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乞放完狠话,转身欲要离开,却被虞岁叫住:“等等,你说了这么多,也该听我说一说。”
公孙乞根本不听,虞岁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太好,不想费力,于是拉了拉梅良玉的衣袖,示意他把人留住。
梅良玉将空间切割,让公孙乞无法开门,他这才回过头来。
“我不觉得你是灭世者,就可以无条件信任你。”公孙乞语气冷淡道。
在他这里,不管虞岁有什么苦衷,有什么难言之隐,是否仇恨自己的父母,单是素星和南宫明的女儿这一身份,就已经是原罪,结束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公孙乞没有继续对虞岁恶言相向,就已经是有所克制。
“你认识我母亲素星是吗?”虞岁问。
公孙乞冷眼看着她没有回话。
虞岁说:“她作为燕国人,从自己师兄手中抢走了农家之宝息壤,随后炼化,但因为炼化的匆忙,所以在生下我的时候,息壤一分为二,有一半在她那,有一半在我这。”
公孙乞似乎对息壤一分为二的话题不感兴趣,而是对梅良玉说:“素星敢让自己师兄被幻兽反噬抢息壤,她女儿也敢要你的命抢千机之心。”
梅良玉也若无其事道:“舅舅,看来你知道的挺多,真到那一天,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袖手旁观就行了,我也不会怪你没有阻止。”
屋子里陷入一瞬间的寂静。
虞岁倒是能理解公孙乞,换做是她也没法接受自己唯一的亲人爱上仇人的女儿,她甚至会幸灾乐祸仇人的孩子活该倒霉成为灭世者。
公孙乞没对她说一句报应,确实算够克制的。
虞岁暂时不理会公孙乞什么心情,继续道:“现在的素星最在乎的人是她的大女儿青葵,最害怕的事是回到燕国,接受燕国的审判。”
素星最开始就是为了逃离燕国,她认为燕国早就没救了,所以才选择与南宫明合作。
这叛国的罪名,素星倒是从未否认过。
对于素星来说,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容易,因此她最害怕的就是失败,怕已经是弱势的燕国突然有翻盘的那一天。
也害怕好不容易逃出的燕国,又有回去的那一天,而自己还必须面对之前留在燕国未曾解决的恩怨。
那些都是困扰素星的噩梦,让她不敢反抗南宫明的理由。
所以虞岁对公孙乞说:“我要她死在燕国。”
无论素星做了什么,都无法改变她是燕国人的事实。
公孙乞虽然对虞岁的观感彻底变差,但这瞬间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错。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梅良玉:“你认为她说的是真的?”
梅良玉说:“素星为了夺回她体内的一半息壤,让人来太乙刺杀她,但是失败了,既然一分为二的息壤必须要死一个人才能完整,我为什么不选择素星死,让她活?”
“那可是你母亲。”公孙乞看回虞岁,“你却要设局杀她?”
虞岁说:“我也是她的女儿,她已经杀过我好几次了。”
公孙乞又道:“为了息壤?”
虞岁直视着他的眼眸,神色平静,却无人能猜测她的想法:“只是为了息壤。”
她这么说,公孙乞反倒不太相信。
虞岁洞察他的想法,于是又道:“一半息壤只给我带来许多麻烦,让我的修炼缓慢,至今不能使用坤艮之力,所以要么我获得完整的息壤,要么把这一半息壤剔除。”
公孙乞又问:“如果能将这一半息壤剔除,你就不会杀素星?”
虞岁却没有犹豫:“我会。”
这个回答对公孙乞来说出乎意料。
对如今的虞岁来说,所有威胁她生命的存在,都该死。
公孙乞没什么表情地说,“我倒想看看你的决心和诚意。”
虞岁却眨了眨眼道:“我可不是为了讨好你才做这些事的。”
公孙乞也无所谓,他对梅良玉说:“我接下来要去青阳。”
“常艮的命先留着,我要最后杀。”
虞岁目送着公孙乞离开房间,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屋内充盈又炽热的五行之气这才彻底散去,虞岁悄悄对梅良玉说:“我没想到他会是个老顽固。”
梅良玉:“……”
舅舅倒也算不上是个老顽固。
他在心中为公孙乞辩解了一句,面上却点了点头。
“仇恨对舅舅来说,大过异火,所以他不会轻易相信你,但如果有时间的话……”梅良玉说到这里顿住,显然他认为自己和公孙乞的时间都不多。
他上前将虞岁身上的水气驱散,问她:“发生了什么?”
虞岁将自己杀顾乾抢阳鱼的事告诉了他。
“云车解体到处都是残骸,但我没时间找他的尸体,那一击他应该是必死的,只是没有见到尸体,始终不放心。”虞岁说。
“我让人再找找。”梅良玉说,“但如果顾乾失踪或者身亡,其他圣者很可能会怀疑你,所以你得先回去太乙。”
虞岁抬手摸了摸已经散去水气的头发,低着头说:“你在赶我走呀?”
梅良玉还没回话,她又道:“但我本来就打算回去的。”
“你打算游回去?”梅良玉问。
“师兄,你不是有海眼吗?”虞岁抬头笑盈盈地望着他,“你都舍得让燕小川体验海眼,倒是不舍得让我玩。”
梅良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了,竟然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吃醋的意思来。
他垂眸细细打量这眼前的人,觉得师妹变得和从前有些不一样。此刻的她看上去更加放松肆意,不像从前时时刻刻保持的小心翼翼,宛如惊弓之鸟。
变得从容了。
梅良玉不禁笑了笑。
“不怕南宫明和素星了?”他问。
虞岁摇摇头,轻声说:“不是不怕他们,是不怕死了。”
梅良玉伸手将她脸上未干的水渍擦去,也轻声应和:“所有人都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因为你始终有着足以碾压他们的力量。”
“师兄,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虞岁故作无奈道,“虽然我从顾乾那里抢到了阳鱼,但阴阳鱼要消灭异火,它们消灭完异火,就该把我吃掉了。”
“我选择了异火,但也只能将阴阳双鱼封印,因为它俩,异火的力量似乎被削弱了。”
“我没法重新再生光核了。”
梅良玉的脑子倒是转得很快:“所以你才需要息壤?”
“我不一定要拥有它,但它必须要有个了结。”虞岁说,“不能一直在我这保持只有一半息壤的状态。”
“那就将另一半息壤抢回来。”梅良玉说,握着她的手渡气。
虞岁:“你又用天地同调?”
“没有。”梅良玉否认。
虞岁将信将疑地望着他,梅良玉笑道:“怎么,现在变成怕我死了?”
“你要是先死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虞岁皱巴着脸道。
梅良玉却道:“你鬼道家天赋确实比我好。”
虞岁不满地踢了踢他:“师兄。”
梅良玉却看向重伤不醒的刑春,忽然伸手将虞岁拉入怀里。他只是和虞岁说了会话,却感觉好多了。
虞岁也没有拒绝,她靠在梅良玉胸膛,听他解释刑春的伤势,但梅良玉隐去自己用天地同调长时间给刑春渡气保命的一环。
“我看见钟离山带着月珍姐姐他们换了另一辆云车,那辆云车只剩下盛暃和南宫三部的人在那上面,不知道月珍姐姐他们怎么样了,但我现在只想睡一会。”虞岁靠在他怀里轻声说。
“睡吧。”梅良玉将她拦腰抱起,带去另一间屋子里。
虞岁说睡就睡,在他怀里已经合上眼,第一次睡得如此安心、轻松。
那扰人痛苦的热意终于消失了。
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软和的被子带来的温暖舒适的体温,让人沉溺不醒。
……
公孙乞站在车门前,望着海上还未熄灭的黑烟和火焰,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一副生人勿进的可怕模样,让司徒瑾和阿泉都不敢过去问问他是不是跟南宫岁打输了。
许久之后,梅良玉才从虞岁屋里出来,朝公孙乞走去。
公孙乞头也不回道:“你让云车一直在这一片飞,是不想离开太乙了?”
“在找人。”梅良玉说,“也让她多睡一会。”
公孙乞这才回头:“就为了让她多睡一会?”
他满脸都写着“你别太搞笑”几个字。
梅良玉说:“你整晚被异火灼烧,晚上能睡个好觉吗?”
公孙乞却道:“我就算不被异火灼烧也睡不好。”
梅良玉静了静,又道:“舅母和阿岚他们在的时候,你能睡好吗?”
公孙乞冷眼朝他看去,没有回答。
那可能是他少有的不被异火灼烧的日子。
“你这些年没有听过息壤的消息吗?”梅良玉看向窗外,淡声说,“南宫明的女儿拥有息壤,诱惑着燕国的农家术士们不断前往青阳,百农殿的人们不听燕满风的劝告,执意要去青阳送死。”
“如果是素星,或者南宫明,又或者是南宫祖母拥有息壤,他们都会有所顾忌,会考虑更多,至少不会一股脑地往青阳去送死,就因为拥有息壤的是个孩子,还是个平术之人。”
这诱惑对于燕国百农殿的人来说太大了。
公孙乞没什么表情地说:“你想说南宫明是故意拿自己女儿当诱饵?”
梅良玉说:“你觉得真正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会做出这种事吗?”
公孙乞淡声道:“南宫明是他孩子的父亲,也是我眼里的畜生,会做出这种事并不奇怪。”
“同理,素星在我眼里也是个贱人,她会做出和自己的女儿争抢息壤的事我也不觉得奇怪。”
她连自己从小一起长大,亲如父兄的燕满风都敢杀,亲生骨肉又算什么?
“你现在是想告诉我,南宫岁是个不被父母疼爱的倒霉孩子,想让我对她心软?”公孙乞看向梅良玉的目光带有几分单单的嘲讽,“天下苦命人多得去了,若是每个人都要我心软怜惜,那你猜我有几条命能活?”
“阿离,她命苦,却不是他人必须同情放过她的理由。”
这次换做公孙乞逐渐变得咄咄逼人:“我和你娘自小失去父母,被灭族仇人抚养长大,替她卖命,将她的话奉为圣旨,为她扫清一切障碍,你娘活成了她想要的样子,从来不敢说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难道你娘不可怜吗?”
“你失去父母兄姐,被仇人抹去记忆,困在太乙十多年,你又不可怜吗?”
“但是又有谁放过你们了?”
公孙乞冷声道:“可怜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过得如何。”
梅良玉安静片刻,忽然说:“别人我不管,但是舅舅,你可以可怜我,也可以对她心软。”
公孙乞转过头去,懒得跟他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