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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 不堪
    虽然答应了苏夜帮忙,可事情也不是一蹴而就。

    事实上季景西近来有些忙。

    因为杨缱她又活蹦乱跳,开始折腾了。

    就在钟太医宣布她可以不用每日静养后,这位贵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乘车出府,直奔宗正司。彼时季景西正在司里处理公务,听人禀报说明城县君冲这儿来了,险些在简上划出一道墨来,喜色刚爬上眉梢,便见柳东彦瞥一眼来,登时想起了什么,想哭的心都有了。

    不久后整个前廷都知道,临安郡王为了躲避明城县君,狼狈地从宗正司逃了。

    消息传到集贤阁,正与人议事的杨相公面不改色,看似镇定自若,实则离得近的都快被那无处安放的杀气压得快跪了。

    接下来几日,盛京城上演了一场又一场精彩的你追我赶戏码,两位角儿正是杨缱与季景西。

    景小王爷从不知自家心肝竟然能这般缠人,心中又高兴又郁闷,高兴的是他居然也有被杨缱追着的一日,郁闷的则是明明想见面想得抓心挠肝却不得不躲着走,一时间精神都要分裂,的了闲就是一阵乐一阵叹,乐时找不着北,叹时恨不得撞墙,像个神经病。

    几个暗卫私下都觉得,再这样下去,主子怕不是会疯球。

    疯没疯暂时看不出,季景西却知道自己耐心即将告罄,某日终于忍无可忍,干脆趁着杨缱从五皇子府做客回来的路上悄摸着把人劫了,板着脸好一顿警告。

    法子有用,接下来几日杨缱消停了不少。

    可没多久这妮子便又旧态萌发,气得季景西只想仰天长啸。

    知情者诸如靖阳公主、苏夜、柳东彦、孟斐然等人简直笑晕过去,杨家兄弟倒是一个个镇日黑着脸,信国公杨霖更是每天将低气压释放在集贤阁,吓得下属们各个静若寒蝉,办公效率都高了不少。

    明城县君哪怕顶着家法都要向临安郡王表达自己的一腔热爱,此事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百姓们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更不用说贵人们了,听说楚王府近来被摔碎的杯盏都不知有几筐,风声传进勤政殿,皇帝都差点没忍住想招杨缱谈谈心。

    不过瞧见季景西这阵子东逃西窜,众人多少心里平衡了些。

    燕亲王府是回不去了,留给季景西的就只剩下自家父王所在的温泉行宫。

    他知道杨缱便是再放飞自我也不会追到那去,索性便在行宫落了脚。

    行宫里,燕亲王季英开怀爆笑了一盏茶的时间。

    “……父王。”季景西生无可恋。

    眼见对面人脸都要黑成锅底,季英才勉强收住,“我儿孝顺,知道你父王我近来无聊,特意送乐子来,不错,为父老怀甚慰。”

    季景西:自闭了。

    父子俩相对而处,季英坐没坐相地瘫在软靠里,季景西却不敢同样为之。面对自家父王,他向来规矩,“父王笑够了不妨帮儿子出出主意。”

    “帮你什么?帮你娶媳妇儿?”季英回他一套拒绝三连,“没空,帮不了,自己解决。”

    季景西表情木然,“没空帮我,有空给我那庶弟请封郡王?”

    季英:“……”

    那是他请封的吗?!那是皇帝主动封的!为的就是让你跑来你老子面前说这句话!

    真糟心。

    季景西来了行宫,季琳自然也要跟回来,他一回来,行宫便热闹了。

    虽说是庶出,但季二爷既然有了爵,不少人家便都动了结亲的心思,行宫近来日日有客临门。然则冯侧妃对未来儿媳要求颇多,既要出身好,又得性子柔,最好还是她能拿捏得住的,一来二去,挑到现在也没定下。

    “封了郡王爷就有底气挑顾家次女了?”季景西语带嘲讽,“怎么,想跟老六当连襟?”

    季英嗤笑:“他也配。”

    这个“他”也不知是在说季琳还是康王季琅。

    “是不配。”季景西道,“所以就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顾氏再不济也是一等世族,折了一个嫡长女顾惜柔已是可惜,后面的女儿们婚事必要利益最大化才不至血本无归。季琳不在顾氏的考虑中,人家看中的是临安郡王季景西。

    他们给冯侧妃的答复是,如果她说动季景西娶顾氏女,顾家或可让次子顾亦凡娶季静怡。

    娶进门一个王府庶女,换一个实权王爷当女婿,傻子都知道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冯侧妃当然不会拒绝。

    季静怡毕竟庶出,既不得父兄宠爱,又不似季琳可建功立业,眼看到了说亲的年纪,却高不成低不就,能进一等世族做嫡妇已是最好的结果。

    在冯侧妃看来,尽管顾二少爷勾结顾惜柔陷害丁语裳,因此被太子一褫到底,成了无功无名的白身,但丁语裳与六皇子婚前苟且还闹大肚子,不要脸面到了极点,顾二虽是白身却也是顾氏嫡子,顾氏难道会亏待自家人?起复不过是时间问题。

    季静怡即便比不得季琳在冯侧妃心中的重要性,好歹是她从小宠大的,为了女儿,她这两日没少在季英面前敲边鼓,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季景西年纪不小了该说亲了,既然无意杨缱,不妨考虑同样出身尊贵的顾家次女,两人极为相配云云。

    话传到季景西耳里,险些给他气笑了,只想将同样的话甩顾家人脸上:你们也配!

    也不想想,他连杨缱都敢拒绝,顾氏多大脸敢说自家女儿比得上杨缱?

    “她说任她说,你还能真娶顾氏女不成?”儿子上门讨债,燕亲王不仅不心虚,反将了一军,“这等小事都能给你构成麻烦,你还是趁早收拾收拾滚出官场吧。”

    季景西好气又好笑,“儿子在外劳心劳神已是疲累,回了府还要操心有人拖后腿……我近来脾气不好,哪一日不耐烦了,恐怕下手不知轻重,还请父王管好你的女人。”

    ……你那猫嫌狗厌的臭脾气何时好过?

    季英抽嘴角,“知道了,此事为父来办,不会让人给你添乱便是。”

    “最好是。”季景西语气幽幽,“倘此事传到阿离耳里……”

    “这你放心。”季英摆手,“给顾家那小老儿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说出去,冯氏这边也不会,否则可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季景西前脚拒绝杨缱,后脚燕亲王府便与顾氏将成好事,这不是在议亲,这是在打弘农杨氏的脸。

    ——打杨家人的脸,这话光是说出来都让人头皮发麻,除了只恨自己活得长的临安郡王,没人敢轻易尝试。

    “说起这个,你竟然还能在杨家人眼皮底下蹦跶,真真稀奇。杨伯风近来修佛了?”燕亲王一边上下打量儿子一边感慨,“看来你这些年也没长进多少,还得靠人小姑娘帮你。”

    季景西:“……”

    “姑娘家能为你这般豁得出去,你小子也是好福气。”不知想到什么,季英眼底有一瞬黯淡,“你母妃若还在,定然也喜欢杨家那丫头。”

    “早跟您说我非她不可。”景西叹,“您自己不信。”

    季英笑骂,他算是看清了,也不反对,“那就动作快点,抓紧把人娶回来。”

    “儿子也想。”青年半垂着眼斟茶,“正常情况下要走的路有点长,可惜我没那么多耐性。”

    “……”

    季英渐渐收起戏谑,“真要走这条路?”

    “是啊。”季景西放下紫砂壶,“所以父王何时愿意松口帮我?”

    暖阁里有一瞬寂静无声。

    季英:“你若败了,便是尸骨无存,整个王府都会为你陪葬。”

    季景西:“所以?”

    “你觉得自己能赢?”

    “恰恰相反。”青年摇头,“比起太子、老六、老七他们,我是最不可能的那个。可偏我最受忌惮,原因为何,父王可知?”

    季英不语。

    季景西将茶盏推至对方面前,“因为父王您啊。”

    当今还是太子时,季英便已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圣上能顺利登基,离不开他的支持。可季英却犯了个大错,那便是在新皇登基后没有第一时间交出兵权,直到苏王妃仙去,皇帝才借机收回兵权,可猜忌的种子却早早埋下了。

    从头至尾,季英卸权都非是他主动。

    他年少成名,名声响彻九州,呼声之高,连鼎盛之时的王潇都难以匹敌,当年振臂一呼万军回应的壮景不知震撼过多少人。哪怕时至今日,皇帝已垂垂老矣,他却还能随时从颓靡中振作而起披甲挂帅,更不用说,当年他也是有机会坐那个位子的。

    他们都是经历过夺嫡,也经历过厉王叛乱之人,老皇帝杀了他所有的兄弟,唯独没动季英,非是不敢,而是不能。季英一直站在他这边,不恋权不恋位,甚至不参与政事,皇帝没有理由杀他。

    季英活着,是后世评价魏帝“仁义”的唯一理由。

    可如今皇帝后悔了。

    不论过了多少年,燕亲王府的存在都是如此碍眼,以至于当王朝即将迎来新旧交替而夺嫡之势渐起时,这个皇帝忌惮了一辈子的眼中钉便成了他日夜无法安寝的心病。他甚至不在意几个儿子之间的争斗,他们结|党也好,斗得你死我活也罢,终归继位的都会是他的后人。可燕亲王府却不同,这是外人。

    季景西甚至能感觉到他那位皇伯父的挣扎。他既希望燕亲王府永远安稳自保,又蠢蠢欲动妄图抓住把柄一举除患——这也是季景西即便在北境大张旗鼓圈地为王,勤政殿都没扣下一顶谋反帽子给他的原因——这点程度,不够将燕亲王府斩草除根。

    所以皇帝放任他谋北境,封他实权王侯,给他足够的机会让野心膨胀,一边等待他有朝一日在野心驱使下谋取那个位子,一边密切监控确保一切尽在掌握,一旦燕亲王府做出实质性的谋反举动,他便能顺势除了这块心病。

    “前些日子,苏夜那小丫头来求儿子帮她一个小忙。”

    季景西忽然说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引得燕亲王抬眼看过来,“哦?”

    “什么忙便不说了。重点是这个忙儿子打算帮,且已想好了怎么帮。”季景西说的轻描淡写,“我打算把苏家一分为二,忠国公府的归忠国公府,苏家的归苏家。为此,儿子近来都在关注我的两位舅舅。而好巧不巧,我查到了一些旧事。”

    燕亲王不知为何心忽然一悬。

    季景西依旧面不改色,“母妃当年病逝的主要原因是误食了苏府那边送来的毒点心,下毒之人是敌国奸细,此事您我父子皆知。可据儿子查到的东西来看,此事苏怀远事先是知情的。确切的说,是他与那奸细勾结设下的局,为的是让您从前线回来。”

    咣当一声,季英面前的茶盏翻倒在地。

    “过程并不如何复杂。”顶着燕亲王杀人般的视线,季景西继续道,“他与那奸细合谋在点心里下了药,借母亲的陪嫁之手,里应外合,令母妃中毒发病却不致死,如此您才能因忧心母妃而回京。事后他反水控制合谋之人,等前线换了帅,您手中没了兵权,再以亲办此案的主官宣布抓住真凶,为他不幸死去的妹妹沉冤。”

    说完,季景西掏出整理好的证据,摊开在了季英面前。

    苏家以外戚发家,在当时,两个嫡女一个做了皇贵妃,一个成了亲王妃,于苏家而言风光无限,可对于苏怀远却远远不够。

    他要做实权重臣,要出阁入相,然而声望、资历、荣宠皆不够,又因外戚身份而天然受制。所幸他猜到了魏帝的心病,知道魏帝当时最大的心愿是夺回季英手中的兵权。

    彼时季英在前线坐镇,压得岚国无法喘息,所以才会有岚国奸细混进大魏。苏怀远与奸细目的相同,都希望季英离开军中,两人不谋而合。

    苏怀远向皇上进言,说他有法子令季英回京,事成后又配合皇帝收回季英的虎符,借此大功劳一跃冲天。

    而与此同时,皇帝手握苏怀远最大的把柄,再不用担心他背叛,加上当时需要有人站出来与世族抗衡,于是不出几年,苏怀远便被扶上了相位。

    他们选择牺牲苏王妃这个无足轻重、却极为适合之人来成全自己。

    祭酒苏怀宁至今不知妹妹死亡的真相,可苏贵妃当年却机缘巧合得知了此事,也由此造成了她与皇帝之间最大的冲突。两人矛盾渐深,后宫之人素来见风使舵,苏贵妃连将真相告知季英的机会都没有,便在皇帝有意无意的推动与看管下深陷后宫争斗,自顾不暇,没熬几年也去了。

    当这件尘封的往事措不及防在季景西面前掀开面纱时,他甚至不知在当下的那一刻,自己在做什么。他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与暴怒中,等自己被柳东彦拼死拦住,回过神时,人已经提着剑冲出去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冷静下来的,正如此时此刻,他坐在京郊行宫里,将所有证据摆在自家父王面前,口齿清晰、客观镇定地将一切娓娓道来时,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何又是如此平静。

    暖阁里杀气冲天,像经年堆积的尸山血海骤然崩塌,无处安放的戾气如世间最锋利的刀刃,将所有人划割得鲜血直流,痛不欲生。

    燕亲王季英双眼充血,死死瞪着面前由儿子亲手整理、析缕分条的真相,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他用灵台最后一丝清明逐字逐句地看完,刚一张口,殷红的鲜血蓦地顺着嘴角流下来。

    下一刻,季景西瞳孔一缩,倏然起身,眼疾手快地一把托住昏厥过去的燕亲王,回过头朝门外高声喝道,“孟斐然!”

    早已等在外的小孟太医抱着药箱冲了进来。

    许久后,季英悠悠转醒,整个人似是瞬间苍老下来。他望着季景西,哑声道,“……若你此举,只为激为父出手帮你,那你赢了。”

    季景西跪在床前,他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母妃死亡的真相是如此不堪,一个是她的亲兄长,一个是她挚爱之人信任并拥护的皇兄,她到死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的存在是那么微不足道,唯一的价值不过是被人用来牵制她的丈夫。

    而她的丈夫,她尚未长大成人的儿子,却在许多年后才幡然醒悟。

    她在九泉之下,是否无比失望?

    一行浊泪顺着眼角无声滑入鬓间,燕亲王闭上眼,死了一般沉默着,好一会才轻声开口,“我要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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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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