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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灾难已经过去很久了。
今天是稻妻的年。
稻妻很热闹,仿佛那场灾难带来的伤痛已经逐渐消散了。
稻妻城的街头挂上了花灯,绚烂的花灯与盛开的早樱昏沉一团,光线在暧昧温暖的花香中晕染开来,民众们已经换上了浴袍,踩着木屣两两三三地走在街头。
坎瑞亚外散出来的污秽大部分都被神樱树净化了。
在柱国将军的镇守之下,侵占八酝岛的地下宫遗民也已然臣服,海内外光风霁月,人们有理由举办庆典庆祝。
但疼痛散去了,伤疤却不会愈合。
真死了。
对于巴尔泽布而言,这便是一切了。
民众们不会知道,他们的神明,已经死在了坎瑞亚的战场上了。
她接替姐姐的权柄,真正成为了执掌稻妻的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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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独居在天守上,这刹楼明明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垂落的樱花铺满了台阶,惨白的日光从窗棂缝隙间漏了进来,照在古朴而灰白的殿堂上,也笼罩在影那纯白的和服上。
庭院外的梧桐树枝干密密地缝满了天空,泛黄的叶片过滤着阳光,涤去了大部分的温暖与明媚,唯有下阴沉的昏黄,此时此刻,影头一次感受到了那份昏黄。
真已经死了。
她错过了姐姐的死亡,她没能赶上,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做不到。
直到此时此刻,她都能感受到胸膛中的那股空无,所有情绪都磨灭了,只剩下了空无,仿佛没有踏在实地。
仿佛死亡只是一个短暂的梦,梦醒之后,她又会回到稻妻,回到自己的身边,他们又回在樱花树下相聚。
但那终究只是幻梦。
但真已经死了,死者就该被遗忘...影这样对自己道。
影成为了稻妻的执政,可她并不知道如何引导人民,她是武者,追求无想的武者,她会前行在自己所认为正确的道路上。
那便是‘永恒’。
要许诺臣民于永恒的净土,唯有先成为永恒。
所以那个人偶的诞生,便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雷电影看向了天守的另一个角落,阳光所未能照射到的阴暗一角。
那是一个孩子。
他低垂着钴蓝色的眸子,那双剔透眸子干净得如同湖泊,面容精致得宛若橱窗中的人偶,事实上,他的确也是人偶,为了躲避尘世间的【磨损】,雷电真所制造出来的人偶。
雷电影漠然平静地注视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但终归...只是个残次品。
因为在那人偶的面颊上,那精致的侧脸上,却划过了一道清澈的泪痕——那个孩子在哭泣。
可永恒的载体不该流泪。
“为什么要流泪呢?”影问道。
“不...”那孩子顿了顿,薄唇翕动,有些晦涩地说着话,“我...我不知道...我感觉很奇怪...”
“只是注视着你,”人偶眼眸中闪烁着稀薄的光,“我便觉得...您很难过,我便替你流泪”
难过...?
我在难过吗...
雷电影眸子轻轻动了动,她感受着心中那股莫名的空无感,那份感情...是因为伤心难过吗?
可这是凡人的情感,是磨损的残次品,神明不该难过,也不会流泪。
雷电真死了,她并不会难过...永远也不会。
影必须要前进,必须要舍弃这一切凡俗的情感,舍弃掉磨损,舍弃掉残次品,封闭自己的内心。舍弃的越多,内心便越是空无,在空无中才能追寻恒古净土。
她要制作的人偶了。
“荒谬。”她对人偶道。
人偶被关了起来,作为失败品被废弃了。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只有当黄昏夕阳垂落于地时,霞光沁染重峦时,才会从房檐间隙间漏出几点光斑来,国崩便注视着那光,一看便是一整个黄昏,等到夜幕降临,那些光斑也褪色消散了。
这便是一天过去了。
然后就是的一天,又是的黄昏,人偶又看着檐缝中的光,周而往复。
那个孩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封存在此处,也许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也许是自己让人失望了。
他知道自己是残次品,‘母亲’正在制作的人偶,比他更完美的人偶,他已经便被抛弃了。
尽管被抛弃了,他依旧没有多少感伤。
空荡荡的胸腔中没有一点情感,他能看到他人的伤痛,体会到他人的内心,并为他人而哭泣,但他却并不能为自己而哭,因为他并不具备情感。
因为他没有【心】
他想要拥有一颗心,也想要试着为自己而哭泣——在漫长的封闭岁月里,这是他生出的第一个渴望。
但人偶怎么能拥有心呢,他还是被封存在天守的最深处,晦暗蒙昧,一场黄昏落下的光斑便是唯一的色彩,周而复始,便是永恒。
变化同样发生在一场黄昏。
那永远紧闭的门扉忽然被打开了,窗外的光便铺天盖地照了进来。
门缝间的细碎光斑迅速扩大,不断地扩大,两米,三米,四米...最终,那光辉覆盖了整个房间,也掠过了人偶的面颊。
那钴蓝色的眼眸熠熠折射着光,就在人偶的面前,绚烂的日冕垂落在重峦,火烧云铺满了整个天幕——而这是人偶第一次,看到了整个美丽的黄昏。
“...小屁孩。是你啊。”
推开那门的人,看不出年龄。
眸子是苍青色的,晃着明晃晃的光,像是融了半抹夕阳的老井,夕阳坠日本该是死气沉沉,却因那谭水的映衬而宛若日出,老井浑浊本该是昏暗蒙昧,却又那阳光而显得澄澈透明。
他既年轻又苍老,两种时间同时存在于他的身上。
人偶从来便没有见过如此古怪的人——虽说,他本就没见过一个人类。
“...知道另一个人偶在哪儿吗?”他对孩子道。
那扇门被推开了,却不是来找自己的。
人偶后退了半步,重退后了房间的阴暗处,他平静地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
“这样啊。”
清诺岩点点头,"那再见了。"
国崩没有回答他。
清诺岩推了出去,合上了门,那满目的黄昏渐渐收拢消弭了,盛满了半个房间的光辉也褪去了,晦暗的色彩又重侵染了这个房间。
吱嘎——
那铁门又被拉开了,清诺岩探了半个脑袋进来,他冲着人偶道,“喂,呆在这里不无聊吗?”
人偶怔住了。
“溜走呗。”清诺岩拉开了门,露出了平静的笑容,“小孩,从这里逃走。”
“我不能离开。”人偶回答道,“这是不被允许的...”
“我可以假装没看到你逃走。”
清诺岩认真地道,藏青色的眼眸倒映着人偶的面容,"离开这个房间,到外面去,走到阳光里去,小孩,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外面么...?
“你会遇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会遇到很多有意思的人。”
清诺岩顿了顿,轻声道,"终有一天,你会实现自己的梦想——唯有这一点,我可以确信。"
“到那个时候,你我终将重逢。”清诺岩笑着道,“我们要好好地喝一杯。”
离开这个房间,走到阳光里去。
不知为何,那空荡荡的胸腔中此时此刻,跃动着莫名的情绪。
人偶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那温暖的阳光慢慢地盖过了人偶的关节,渗透进冰冷的齿轮中,他感受这份陌生的触感,感受着那胸腔中跃动的情绪。
他继续向前走切。
“你是...”国崩嘴唇翕动着,询问道,“你的名字是?”
可当他回过神来时,那人已经不在了,包括他的面容声音,他的话语...关于他的一切记忆都在脑海中消散褪去风,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如同雪融化在了阳光中,等人偶注意到的时候,面前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盛大的阳光,温暖而明媚,轻柔地笼罩着他。
如此美丽。
——
“你要离开了?”
雷电真在清诺岩心中轻声道。
“...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清诺岩咳嗽了一声,“不能再制造更多的因果了,我当然要离开了。”
他面色有些苍白。
天理留下的伤势无法愈合,大半个坎瑞亚的污秽侵蚀着清诺岩的灵魂,神明之身支撑着他不会死去,但是苦痛却不会减轻。
“那我们也要说再见了。”她平静地道。
“嗯...”
清诺岩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注视着面前的人偶——暗紫色长发垂落于腰间,越接近末梢,颜色便越是淡泊,眼角有一枚泪痣,紫萱色的和服纹着龙胆花的服饰,面容清冷而精致,眸子深处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她的样貌,与雷电真姐妹完全相同。
是巴尔泽布最完美的杰作。
当然,这个人偶还没有制作完成,还没有真正地诞生于这个世间——清诺岩便要趁着尚未竣工的间隙,在无心的人偶深处添加一点东西。
从此以后,雷电真将不再是雷电真...或者说,不只是雷电真。
今天是最好的时刻,因为雷电真不在天守中。
她与稻妻柱国...清野雷吵架去了。
原因很简单。
清野雷鸣反对鸣神冕下舍弃身躯的想法...这是清野雷鸣与鸣神发生的第一次争吵,再往后三百年,矛盾会越发剧烈,直到最后百年,鸣神彻底与柱国决裂,再也未与其见过一面。
“我马上就要成为人偶了,在这之前,我有最后一个要求。”
真忽然轻声道。
“什么要求?”清诺岩询问。
“牛奶团子。”
她歪歪头,露出了微笑,明媚的春光映衬在她的眼眸中,散着婆娑的眸光,“人偶也许尝不到味道,我想最后再尝一尝。”
“影就要回来了。”
雷电将军与真的意识在迅速融合,那紧闭的眸子轻轻地颤动着。
“所以你要搞快点啦。”真固执得如同小孩,“搞快点——”
“我将梦想都送给你了,最后尝尝牛奶团子...不过分吧?”
...真是的!
清诺岩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天守旁边就有厨房,这厨房原是清野雷鸣专用的,作为近侍的他也干起来厨子的工作,只不过因其出征多年,这间厨房已经荒废很久了。
所幸其中的食材...每日都有人负责更换,都很鲜。
粘稠软糯的糯米团子被修长的手指按压,少年将鲜的牛奶倒入其中,等待其慢慢混合交融,由重塑造起形状,将它们一并送入了蒸笼中。
光透过窗棂,落在少年的侧脸上,梧桐树的婆娑剪影散落在后者的面颊。
雷电真安静地注视着清诺岩的侧脸,歪歪脑袋,没有说话。
她在慢慢地与人偶相互融合。
与雷电影舍弃躯壳进入人偶不同的是,真是彻底地成为人偶。
情绪也慢慢地在淹没,淹没在这层人偶中,淹没在机械与齿轮中;以前的真喜欢微笑,现在的她也想要露出微笑,但她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露出笑容了。
雷电将军无法微笑。
融合得过程很顺利,因为真的心灵很轻,没有太多的东西,因为她已经将自己最重的东西——她的梦想送给清诺岩,所以融合得过程很顺利。
牛奶团子做好了。
她看着牛奶团子,纯白色的团子犹如熹微的小雪,仿佛随时都会融化,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那清香氤氲在初春的落阳中。
雷电将军有些僵硬地捻起了一枚团子,触感很柔软。
她薄唇轻启,轻轻地放入了口中,那份微甜和稍显青涩的回甘...和曾经平常过的一模一样,让她想起了曾经的那些春天,已经回不到了的春日。
她垂下了眼眸。
那些日子很遥远,遥远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过去的记忆悠久绵长,春日樱花簌簌然落下,雷电真对还是侍卫的清野雷鸣道:做一道影会喜欢的点心。
“我不知道...影会不会喜欢。但我很欢喜,我觉得很好。”
“如果影也喜欢,你还会做与我吃吗?”
“亦或者影不喜欢,你会做我的厨师吗?牛奶与团子,你更喜欢牛奶还是团子?”
那时的清野雷鸣认真对她说:“无论是哪种情况,我都会做给真吃,也永远都是真的厨子。”
“这道菜该叫什么名字呢?”
“...就叫牛奶团子吧。”
雷电将军低垂着眸子,她的心灵慢慢空无,情绪也在逐渐地消散模糊,品尝着牛奶团子的味道,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那份情感...在慢慢地死去。
不甘心。
从来没有这么不甘心过。
无法传达的心绪,无法传达的情感。
若是不能表达,若是再不能表达,若是继续选择忽视,若是心甘情愿地接受,她的内心将彻底死在了坟墓中,死在了这片空无的人偶中。
不甘心。
"是不好吃吗?"
清诺岩问道。
但他话音还未落,便怔住了。
人偶轻轻地拥抱着他,闲散的春光覆盖在他们的身上,二人的面颊贴得很近。
“不好吃。”她任性地道,“别放牛奶了。”
“可牛奶团子不能少牛奶...”
人偶注视着清诺岩,清诺岩能感受到,那眸子中的眸光在迅速褪去,情绪也在一并褪去,犹如坠落于山的夕阳,转瞬之后,将会完全坠落,天幕再无色彩,将彻底地成为人偶。
“那你喜欢牛奶多一点,还是喜欢团子多一点?”
但在这坠落的那一刹,那份落阳,所盛发出来的阳光,所盛发出来的垂死情感——
如此的耀眼...而美丽。
“我们终将重逢。”
清诺岩注视着雷电将军,低垂着眸子。
“...在四百年后,我会做一道青团。”
——
当雷电影与清野雷鸣结束了争吵,回到天守的时候,发现那人偶不在楼中,而是出现在那废弃的厨房里。
明媚的春光覆盖在人偶绝美的侧脸上,樱花簌簌落下,像是一副永恒的画。
——
ps:呼,睡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