披风啊。”
众人:“……”
“下着雪呢诸位,讲讲道理。”季景西好笑,“本王在这天寒地冻里恭候各位大驾,等久了嫌冷,添件披风有何不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你为何披了件女式的?
以及,你是不是又嘲我们了?
连季珏也无言了一瞬,决定忽略他字里行间揪着不放的嫌弃,“叛首何在?”
青年朝身后抬了抬下巴,“里面呢,特意留了口气给楚王殿下,不谢。”
虽早有预料,但直面结果,棋差一着让季景西抢了首功这件事仍然令季珏难以接受。领着最多的兵马,授着最高的头衔,一路连胜,可第一个进京的不是他,第一个踏入皇宫的也不是他,就连活捉叛首季珪也不是他……
季珏抿了抿唇,沉默地翻身下马,满脸寒霜地率先踏上石阶。
身后季琤等人也回过神跟上,谁知季景西却步子一挪挡在众人正前,“慢。”
季珏正不悦,语气也冲,“怎么,这太极殿本王还进不得了?”
“不急。”季景西却摆出一副闲聊架势,“我挺好奇你们路上遇上了什么,聊两句?”
“你居然有这等好奇心?”季珏狐疑地看他一眼,目光陡然犀利起来,“还是说你想掩饰什么?殿内有什么是我等不能见的?”
季景西理了理束袖,笑而不答。
这丝毫不加掩饰的默认令季珏愈发笃定他在拖延时间,“看来本王还是来得早了,没给临安郡王留下毁尸灭迹的时间。让开!”
季景西好脾气地摇头,“不急。”
慢条斯理地裹紧身上的小披风,青年笑吟吟地摆手,立时便有人上前,三下五除二搬走一部分尸体,清出一小片空地,接着又一队人扛着几案蒲团美酒雪帐而来,雷厉风行地置出一方雪中筵席。
季景西在众人的震惊下于血海尸山中间款款落座,长手一抬,道,“此酒名为“云遮月”,翻遍整个盛京也只能找出两坛,拿来招待诸位,倒是有些不舍。各位,请吧。”
明明言笑晏晏,却生生让人品出几分威胁。
太极殿前一片死寂。
天地仿佛割裂成了两半,一方是以季珏为首的数万勤王主力,另一方却只有一个季景西。滑稽的是,一个人,两坛酒,竟也让千军万马不敢妄动一步。
想到方才那突然出现又迅速消失的人马,众人
心下皆是惊诧。
天知道他在周围埋伏了多少人!
听到“云遮月”三个字,季珏瞳孔微微一缩,盯着季景西的目光几乎化成实质的刀——如果他没记错,“云遮月”是陈壁自酿的酒!
他们两方前后脚进京,而这人方才那话相当于在告诉他,他在他季珏眼皮底下抄了陈壁在京的住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心下无数念头悄然翻滚,季珏脸色极为难看,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在下一刻暴起硬闯。眼见他动了,后方的裴青、袁铮眼看便要出手阻拦,却见季珏居然径直来到一方案后,坐下了!
众人皆是一怔,五皇子季琤更是匆匆看了季景西一眼,两人视线隔空相遇,片刻后,季琤也状无其事地就近坐下来。
眼见两位王爷都如此,袁铮、裴青以及其他将领们都聪明地保持了沉默。季景西成功拦下了人,心情明眼好转了些,难得贴心地多解释了两句,“里头有人在办正事,差我守门,我既答应了,总不好出尔反尔。多谢诸位赏脸,尝尝这酒如何?此等佳酿难得,乃会稽郡守陈壁亲手酿制,旁人可是没机会喝到。”
那位会稽郡守是做了什么得罪眼前这位的?
众人心里齐齐冒出念头,却无人敢问,有几个知情的多少还记得陈壁在凤栖山时常伴楚王季珏左右,联想到两位王爷水深火热的关系,望向季珏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好奇。
季珏在一众注视里淡定地灌下一口酒,冷道,“本王却是不知,如今这皇城里,谁还能使唤得动你季景西守门。”
“杨缱呗。”季景西叹,“不然七哥以为还有谁?”
季珏顿时语塞。等等,谁?杨缱?
“又谨?”裴青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呼出声,“她不在凤栖山?”
季景西一脸无奈地摊手。
“她在殿内?”季珏也回过神,不可置信地皱起眉,“你带她上战场?景西,你是疯了吗?”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不对,未及补救,便见先前还漫不经心的季景西忽然冷下脸,目光沉沉地望过来。
那一记眼神该如何形容?宛若一柄尖刀,裹挟着利不可挡的剡锐杀意直冲季珏而去,后者在对上他视线的刹那便下意识绷紧全身,连日来战场杀伐培养出的危机感令他条件反射地按住了刀柄。
“七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青年一字一句轻飘开口,“再说一遍我听听?”
季珏浑身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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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太极殿的前殿正堂,来到后方,有一处嵌在百宝架里的门,混在贴墙而立的一整排书架里极不起眼。
如今暗门洞开,内里浓重的血腥味仿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争先恐后地顺着门冲出,令守卫在两旁的燕骑将士们不适地皱着眉。
燕骑将士们也算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却依然被门后不断涌出的血腥气搞得胆战心惊,忍不住为自家以身涉险的王妃担忧——虽然王妃动起手来也不含糊,但那文静乖巧的模样,真的很难让人不下意识生出保护欲。
穿过暗门,幽长的甬道尽头亮起跳动的火光,一间不大的密室前,高大沉默的侍卫长无霜举着火把守在门口,空着的一只手紧攥着锋利的长刀,手背上迸出的青筋昭示了他并不平静的情绪。
密室内的情形,着实惨烈。
房间不大,只一间普通厢房大小,却被堆满了各种可怖刑具,四面墙壁皆被涂满了飞溅的血,也不知受刑者被关了多久,有些血液已然干涸呈暗黑色,若有无知者不慎踏入,定会以为自己一脚踏进了修罗地狱。
密室地上七横八落躺着七八具尸体,有的已经冰凉,有的一个时辰前还在指着杨缱鼻子大骂。从穿着上分辨,除了两个季氏影卫,其余皆衣冠楚楚,身份不凡。
此前无霜奉杨缱之命杀无赦时,后者尚且不知这
些是什么人,直到人都杀完了,季景西与靖阳赶至,一切才真相大白——
那些衣冠楚楚者,竟全是季氏族中的族老。
每个绵延百年以上的家族,族里多少都会有那么几个地位举足轻重的老前辈,季氏祖上身份低微,得了天下后,对外恨不得打压天下世族,对内反倒处处学世族做派。
眼前这几个季氏族老便是能被称一声“老祖宗”的族内前辈,身份贵重,素来低调,地位却高,向来被某一“奉家族为至高、连天子也不看在眼里”的偏激派供为定海神针,有些连魏帝见了都得躬身唤一声堂叔祖。而其中辈分最高的,竟还做过几日皇帝,乃先帝众多叔伯里的一个。
且不论这些人在季氏族内身份如何,单是外在的名头,说出去都能吓倒一片。
这些人都被杨缱杀了。
临安王妃从发现密室到闯进密室,只用了一刻钟,便将自己夫家眼下尚存于世的老家伙们一锅端了个干净。可想而知季景西与靖阳有多震惊。
不过杨缱倒也没觉后怕,虽然硬要掰扯,这么做的确有违礼法,但她杀得堂堂正正,杀得理直气壮,硬气得连两个季氏嫡系都不敢说什么,心惊肉跳之后,自觉地担起为她扫尾的任务。
杨缱刚好落得个眼不见为净。
实话说,有那么一刻,她对季家人厌恶至极,连季景西和靖阳她都不想理会。季氏姐弟自知理亏,这群老不死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杨缱迁怒他俩着实正常——莫说杨缱,任谁看到密室里的情形,但凡良心尚存,都不可能不愤怒。
姐弟俩对此不敢言也不敢怒,谁让他们也姓季,谁让他们与这群老不死血脉同源,索性帮着杨缱将受刑者解救下来后便匆匆离去,再无颜待在原地哪怕一秒。
临行前,季景西金口玉言为此事性质一锤定音:族老们死于季珪之手。
而那个惹得杨缱大动干戈的受刑者,正是季景西此次进京的首要目标,国师温子青。
彼时温子青意识清醒,还有力气同杨缱说话,“临安郡王也是为护你。你已入季氏,杀族中长辈,按律当诛咳咳……”
“没人敢杀我,闭嘴。”杨缱声音沙哑。
她垂着眼,不同他对视,手上动作不停,先掏出随身的吊命良药不要钱地给人塞几颗,接着又不知从哪摸出一小节千年雪莲,命温子青压在舌底,之后又在他指点下,稍显生涩地用针封住他的痛觉。
做完这些,她闭眼默数二十个数,直到温子青含糊地说了句“药效已起”,复睁眼,稳住颤抖的手,握住贯穿青年肩胛的婴儿小臂粗的铁索。铁索的冰凉透过皮肉传进内力,冻得杨缱浑身血液都仿佛停止流动。
“真不会疼?”
温子青疲惫地眨眨眼。
杨缱微微放心,唤来无霜帮忙斩断前后锁链,只留一小截在外,后深吸了口气,手起刀落,迅速将锁链从血肉里抽了出来。
无霜眼疾手快地上前止血。
如法炮制地将四肢剩下的三条锁链取出,被禁锢了不知多少时日的年轻国师终于得以自由。他长舒了口气,艰难地吞了几口温水,继续指点杨缱处理其余皮肉伤。
说是“皮肉伤”,实在言轻,青年身上几乎不剩几块好肉。凌迟酷刑之下,能撑到现在理智尚存,温家子青之毅,足以傲视天下。
杨缱强迫自己耐下性子,一寸一寸处理着眼前人被活活剜出的伤口,但到底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只处理了几处便不得不停下来平息情绪。
“若实在忍不住,吐一吐会好些。”温子青猜测她受不住,“郁气伤肝。”
“……你行行好,说点我能听的吧。”杨缱深呼吸几口,红着眼重振旗鼓,“自与你失去联络,我便怕这一幕成真,心想你非任人打骂的活菩萨,自有自保之法,便不曾过于担心。你倒好……”
“我打不过那么多影卫。”温子青颇为委屈,忍不住辩解,“换季珩来也敌不过数百人围攻。”
“季珩也不会落到你这地步,他自有法子让人不敢动他。”杨缱咬牙定神,在舌尖传来的疼痛中稳当当地割掉一小片腐肉,“你也有,但你脑子不好,不会用。”
可惜温子青伤势过重,视线模糊,看不见她泪湿的脸,只从她的口吻中听出她还算冷静。
她冷静,自己就跟着冷静,这很好。
“当初季珩向你示警,言曰小心谣言过盛,将你妖魔化,你不在意,仗着有国师塔那四十九盏老皇帝的命灯在,普天之下无人敢动你。”杨缱语速不快不慢,言语间如同两人寻常闲聊一般令人安心,“温喻,你观一眼知天下的本事呢?可有卜到自己死劫在即?可有算到季珪谋反?”
“是我托大了。”温少主果断承认错误,但还是委屈,只能拐着弯为自己挽尊,“你若骂我能分散注意力,那你骂吧。”
杨缱手指一顿,沉默片刻,飞快地抬腕擦了擦脸,“不骂了,事后诸葛惹人厌,我捡些你能听的说。”
温子青破风箱似的肺里挤出两股气,“好,你说。”
杨缱头也不抬,“你先告诉我,国师塔三层的灯还亮着没?”
“应该……还亮着几盏。”青年费力回想,“怎么?”
“回头我去给灭了。”女子语出惊人,“你到时就在一旁好好看着,本夫子屈尊为你授一堂课,不收你束脩,看清楚了,对待季氏那些不知死活、妄想与天争命的废物们,应该是个什么态度。”
温子青先是一愣,继而忍无可忍地笑出声。胸腔震动间,方才包扎好的伤口崩开,可惜连血都渗得少了,“杨夫子好生厉害,子青受教。”
杨缱瞥了一眼他崩裂的伤口,不怪他浪费自己的劳动成果。正相反,她觉得温子青如今能笑一笑,是好事。
比起身体上的伤痛,她更担忧他精神上所受的非人折磨。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眼睁睁看着他人,当着面,生啖自己的血肉而不崩溃的。
狠狠咽下喉咙深处不断翻涌的血气,杨缱顿了一顿,也跟着笑了一声,“不过还是要通知你,待出了这个门,温喻,做个准备,你将面临我对你时日不定的软禁,许是几月,许是几年,看你恢复情况。”
青年笑声渐止。
“……不回国师塔?”他惊奇。
“做什么美梦呢。”杨缱讶异,“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是燕亲王府秋水苑,是我和季珩的眼皮底下。”
青年无言沉默良久,气喘匀了才干巴巴道:“……私以为,眼下最安全之地,该是帝王侧。”
杨缱动作利落地处理完最后一道重伤,留下一堆数不清的轻伤口——时间紧迫,条件不足,暂时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确认即使这样也不会令他伤势加重,她拍拍手,直起身,定定对上眼前人。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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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大的雪势蛮横驱散着空气里的血气,万法阶上的剑拔弩张却仿似刚刚开始。
眼见季珏与景西之间气氛越发紧张,脑中警钟嗡嗡的五皇子季琤急忙插嘴,用蹩脚的转移视线大法强行打断这一场针锋相对,“既是又谨在办事,我们等一等也无妨,你说是吧,老七?”
季珏看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松开握刀的手。
五皇子大松了口气。
他转而将视线落在满地尸体上,代表众人问出心声,“不过景西,我看这些,似乎都是影卫营的?我们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对着五皇子,季景西倒还算捧场,“的确是影卫营。如五哥所见,都死了。”
我不瞎!我看见了!
季琤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中咒骂这两个弟弟真
是一个比一个难搞。“这般惨烈,该是有一番苦战,你可还好?”
季景西没想到他会先问自己,微微一怔,神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劳五哥挂心,我无碍。”又道,“季珪自知大势已去,欲做最后反扑,可惜失败了。你们来之前,这里刚结束了一场交锋,影卫营投敌作乱,已尽数诛杀。”
“原来如此。”季琤还没意识到哪不对,上下打量他,笑道,“你没事就好。”
季珏却已回过神,冷不丁开口,“你杀了整个影卫营?全部?”
季景西闻言连忙摆手,煞有介事道,“不是“我”杀了整个影卫营,是影卫营中的忠义之士清理门户,杀了叛变的同僚。要知道,那些将士们可是拼尽最后一口气才杀尽叛徒的!就是可惜了,没能帮到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影卫营就此覆灭……”
他甚为惋惜地长叹一声,举杯洒酒,“我定会在皇伯父面前为影卫营正名,这杯酒,敬忠义。”
季珏:“……”
终于反应过来何为“影卫营覆灭”的季琤:“……”
兄弟俩齐齐倒吸一口气,望向季景西的目光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痛心疾首!
那可是影卫营!
天家影卫!
季琤震惊之余,彻底被季景西这副做派打动,也是满脸可惜,倒是季珏习惯性地疑心,“不对,你手下有兵马,为何不帮?”
季景西挑眉,“七哥,我不是神仙。便是我手下尽为精兵良将,先遇十八里坡围杀,后一路从宫外打到太极门,你以为还剩多少?太后皇祖母不派人保护了?人质不救了?但凡当时我身边还有一成兵力,又怎会眼睁睁看影卫营自相残杀至此?”
季珏噎了一瞬,觉得有几分道理,可犹不承认:“真的是影卫营清理门户?不是你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雕中影卫营?”季景西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老七,是你没脑子还是我没脑子?我难道不知影卫营的重要性?咱们从小到大,哪个身边没有影卫护着?我杀影卫营,有何好处?换做你,你杀吗?你舍得吗?”倒也是。
但凡是个姓季的,都不会舍得动影卫营。
影卫营乃季氏宗族数代心血,是从老祖宗开始一步步好不容易培养成型的杀手锏、护身符,就是远在凤栖山的魏帝来了,也不会舍得全灭,哪怕明知他们其中有人叛投季珪,也顶多杀了那些叛投者以儆效尤,而绝不会连坐整个影卫营。
季景西这番说辞,听起来怪怪的,“敬忠义”的架势也是一副敷衍了事毫无诚意的做派,可说服力却十足,至少在季珏和季琤这两个皇子看来,简直毫无破绽。
乱臣贼子人人得诛,没问题。
影卫营清理门户,没问题。
天家影卫各个实力非凡,出手即杀招,两方相残,全军覆灭也不是不可能。
在场人回过神,皆随季景西一道举起杯中酒,沉声道,“敬忠义!”
季景西神色淡漠地望着这一幕,正要坐回原位,忽而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敏锐地看过去,冷不丁与袁铮对上了视线。
后者做了割脖子的滑稽手势,季景西愣了一下,险些笑出声。
对方固执地要等一个答案,景西无奈,几不可察地朝他点了点头。
袁少将军满意了。他就知道。什么敬忠义,什么清理门户,假的。
就是这厮全灭的影卫营!
袁少将军或许不懂政治,但他了解景西。从景西一开口他便知道这厮在胡诌,待他听到【你舍得吗】这一反问,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季景西可太舍得了。
远的不说,漠北回京路上的截杀,小青山猎场的刺杀,大婚前的数次遇刺,甚至信国公府那一夜的刺客……季氏影卫几次倾巢出动,可都是为了他季景西!
于景西而言,季氏的影卫营与他之间不仅有仇,更是对他极大的威胁!只要影卫营存在一天,他,他的周围,便永远不得安宁。
原来季珏那句“来早了”居然是大实话!他们还真来早了!但凡慢一点,袁铮相信,等待他们的将是一个已经打扫完毕的战场!只要看不见这满地尸体,就不会有人关注影卫营,即便事后发现这支专属于季氏的大杀器没了,没有证据,他相信景西也能轻描淡写一句“两兵交战刀剑无眼”解释过去。
袁铮抬头看季景西,后者正朝他举杯相庆。看,这厮好开心。
袁少将军不可抑制地再次生出对发小的敬佩。
这种佩服之情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事实上从小到大袁铮都习惯了季景西那永远比自己看得远想得多的九曲十八弯脑子。以前聪明脑瓜被用在吃喝玩乐上,那时杀伤力已极强,后来终于祸害到了朝堂,旁人还在诧异景小王爷也能玩政治时,袁铮却只觉理所当然。
季景西是个天生的政治家,有着与杨家绪尘那种从小培养出来的政治素养截然不同的天赋。季氏天家代代相承的帝王心性,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话虽如此,”季珏被满地死人刺得眼疼,第一次真切地反省自己来晚了,“若早些来,兴许还能为影卫营保留几分种子。”
他根本不敢想,如果魏帝得知季氏影卫一个活着的都没了,会是怎样一个大型崩溃现场。
“逆贼同党留着便是祸患,影卫营断腕之举,何尝不是在表忠。”季景西摇头。
季珏无言以对。
——景西杀影卫营也不单是记仇。
袁铮心想。
季景西杀的,兴许还有包括魏帝在内,任何一个季氏子妄图收归影卫营为己用的可能性。
他只是好奇,景西是怎么做到的?他既有能力大动干戈端了影卫营,为何不干脆收归己用?
这场勤王进行到现在,进京的首功,拿下季珪的首功,景西已全部到手,还同时除去了影卫营这个威胁……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袁铮不由摩拳擦掌。
他可太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