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金色阳鱼摆动尾巴,搅动整节车厢,将门窗横梁桌椅等全数搅碎,一切物质在它身前都陷入难以承受的高温中融化。
到此刻,虞岁才感受到灼热的气息,呼吸变得沉重,整个空间变得封闭,飞溅的星火点燃了她的黑风袍。
躺倒在地的顾乾浑身是汗,被汗水湿润的眼睫轻轻颤抖,漆黑的眼瞳紧紧盯着火光中的那一道身影。
他看着对方缓缓收回掐住自己脖的手,随着烈火消失的黑风袍露出一道纤细身影,金色裙摆绣着的山鸟云纹贵气优雅,白金虎面被烈火焚烧融化,墨发顺着少女白皙的面庞滑落,那极黑的眼瞳中,流露着顾乾熟悉又陌生的神情。
顾乾感觉被烈火灼烧的喉咙变得艰涩痛苦,却挣扎着发出声响:“……岁岁?”
不可能。
怎么会是她!
顾乾的眼神颤抖,不敢相信地望着火光中的少女。
为什么是你?
刹那间,他回顾之前的一幕幕:从虞岁出现在云车飞龙上,再到出手干脆利落地杀了几名南宫二部的罗刹术士,到方才克制自己的神机·天目,杀意外泄,险些拧断他的脖子。
这一切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此刻回头想起,阳鱼的反应最开始为他给出了信号。
那互相吸引的杀意,不顾一切也要碾碎对方的疯狂。
“岁——”顾乾背靠摇摇欲坠的车墙,两人在阳鱼的星火之中,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灼烧。
“顾哥哥,”虞岁垂眸凝视着他,神色平静,语气淡然,“我们的合作关系结束了。”
什么?
顾乾无法理解,但他却能感受到存在这个狭窄空间里的杀意。
“你要……杀我?”
顾乾呼吸喘重,汗意浸湿衣襟,一手紧紧抓着门框想要起身,手背青筋暴起。
——你是因为阴阳鱼才要杀我吗?
顾乾还未问出口,无数金色字灵在虞岁身后被点亮,字灵化作雷光长箭直直刺入顾乾胸膛,将刚刚站起身的顾乾钉入破损的屋墙上。
鲜血自顾乾口中喷涌而出,他抬手抓着刺入胸膛的字灵长箭,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虞岁。
“为……什么?”
轰的一声巨响,阳鱼冲破飞龙车顶,星火在雷暴之中炸开,点亮乌云。
虞岁被爆燃的星火击退,飞溅的星火烫伤她的手背,无视她的护体之气。
她有些惊讶,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感受到被烈火灼烧的痛感。
下一瞬,阳鱼猛地朝二人杀来,它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球,点燃了天地间的所有五行之气。顷刻间,云车飞龙随之断裂粉碎,火焰彻底吞噬整个云车飞龙,虞岁和顾乾二人一同随着燃烧的云车飞龙下坠。
阳鱼燃烧的身影倒映在虞岁极黑的眼瞳中,乌黑的天幕中无数星火飞坠的场景,竟让她恍惚来到了天赐之梦之中。
虞岁在急速下坠中,瞥见顾乾在空中燃烧,烈火焚烧他的五行之气与身躯,她刚要追过去,就因为云车残骸逼退,耳旁传来不知名的虫兽嚎叫,再回头,就被阳鱼撞入海水中。
仅一个瞬息,虞岁已从高悬的天幕到漆黑的深海。
还在坠落的那道燃烧身影,却闪过一道银白光芒,像是明亮的镜面折射出另一道天地异象,随着残骸一起坠入深海之中。
钟离山去到另一辆云车飞龙,发现对面也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过道中的人不死也残,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控制台,只有一名受伤的车夫。
于是钟离山当机立断,让文阳岫过来。可怜的车夫再次被威胁,被迫让两辆云车飞龙相接。
文阳岫刚把人石月珍和苍殊带过来,就听见嘭的一声巨响,几人不敢相信地回头,之前还勉强保持飞龙形态的云车,此刻在爆燃的烈火中破碎解体。
“荀之雅还……”文阳岫还未说完,近距离的爆炸气浪冲击让他们迫不得已弯腰躲闪,驾驶另一辆云车飞龙远离爆炸中心。
钟离山在热浪之中睁只眼闭只眼,回望爆燃的火光中,隐约有一道金色的身影急速下坠。
阴阳双鱼吗?
是顾乾掉下去了?
后半截车厢内,阿静摸了摸出现裂痕的神木签,将其收起来,抬头看向站在窗前的江尺。
江尺神色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爆炸解体的云车飞龙,抬手摸了摸被剑气磕破的额角。
盛暃的脖子出现三道黑色的烫伤痕迹,这会正深吸一口气,将扎进手臂的木屑残渣拔出,自己进行包扎,他扭头朝外边飞坠的云车残骸望去,皱紧眉头,顾乾该不会还在那上边?
“刚才那个人是谁?”盛暃说,“他的兵家剑灵很奇怪。”
他以为李金霜的剑灵已经够奇怪了。
“三少爷,不管那个人是谁,总有找到的那一天。”江尺扫了眼死去的两名部下,转过身来,半边身子的衣物都被烈火烧毁,露出精壮的肌肉线条,提刀的右手发红掉皮。
“但现在咱们好像搞砸了一件事,那就是顾少爷在对面的云车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及时回来。”
江尺说完便朝前方控制台赶去。
比起盛暃,他显然更在意顾乾的死活。
阿静上前询问盛暃是否需要帮助,被盛暃拒绝,阴沉着一张脸跟上江尺。
他们一路来到控制台,老远就看见敞开的大门前站着几道眼生的背影。
江尺握紧手中长刀,悄悄蓄力,盛暃却冷声开口:“你们怎么在这?”
钟离山第一个回过头来,单手压在剑柄上,目光率先看向江尺,随后才扫向盛暃。
钟离家的少爷?
江尺视线扫过朔风剑,轻轻扬眉。
盛暃往前走去:“顾乾在哪?”
“不知道。”钟离山说,“那辆云车飞龙被他炸毁了,而他自己就在那上边。”
盛暃听得眼皮一跳:“那梅良玉?”
“掉下去了。”钟离山握剑的手没有松,缓缓看向江尺,“袭击我们云车的人是南宫二部的人,是么?”
江尺耸肩道:“是啊,那帮倒霉蛋肯定都死了吧,钟离少爷也算出了口恶气,那帮不长眼的东西要是伤了钟离少爷,回头我们可不好跟大将军交代。”
眼看云车离残骸中心越来越远,盛暃绷着脸道:“掉头回去。”
“不可能。”钟离山拦在前边。
盛暃冷笑道:“这是我的云车。”
钟离山神色淡漠:“已经被抢了。”
盛暃注意后边还在昏迷中的石月珍,抬手一指:“你少在这里拦我,我追上来是因为石月珍,上次在医馆,她非要我检查……”
醒来的苍殊睁开眼道:“是南宫岁要求的。”
盛暃一怔:“你说什么?”
“南宫岁认为你这些年脾气暴躁,控制不住情绪,是不是因为中蛊了,所以才拜托我们帮你检查。”苍殊说,“但是我们没有在你身上发现有中蛊影响的迹象。”
“荒唐!”盛暃根本不能接受这种说法,“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南宫岁主动要求的?她怀疑我中蛊?”
简直好笑!
“信不信随你。”苍殊没有要与他争辩的意思。
盛暃却道:“石月珍是不是借机……”
还未说完,就被苍殊打断:“没有。”
盛暃不是很相信,苍殊扶着门框站起身,看向盛暃:“你是南宫岁的哥哥,所以她不会对你出手。”
因为南宫岁是梅良玉喜欢的人。
出门在外,向来是蒙受家族和兄长庇佑的人,如今反倒成为庇佑盛暃的存在。
这让盛暃感觉不到真实感,反而总是想起虞岁在冥湖的模样,陌生、可怕,像一个骗子,怪物。
自己记忆里的南宫岁绝不是她。
过去的记忆全都是假象,只有冥湖里真情实感地咒他去死的一幕才是真相。
被骗的不止是自己,其他人也一样。
盛暃再看苍殊等人,忽然觉得很好笑。
都是和他一样被南宫岁欺骗的傻子而已。
盛暃盯着昏迷不醒的石月珍,情绪逐渐平静,语速不快不慢地说道:“你们弄丢了顾乾,至少得带点人回去交差才行。”
他余光朝江尺扫去,江尺扬眉,笑容痞气。
“多谢三少爷指出明路。”
江尺提刀横斩,与守在最前方的钟离山对上。
盛暃现在谁也不相信。
他要石月珍醒过来亲自交代。
……
耳畔云车爆炸的巨响在进入深海的瞬间消失,漆黑冰冷的海水中,只有横冲乱撞的海气,像锋利的刀子一样撕扯虞岁的肌肤,划出道道血痕。
虞岁刚从海水中找到平衡,一抬头就望见在最上方紧盯着自己的阳鱼。
阳鱼脱离顾乾体内的封印后,逐渐恢复到还在冥湖时的强势。
它庞大的身躯衬托着水中的人类像蜉蝣一般渺小,燃烧的双目中迸发出无声的杀意。
虞岁直视着它耀眼的双目,没有惧怕,而是轻轻张嘴,无声宣告:
“来啊。”
阳鱼瞬间将她吞没。
虞岁在冲击之下往海水更深处下坠,四肢百骸都在燃烧,皮肉在滚烫的热意中就快要脱落,她似乎体会到了灭世预言之中世人被焚烧的痛苦,远比被异火一瞬间的吞噬要残忍。
阳鱼潜入她的神魂深处,直逼那一簇疯狂摇曳的火苗。
当二者相遇的瞬间,狡猾的主人将它们全部拉进乌云遍布的九州星海中,风浪吹折山石,星辰漫天光芒幽幽。
金色的阳鱼盘旋于空,与海水中恢复巨大形态的黑色阴鱼互相吸引,那一簇燃烧的黑色火苗立于虚空,被阴阳双鱼牢牢控住。
该你们互相厮杀了。
要么异火赢,要么阴阳二气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