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半路程时,天色开始变阴,我贴着窗玻璃往天上看,感觉要来一场大雨。
闻老师车开的速度不慢,可坐在里面一点也不觉得车速快,他开车时话不多,没追着问我到底要去南大桥那个有些偏僻的地方干什么。
在一个路口停车等红灯时,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点话题主动说说话。
我转头看着闻老师,「老师,你是要去哪儿,也在南大桥附近吗?」
闻老师点头,「是啊。我在南大桥那边买了个院子,正在装修,打算做画室和朋友私人聚会的地方,我要过去跟装修师傅碰一下瓷砖的样子。」
原来这样。
「你看看,这些照片就是我那个院子的装修图,帮老师参谋一下,看看感觉对劲吗。」闻老师把一个平板电脑递给我。
车子重新启动。
我低头在平板上翻看着那些照片,装修风格就跟闻老师这人平时的穿衣感觉差不多,混搭的风格,把一些单看完全不搭界的东西丢在一起,出其不意的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闻老师,我喜欢这种风格,我可给不了什么建议,欣赏开开眼界倒是真的。」我说的是真心话,真的特别喜欢。
开车的闻老师,转头瞥了我一眼,「要不是你着急去办事,我还真想带你一起过去看看我那个半成品的院子。」
我低着头继续看装修图,「是呀,我也挺想去看看,就是今天不行了。」
「项欢,你看看,前
面是你要去的地方吗。」闻老师突然问我。
我赶紧抬头往车外看,南大桥的西侧桥头已经能看见了,就是林司繁告诉我下车的地方。
「前面桥头停车就行,就是这儿。」我回答闻老师,把手里的平板也小心的放到了车座上,准备下车。
车子又往前开了一段才靠边停下下,我刚一下车,就看到林司繁出现在桥头边上。
「不知道你怎么回去,走的时候要是没人送你,给我打个电话,我要是还在院子那边,就过来顺路再带你回去。」闻老师摇下车窗,看了眼林司繁,跟我说。
林司繁面无表情的也看着闻老师。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开车小心点。」
跟闻老师告别后看他车子开远了,我和林司繁一起走上了南大桥,林司繁还是不怎么么说话,走着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朝桥下的河水望着。
我也不知道该跟他说点什么,就也沉默的跟着他往前走,偶尔也看一眼河水。
林司繁突然停下来,侧过身面对着桥下的河面。
「看见那些在河里的人了吗……」林司繁指着河里的某处,问我。
我跟着一看,是有两三个人正在河水里,看上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岸边上也站了好多人,还有一条小船正往河水中心划过去。
我看完了又扭脸看林司繁,「看见了,他们……」
「我爸那个老同学的儿子叫王利,和刘薇是男女朋友,他交待说,我妈……被他
和刘薇分别在了两个旅行箱里,其中一个就抛进了这边。」
林司繁语气极为平静的跟我说明着情况,冷静的让人只能感觉到他在说的只是跟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可我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妈妈,那些话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即便是我这个完全不懂刑侦法医的人,也听得懂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都还没找到,还在找……」林司繁喃喃的继续说着。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找不到合适的字眼,只觉得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悲凉。
不愿相信,可事实就残
酷的摆在你眼前,想避都避不开。
渐渐下起了毛毛雨时,在河水里打捞行李箱的人有了收获,一个暗红格子的大号行李箱被找到,基本符合犯罪嫌疑人描述的状况。
得知消息的时候,林司繁刚替我撑起来的雨伞,就从他手上一歪,落在了脚边。
跟随等在现场的法医和刑警立即开始现场工作,我和林司繁按规矩被隔在一定距离外等着,林司繁就站在雨里,我也顾不上打伞跟在他身边。
林司繁的父亲林宇,却一直坐在岸边的一辆车里没下来过。
等待在这种时候异常煎熬,我趁着抬手抹脸上雨水的功夫,朝着林宇坐的那辆车看了一眼。
后座的车窗是摇下来的,林宇面无表情的脸孔出现在窗口,他的眼神一直盯着法医在现场勘验的那个位置,几乎一动不动。
我正看着,手上忽然一紧,
被人用力握住了。
是林司繁,他手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反正冰凉潮湿极了,握着我的手还有点抖。
我朝他又站得靠近一些,手指用力和他的手指握在一起。
当年在宗巴白城生骨骨的时候,我也曾经死命掐着他的手不肯松开,那时候只有他的手,是我唯一能依靠的。
希望现在我的手,也能给他同样的支撑。
等过来给消息的昔日同行朝林司繁走过来时,我的手指都被他用力捏疼了,林司繁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盯着走过来的人。
过来的应该是位法医,他摘下手上的手套,脸色凝重的看着林司繁,「是女性人类的上半身部分躯干,但是没有头部,还不能确认身份。」
他说的很简单,可我自己已经脑补出那些没亲眼见到的可怕场面。
林司繁压着声音嗯了一声,其他什么话都没说。
林宇也终于从车里走了下来,那位过来说明情况的法医加上另外一个刑警又跟他说明情况,林司繁一眼都没看过他父亲,在原地站了几分钟后,突然松开我的手。
他一个人转身朝停在岸边的车走去,我赶紧跟上去。
林司繁拉开车门坐进去,冷着声音对还在车外的我说,「不能送你回去了,我先走了。」说完,还不等我反应过来,车子就已经猛地开了出去。
我在后面大声喊着林司繁名字,眼睁睁看着他的车,在视线里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最后
彻底消失不见。
下意识掏出手机给林司繁打过去,他也不接。
林宇这时撑着一把雨伞走到了我眼前,把我遮在伞底下,他颇为抱歉的看着我说,「抱歉,事情现在的结果太让人没法接受了,司繁这么做你别往心里去,他是太难受了。」
我看着林宇,我当然知道林司繁难受,可同样难受无法接受的人……不也应该包括他自己吗。
不管怎样,那个高度疑似被肢解跑尸的女人,还是他合法名义上的妻子,他儿子的母亲。
他看上去,倒是挺冷静。
我忽然很不想再跟眼前这位父亲目光对视,就低下头跟他说,「没事,那我也先走了。」
刚走出几步,又被林宇叫住,我出于礼貌只好停下来,不知道他还要干什么。
林宇走上来,在我身边轻叹了一声,「我不知道你跟我儿子在一起多久了,也不知道他过去的一些经历,有没有跟你说起过。」
我看了林宇一眼,他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跟我说这些。
见我不说话,林宇倒是也不介意,他又把手上那把伞朝我头顶移过来,「我这个儿子,过去感情上受过不小的伤害,也因为那段感情跟他妈妈弄得很不好,他这次回宗
巴白城前,就是跟他妈大吵一架之后,可是没想到,没想到那次吵架,也是他们母子间最后一次说话见面,所以……」
林司繁一点都没跟我说起过这些,没想到他们母子间最后在一起
时,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所以,麻烦替我好好陪着他,谢谢你了,项欢。」林宇很客气的跟我提出要求,直到说出这句话时,我才从他眼神里捕捉到了明显的悲伤神色。
我没忘记自己在林司繁父亲面前,还在扮演者女朋友的角色,听他说完这些,我深吸了口气回答道,「叔叔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司繁的,那我先去找他了。」
「好,我让司机送你走吧。」林宇欣慰的朝我点头,转头就要去喊他的车开过来。
「不用,我有办法回去,再说现在不知道司繁开车去哪儿了,我和朋友一起去找他,比较方便些。」我拒绝了坐他的车,拿出手机,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自然的给闻老师打了过去。
其实电话拨出去我就后悔了,可是闻老师没等我挂断就很快接听。
我只好问他还在院子这边吗。
「我还在这边,你要走了?」闻老师问我。
我看了眼林宇,「是,麻烦老师接我一下吧,我现在想回去了,朋友这边有事不方便送我。」
闻老师很干脆的答应了,让我还在之前那个桥头等他,他五分钟左右就能过来。
我挂了电话,马上跟林宇说了再见,不等他再说别的,转头跑进小雨里,朝桥头那边赶过去。
林宇也没拦我。
我刚到了桥头那边,就看见闻老师的车在雨雾里渐渐清晰起来,最后停在了我身边。
「快上车。」闻老师见我就直接站在雨里,
马上沉声让我上车,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我一晃之间没太看准的神色,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有些无奈。
我坐进车里,他就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浴巾给我,让我赶紧擦头发。
「送你去哪儿,怎么就这么淋着雨,你朋友就这么顾不上你?」闻老师开着车,隔一阵就看我一下,问着。
我用浴巾按在脸上擦着,听见他这么问,忽然就觉得难受的不行。
「我朋友的妈妈遇害了,部分尸体,刚从南大桥的河里捞上来……他受不了,开车一个人走了。」
我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跟闻老师说明了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