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良玉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挺好,不用救了。
“愣着干什么,上去啊。”梅良玉朝泡在水里的两人说。
刑春语气幽幽地问他:“咱俩上去的时机对吗?”
梅良玉说:“那在水里等死。”
刑春和钟离山这才往岸边靠,朝佛像身上爬,期间问虞岁:“你怎么来了?来得可太好了!你师兄中毒了,咱们正缺人手照顾他。”
“师兄许久没回来,我就来找他,中途遇见海眼异变,惊动了机关岛和学院圣者,我又偷偷跟着机关家的船来了这。”虞岁伸手指了指上边,“听到碎冰的动静,我就往这边赶来,发现这附近的火都熄灭了,我才能顺利进来。”
“熄灭了?”刑春听得一个激灵,来到佛像上后抬头左右查看。
之前还附在石壁上的一圈圈海火确实消失不见了。
钟离山奇怪道:“这暗河水能浇灭那些海火?”
海火是虞岁掐灭的,但说是被冰水浇灭的更能令人信服和理解,也免得被人怀疑。
梅良玉最后上去,虞岁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眼珠子随着他而转动,等梅良玉走到自己身旁,她才问:“师兄,你们的衣服呢?”
这一句话把三个人都问住了。
虞岁仰着头看了看裸着上身的梅良玉,刚转头要去看后边的两人,就被梅良玉伸手勾着脖子转了回来:“知道没穿衣服还往后看,多不礼貌。”
被说不礼貌的虞岁睁大了眼。
梅良玉盯着她道:“你是跟着机关家的船下来的?”
虞岁点点头,将这一路的经历简单说了遍,隐瞒了和张相云等人的关系,也没说年秋雁也在,只说自己是和李金霜一起来的。
梅良玉虽然觉得她撒谎了,但有刑春和钟离山在,也没有拆穿追问,低声和虞岁解释了衣服为什么不见的原因。
“上边竟然这么热闹?”刑春和钟离山决定先上去看看,顺便再带点衣服,走前叮嘱梅良玉,“你就在这等着啊,南宫师妹你看着他点,别让他再动五行之气,要是毒发入侵五脏六腑就完了。”
虞岁神色认真道:“嗯!我会看好师兄的。”
刑春和钟离山御风术往上,离开盘龙石窟,来到被海眼破坏的石道口前,刑春扭头往下看看,黑乎乎的一片。
钟离山说:“你吓南宫岁做什么?”
哪有什么毒发入侵五脏六腑。
刑春说:“你看梅梅多配合,半句解释都没有,而且我老觉得他对南宫岁管得太严了点。”
钟离山想了想,点头道:“确实。”
刑春斩铁截钉道:“他准是对南宫岁有意思!”
钟离山继续点头道:“确实。”
刑春往洞口里走去,又道:“让他光着身子在南宫岁面前多丢会脸。”
钟离山心想,梅良玉那脾气,怕不觉得那是丢脸。
*
石窟中水浪晃荡,不断有碎冰从深水下方卷出来发出脆响。
虞岁抓着梅良玉的手瞧了瞧,问他:“师兄,你是中什么毒了?”
梅良玉说:“春儿骗你的,没那么严重。”
虞岁皱眉问:“那是什么毒?”
梅良玉道:“六玄木或者银河水。”
“你拿到银河水了吗?”虞岁惊讶道。
梅良玉轻挑下眉:“本来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被我找到。”
“它长什么样?”虞岁满眼好奇,想要看看。
梅良玉便从机关盒里拿出包裹着银河水的六玄木递给她看。虞岁没有伸手,只凑过头去打量着,冰凉的墨发落在梅良玉的腕上,头挨着他肩膀,引得梅良玉垂眸朝她看去。
“好神奇呀。”虞岁盯着六玄木枝上的小绒毛瞧,“师兄,你找到了银河水,打算怎么处理它?”
梅良玉问她:“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
“不是交给学院吗?”虞岁侧头看他,望进梅良玉眼里,“银河水是制造兰毒用的,我们拿来也没用。”
梅良玉说:“那就用来制兰毒,怎么算没用?”
虞岁被这话给震住了,一时间猜不透梅良玉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望着梅良玉还残留着水痕的脸,也看不出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师兄。”虞岁轻轻叫了声。
梅良玉在看手里的六玄木,没听见。
虞岁抓着梅良玉的另一只手晃了晃,梅良玉便转头看她,又将六玄木收起来,说:“水下边还有些令我在意的东西,我再下去一趟。”
“是什么?”虞岁问。
梅良玉暂时也不好说,只道:“我先看看再回来。”
虞岁眼见梅良玉重新入水,不由双手托腮,在万千流火衬托下,眸如点漆,若有所思地望着水中。
师兄的状态像是还没睡醒时满身戾气的模样,虽然早知师兄并非良善,行事作风也善恶难辨,但关于银河水的话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是想拿银河水去帮年秋雁吗?
银河水和年秋雁,师兄肯定是选年秋雁吧。
虞岁眨巴着眼思考着,一手操控着水里的流火变换方向,往气流危险的地方聚拢,给水里的梅良玉照明。
她坐在佛像上思考着水舟来了什么人,又会如何解释海眼与海火,正专注时,异火忽地飘摇,告诉她有人靠近。
这人如鬼魅显影无声靠近,自虞岁身后落定,冻结她四周的五行之气,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虞岁刚一抬头,就见那黑金长棍横在她脖颈,抵着她的咽喉,尖端有锋利地刀刃贴着肌肤,稍一动弹就会割破皮肉血溅三尺。
林承海顶着文阳轴的脸,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虞岁,略略咬牙切齿道:“小丫头,你来得倒是挺快啊。”
“前辈?”虞岁假装惊讶和惊喜,缓缓举起手道,“我刚还和师兄提起你呢,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你师兄?”林承海余光往后一撇,“你师兄人呢?”
“他去水里了,说是发现了什么有些在意。”虞岁一手指了指抵在喉间的长棍,“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承海心里气得牙痒痒,瞪眼盯着虞岁问:“南宫明是你什么人?”
虞岁微微睁大眼,在林承海怒气冲冲的瞪视下,气势一点点弱下去,无辜道:“他是我爹。”
林承海又问:“你的名字叫做南宫岁?”
虞岁举着手,动作极轻地点了下头。
她倒要看看,这人敢不敢真的杀他家少主的师妹。
“老子何德何能,竟然能在这遇见南宫郡主。”林承海阴阳怪气,棍尖往下一点,将虞岁击退,“我今儿倒要看看,传闻中平术之人的南宫郡主,在太乙都学到了些什么好功夫。”
虞岁刚稳住身形,林承海就已渡步瞬影而来,他手中的齐眉棍招式灵活多变,点阵密集,一击敲打在佛像,出现短暂的反弹时,让整个佛像都是一震,引得水面浪花阵阵。
“你爹不教你名家九流术,你师尊难道也不教你鬼道家的九流术?”林承海单手持棍横扫,将想要退走的虞岁后路封掉,“遇事若只会跑,你还坐得稳南宫家继承者的位置吗?”
虞岁从佛像腕上退至肩膀,站稳后说:“前辈,你十三境,我才三境不到,跟你打若是不跑,那就叫不自量力。”
“少废话,拿出点真本事来!”林承海双手持棍,神色冷淡,“你若是再这么跑,可就要死在我手里了。”
常艮圣者总不会什么都没教过她吧!
虞岁一脸伤心地望着他:“难道前辈你也和那些人一样,知道我是南宫明的女儿后,就想杀我拿息壤吗?”
林承海瞧她难过的模样,动了恻隐之心,很快又想起她是南宫明的女儿,重新坚定想法,没有回答,直接出招。
释家渡步虽为不战之术,但林承海此刻以它为进攻,配合手中棍法,让虞岁躲得很狼狈。
虞岁知道还有一个人在暗处观战,胡桂性子沉稳,可比林承海难对付。
胡桂是鬼道家术士,就算她用摄灵,也会被拦下来。
林承海追上虞岁近身一棍劈来,水下同时掀起巨浪,掩盖了响起的铃音,但林承海仍旧捕捉到那似有若无的声响,心中惊讶虞岁不到三境就会天机术,又反应快速地自封七识,避其控制。
虞岁在林承海短暂的停顿中一手抓住齐眉棍,欲要夺其兵器。林承海抬高松手抛棍一抖,棍身颤抖发出嗡鸣声,力道之大竟将虞岁的手甩开。
“鬼道天机,摄灵,小丫头,你确实有点东西。”林承海嘿了声,和虞岁比单手夺棍,后在她腰侧一击。
虞岁被打下去,单手吊住佛像手指,足尖差一点就踩进水里,她仰头看去,“前辈,你真要杀我拿息壤?”
林承海拿着齐眉棍点了点她吊住佛像的手,冷哼道:“我真要杀你拿息壤又怎么样?”
虞岁半是气恼道:“那我真是看错前辈你了。”
“你爹娘算计燕满风,从他那拿走息壤,害得燕满风重伤,让燕国沦为其它几国的俎上鱼肉,我要重新拿回息壤,你这小丫头还挺不服气。”林承海蹲下身,一双眼漆黑如墨,内含阴霾与杀机,盯着虞岁说,“要真不服气,让你爹娘再抢回去。”
“哎!”虞岁见他要动手,开口阻止,“我师兄还在这,你若是杀了我,我师兄立马就会为我报仇。”
林承海看她气恼又可怜的样子,倒是更加存了心思要吓虞岁,嘴上冷笑道:“你放心,这事我会跟你师兄好好解释的,你师兄肯定能理解我这一番——”
“师兄!”虞岁没等他说完,就开口喊道,“有人要杀我夺息壤!我打不过他!”
林承海戒备一瞬,左右看看,不见异样,转而瞪着虞岁说:“你这丫头——”
“闪开!”暗处的胡桂在异样出现时开口提醒,却还是晚了一步。
紫雷顺着水下流火连接成线飞闪而来,寻着虞岁的五行之气聚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虞岁身前,林承海在急促之中只来得及持棍在身前划出半屏,便与道家天罡地煞雷对上,两相一撞,紫雷压弯齐眉棍,将林承海整个抽飞出去。
一出手就是杀招,倒是心急!
林承海反手握棍往地上插去,齐眉棍在佛像身上划拉出长长的一条刮痕,紫雷如蛟龙飞跃翻天倒海,林承海手下再次用力,佛身再次受击震动,将单手挂在佛像上的虞岁给震击落进水里。
水下冰冷,猝不及防一掉,冷得虞岁打颤。
水中流火静立不动,驱散黑暗,虞岁睁眼,可见水波晃荡,她刚想动身,却觉耳边有细微的水声。
似游鱼摆动一瞬间的惊响,又似天雨入坠那一刹的鸣叫。
虞岁沉浸在这声音中,目光怔怔地望着泛光的水幕,眼中水波晃动,黑白流转,鱼尾相交,最终化为一道巨大的黑影。
望着那道黑影,虞岁感到难以言喻的熟悉自心底蔓延,似乎在曾经无数个被异火焚烧的日夜中,她的意识不断往更深处的黑暗逃避,想要寻找到可以安然栖息的地方,那水声就是这些年一直诱惑她的指引。
这一道巨大的黑色剑影遮掩了水幕上方所有光影,虞岁的余光瞥见,黑色的枯骨手从她身后伸出,握住了黑色的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