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霞光满天,赶往青阳的队伍踩着霞光大盛的点进入城内。
这些天出入青阳王府的人很多,王府门前屋后的守卫们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盛暃从回来起就跪在议事厅门前,盛夫人多次找南宫明说情却无用。
但南宫明每日清晨都会来这里看一眼还跪着反思的三儿子。
有时候简单地说两句话,有时候只看一眼就离去。
今早南宫明问他:“你在太乙这些年,就只学会了如何与人置气斗胆,却还是没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心思吗?”
盛暃头也没抬地说:“难道你送我去太乙,是为了让我学这些的?”
南宫明却道:“是你自己要去太乙的。”
这次我没有对顾乾出手,他的失踪还是死亡,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却根本不信。”盛暃说到最后,喉间有几分艰涩,“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你怕真的是我做的,那么顾乾背后的势力就该来找你的麻烦,你在犹豫要不要让我出来顶罪是吗?”
长廊下的二人陷入寂静。
晨间鸟雀鸣叫过后,南宫明才说:“不是你最好。”
男人的神色依旧过于寡淡,如他平日的高傲,藐视一切,因此难以让人从中体会到半分父子温情。
盛暃低下头去,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复杂的情绪交织,让他胸口发闷。
他以为今日的谈话就此结束,却听南宫明又道:“岁岁今日回来,会带来这些天搜寻的结果。”
盛暃一想到自己又要看见那张讨厌的脸,再次压了压呼吸。
……
郡主今日回府,消息已提前传遍王府各个院里。
素夫人以身体抱恙的理由,将去往燕国六州的命令一拖再拖,偏偏她最近体弱不是装的,南宫明也默许了她继续留下来养身子。
如今虞岁回来,让素夫人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半块息壤。
这个孩子在太乙有所成长,这是让素夫人最担心的。原本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蚂蚁,若是悄悄掌握了力量,脱离控制,那许多事就变得麻烦起来。
素夫人捂嘴咳嗽起来,低眉怔怔望着掌心鲜红的血色,心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哑妇敲响屋门,进屋后侧过身来,露出跟在后面的白衣女子。
楚锦扫了眼坐在桌边背过身去的素夫人,问道:“小妹今日回府,你也不去见一见吗?”
素夫人哑声道:“让她来一趟就行。”
何须她去。
楚锦进屋走到素夫人身前,伸手要为她把脉,却被素夫人避开。
“你若是还能强撑,那就自己撑下去吧。”楚锦也没有强求,说完便转身离去。
哑妇低着头守在门前,等素夫人调息结束后,端着药上前放在桌上。
素夫人闭了闭眼,对哑妇说:“你跟过去看看,再带郡主过来。”
哑妇点了点头。
……
韩子阳在都城郊外待了几天,这会趁着天明才回王府。他不知道这几天王府发生了什么,刚一进门,就看见立在大门前的韩秉。
“你去哪了?”韩秉问道。
“无可奉告。”韩子阳说。
他又不是南宫家的狗,去哪里都得说一声。
韩秉也没有生气,语调平稳:“如果你再不回来,从王府出去找你的人会变得更多。”
韩子阳却像是心情不好,阴沉沉地说:“我知道王爷很在乎我,但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就像我们是远亲的关系,彼此之间也要保持足够远的距离才行。”
韩秉问:“你想要多远?”
韩子阳不耐烦道:“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两人之间瞧着火药味十足,像是马上就要动手打起来。后边几名二部的术士都有些心疼自家大少爷遇上韩子阳这么一个麻烦人物。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
韩秉看上去仍旧冷静,他说:“再有下次,希望你能提前说一声,否则到时候意外在不该见到你的地方找到你,彼此都会很麻烦。”
韩子阳听完这话,心里咔嚓响了声,他扫了眼那几名二部的人,走近韩秉身前,压低声音:“除了南宫家的人,你还叫了别的人跟踪我?”
韩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说:“你可以理解为保护你。”
韩子阳伸手勾过韩秉的肩膀,看似好兄弟打招呼,实则勒住了韩秉的脖子,给予压迫:“你要是珍惜自己手下的人,就别让他们继续跟着,否则我怕我一个失手,你就少几条忠心的狗。”
韩秉这才皱了皱眉峰,刚要抬手,韩子阳占了便宜就立马收手,不给韩秉反击的机会。
两人刚刚四目相对,外边就传来马蹄声,进门的江尺一眼看见边上的韩秉和韩子阳两人,笑眯着眼上前打招呼:“大少爷,韩先生也在呢?”
韩子阳冷着脸没说话,看见后面长长一队人,才问韩秉:“你们家来了什么大人物?”
江尺笑了笑,往后退了退,侧着身子做迎接状:“郡主回来了。”
韩秉和韩子阳同时看见从队伍最后面走上来的人,霞光彩云为景,那道清瘦的人影在熠熠生辉的光景中走近王府大门,靛蓝色的裙摆轻轻晃动着微小的弧度。
韩子阳早就听说过南宫家的小女儿,今儿却是第一次见。
少女极黑的眼瞳随意地扫过府内景色,落在前来迎接的曹岩等人身上。
曹岩朝回府的人垂首道:“王爷在议事厅内等着。”
虞岁脚下不停,径直往曹岩走去,走动中抬首朝不远处的韩秉二人看了一眼,望向韩秉时眼里掠过浅浅笑意。
韩子阳不经意地与虞岁收尾的一眼对上,二人眼中都只是淡淡的打量和探究。
江尺和阿静等人都跟在虞岁身后,韩子阳扫了眼队伍中被抓起来的人扬了扬眉,韩秉目光望着虞岁那边,话却是对身边的人说:“你要是没事,就回去休息吧。”
“那边看起来会很热闹。”韩子阳说。
韩秉却对他口中的热闹不感兴趣,而是拧了拧眉,感觉不太妙。
刚才回来的少女,神态轻松肆意,变得更加明艳灵动,却又少了什么。
少了她始终端着的乖巧与胆怯。
“你如果这时候过去,王爷那边你就自己应付。”韩秉说完便要跟上队伍。
韩子阳心中嗤笑声,没有跟上去,而是拦住韩秉说:“把你听风尺给我。”
韩秉:“做什么?”
“给不给?”韩子阳扬眉不耐烦道。
韩秉解下听风尺给他,韩子阳这才满意离去。
……
这一次议事厅内的人,比上一次盛暃回来时更多。
南宫六部和九部的统领也在,属于南宫家的旁系分支主管等人也在,这一屋子的人,不是南宫明的亲信,就是他的子女。
今儿就连盛夫人和韩夫人也在,惠夫人想回来,也因为之前南宫明的命令,还在南宫老宅待着陪祖母。
从黑夜到清晨,雾气洒了盛暃一身,让他整个人瞧着都是湿漉漉的。
跪在门前的青年挺直腰背,眉目冷淡,不见颓势。
他们都听见了远处朝此地走来的队伍传出的动静,厅内的人们心思各异,苏枫今儿拒绝了去兵家重台的早会,就等着见虞岁一面。
他躲在角落里,低着头给韩秉发传文,问他怎么还没过来,路上遇见岁岁没有。
韩子阳走在回庭院的路上,翻着韩秉的听风尺,发现这人的听风尺很是干净,都是公务上的对话,与几个弟弟妹妹的对话也没有什么不妥。
他看见苏枫发来的传文,轻啧一声,思考过后,还是决定再联络一次不守信。
只不过这次换韩秉的听风尺来试探,就算不守信手眼通天找到听风尺的主人,那也是韩秉背锅。
反正他之前用的也是别人的听风尺。
韩子阳下定决心,当场拿着韩秉的听风尺输入铭文,发去传音。
走在廊下的虞岁把玩着手中听风尺,忽然停下脚步,其他人也跟着停下,看着她转过身去,安静等着走在后边的韩秉。
等韩秉走近后,她才温声笑道:“大哥,你的听风尺呢?我刚还发传文给你,问你过不过来。”
韩秉顿住:“我来之前,将听风尺给韩子……韩先生了。”
“韩先生?”虞岁怔了怔,“是刚才站在你身边的人吗?”
韩秉点点头,与她简单地介绍了韩子阳的背景:“他是爹从法家之地带回来的客人,叫韩子阳。”
原来是你啊。
虞岁笑了笑,掐灭了传音提醒。
韩子阳却收到虞岁发回去的传文:“别拿我大哥的听风尺给我发传音。”
……大哥?
韩子阳脑子轰地一声炸响。
下一条传文却写道:“想见我就来议事厅。”
韩子阳脚下刹住,猛地想起刚才回府的少女,心脏狂跳,立即转身往回赶。
竟然是你!
……
长廊下的虞岁收起听风尺,跟在韩秉身旁往前走去,过了转角,便看见候在前头的哑妇等侍女退身垂首,露出跪在议事厅门口的青年背影。
盛暃瞥眼朝虞岁等人看去,一眼望见人群中被南宫三部术士抓着昏迷不醒的苏兴朝,先是错愕,随即想到虞岁要做什么,脸色瞬变。
“三哥。”
少女轻快甜腻的声音响在长廊,朝盛暃走去的虞岁,无视了议事厅内的所有人,笑盈盈道:“你不是发誓要亲手杀了赢你赌约的苏兴朝吗?”
“你在太乙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把人杀了,现在我把苏兴朝给你带回来了。”
虞岁轻轻弯腰看向盛暃,轻声发问:“你要现在就杀了他吗?”
盛暃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厅内的人们也惊讶地望向虞岁,似乎谁都没想到,虞岁回来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向南宫明请安问好,而是挑衅盛暃,向本就落难的三少爷伤口撒盐。
就连苏枫都是一愣,没想到他俩的关系已经坏到这种程度。
江尺和阿静互看一眼,才知道抓了一路的这小子是这么个用法。
他还以为之前郡主问起三少爷的下落是关心兄长安危,现在想来……江尺不免为自己的直觉感到欣慰,这郡主确实不是个好惹的。
以后可不能信阿静的占感了。
“南宫岁,”南宫明不悦的声音将所有人的心思拉回,他冷眼朝少女望去,“你在干什么?”
虞岁似乎这才看见南宫明一般,惊讶地直起身抬头朝厅内站在首位的男人望去,随意地拖长尾音喊了一声:“爹。”
楚锦朝虞岁望去,她疯了?
他站在长廊中,望着跪在厅门前的人淡声道:“你忘记你当时是如何求我同意你去太乙的?”
盛暃微微抿唇。
随着父亲的问话,他逐渐想起来,当初追着父亲求他要自己去太乙,是因为追寻大哥的脚步,而且进入太乙也是对实力的一种认可。
整个玄古大陆的天才都在太乙,他为什么不去?
他是为了变得更强才去太乙的。
可后来……怎么总是跟顾乾置气,争斗。
回忆过往,有时候盛暃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时为什么要这样?
父亲说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盛暃无法反驳,却又觉得不该如此。
南宫明对盛暃的表现无疑是非常不满意的,他以为从太乙回来的人,该是更加稳重、冷静又强大的儿子,而不是还和他十六七岁一样。
“爹,你觉得我为什么总是针对顾乾?”盛暃低声说。
南宫明神色漠然道:“你那些无聊又幼稚的猜测,我已经回答过你。”
盛暃眼角轻抽,确实。
他曾说顾乾是不是你的私生子,南宫明冷漠地说不是,回答过他是故人之子,但他总是不相信,心中不平衡,又说你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南宫明也曾回答过,说顾乾的父母对他们帮助很多,甚至为了南宫家的目标而死,难道南宫家不该对顾乾好吗?
正是因为有许多理由,让南宫明不得不对顾乾好,才让盛暃更加不能接受。
“顾乾的存在很重要,如果失去他,后面许多事情都会变得很艰难,你这些年与他争斗,我都可以当做是孩子之间的小吵小闹,无伤大雅,因为你们从未真的下过死手。”
南宫明说:“如果顾乾这次死在无尽海,你就真的让我失望了。”
男人平淡的一句话,却让盛暃心头一抽。
他深吸一口气,说:“就算是在无尽海,我也没有对他出手。”
南宫明却问:“那为何没有在当时让云车调头回去找他?”
盛暃也扭头看过去,冷笑道:“爹,那你为何不问你的亲儿子差点死在无尽海?就算是我们家欠顾乾的,你也不必每次都急着先去关心顾乾而无视其他人!”
南宫明微微扬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我说过许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