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王城的傍晚,当晚霞消退之后,天地间就变成了一片银灰色。
城内随处可见乳白色的炊烟,这些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象是给墙头、屋脊、树顶和街口都笼罩上—层薄薄的灰色纱幔。使得这些物事变得若隐若现,飘飘荡荡,迫有几分奇妙的气氛。
天上不时有落单的鸟儿飞过,发出响亮的呼唤,像是匆匆回巢的样子。为这夕阳落山的暮日时刻,平添了一丝凄凉之意。
在日落的最后时刻,白翎王城皇宫内最西处一座毫不起眼的宫殿,在直通宫殿的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上,响起阵阵有节奏的脚步声。
雷阎此时正阔步行走在通往偏宫的小路上。在他身后方,是夕阳将落的西天。通常这个时候,这里几乎是没有人前来。
行走间,前方的地平线上渐渐升起偏宫的整体风貌,和气势辉煌的王宫大殿相比,这里根本不值一提。
此地人烟稀少,平时完全像是一座毫无生气的死亡宫殿一样冷冷清清。
偏宫正门处,有两个手持兵器的士兵正在站岗,以防外人随意潜入。
雷阎走至正门处时,守卫的士兵也注意到了他的到来,连忙上前屈膝行礼。
雷阎望着眼前偏宫那扇紧闭的大门,问话道:「殿下可好?」
士兵连忙恭敬的回话道:「回禀将军,殿下一切都好,将军无需挂念。」
「将门打开,我要面见殿下。」雷阎淡淡的命令道。
两个士兵在这时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一步道:「回将军,陛下亲传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宫探视,违者斩立决!」
雷阎厉声责问:「我是禁卫军的将军,一向负有保护王室安危之责,难道连我也不行吗?」
「回禀将军,陛下当初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宫探视!其中自然也包括您。」
「如果我一定要进去呢?」雷阎几近威胁的说道。
两个士兵又对望一眼,同时说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将军请勿要为难小的!」
说到这里,二人顿了一下,其中一个又往下说:「倘若将军一定要进宫面见殿下,除非您持有陛下的手谕。否则小的们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让您进去的。」
雷阎静默片刻,然后朝他们点了点头:「陛下的手谕吗?明白了……」
话落,他便转过身子。
原本以为就此离去的雷阎,才走出一两步,却又瞬间转身。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其中一个士兵的额头伸手就是一掌。
这名士兵在毫无防备之下,面门遭此一击,当即便倒了下去。毕竟,这一掌出自习武之人,一般人是承受不起的。
另外一名士兵见到这一幕,显然楞住了,一时间什么反应也没有。
趁此机会,雷阎又抓住那名士兵的脑袋,用力向后一推。那家伙的脑袋就重重撞到身后的墙壁上,很快也倒了下去。
看着脚下两个已经失去知觉的士兵,雷阎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雷某下手重了些,抱歉了。」
然后,他弯腰从其中一个士兵的身上搜出一串钥匙,又将二人的身体拖到一旁的隐蔽处。
接下来,他便用刚刚得到的钥匙打开偏宫的正门,走了进去。
偏宫内,此刻正亮着朦胧色的灯火,映衬着以青色为主基调的建筑和装饰,更是显出一种寂寥凄冷之感。
对于生平第一次踏入偏宫的雷阎来说,这种感觉自然不好受。
沿路径直朝里走,拐过一个弯脚,越过一扇屏风,他终于在此看到了王子殿下的身影。
白翎王城的王子非常年轻,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在他身上不难发现寻常孩子惯有的稚气。
王子原本正就着案头的灯火阅读一本书籍,忽闻有脚步声响起,立刻吃了一惊。
当见到来者后,脸上原本的吃惊又多添了一丝诧异之情。
王子瞪着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说道:「雷、雷阎将军!怎么会是你?」
雷阎上前行礼道:「臣雷阎,参见王子殿下。」
「我现在这种境遇,哪里还能受得起将之礼?」王子自嘲的苦苦一笑,又道:「将军如何进来这里?门口的守卫呢?」
「臣暂且将他们放倒,这才得以进来。请殿下勿忧,二人均无生命危险。」雷阎解释道。
王子闻言,脸上又是一副吃惊的表情:「如此说来,将军进入偏宫莫非没有取得父王的手谕?」
雷阎并不否认的点点头:「回禀殿下,正是。」
王子当即倒吸一口冷气,脸色也跟着变了:「将军难道不知没有笔下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前来此处?将军这么做岂不是公然违抗王命,是要处刑的!」
「即使如此,我也要面见殿下。有些事情必须要与殿下当面说清!」雷阎坚定地说道。
王子楞楞看着面前的将军,他早就知道,这位将军向来克尽职守,对白翎王城以及皇室成员始终忠心耿耿,决无二心。
这样想着,王子邀雷阎同坐于桌前,一边饮茶一边攀谈起来。
「不知将军甘冒生命风险前来此处,有何事情与我商榷?」王子最先问话道。
雷阎随即回道:「敢问殿下,究竟因何原因被陛下软禁于此?」
对于殿下被禁一事,雷阎始终想不明白。面前这个王城第十八代继承人,骨子里生性怯懦怕事,对于自己的王子身份和未来一国之君的地位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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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他也非常受不了宫廷中的尔虞我诈和暗潮涌动,时常羡慕城外的庶民那种无忧无虑的平淡生活。
这样一个人,从没有过一次惹是生非,究竟因为什么事情而导致被陛下软禁于此呢?
王子被囚偏宫,这在白翎王城历史上,真是前所未有的先例呢!
看出对方心中的困惑,王子此刻露出了颇显无助的表情。他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莫说将军会如此困扰,就连我这个当事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雷阎疑惑的挑了下眉头:「哦?殿下的意思是……」
「唉!实不相瞒,对于此事,本宫也不知其中究竟。」王子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什么?」雷阎的眉宇顿时挑得更高,他沉默片刻又道:「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殿下可否道与臣听?」
王子点了点头,回忆般的叙述开来——
大约在半个月前,王子代身为一国之君的陛下,参加在白翎王城大教堂举行的一个朝圣仪式,直到夜里很晚才回皇宫。
回宫后,王子便直奔寝宫打算入寝。途经国王的房间时,突闻屋里似乎有不同寻常的动静,出于一种警惕和谨慎的心理,王子随即上前叩门询问。
怎知房门打开后,便是国王那张怒气冲冲的脸。接下来,国王二话不说,以王子深夜晚归打扰到他为名,将其软禁于偏宫直到今天。
「本宫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父王他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王子讲到这里,伤心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雷阎细细斟酌着对方刚刚说的那番话,随之问道:「臣不才,请问殿下何以察觉那晚陛下房中有异样?」
王子微微皱了下眉头,回忆着开口:「那晚本宫回去已是子时,若是换作平常,父王早应入睡。可那晚我却隐约听得父王房中传出了奇特的声音,声音似乎……似乎……」
王子像是在琢磨着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当时的情景,想了一小会儿,他接着往下说:「似乎非常诡异!」
「诡异?」雷阎吃惊的重复了一遍。
王子点点头:「是的。本宫自知这对父王来说无疑极为不敬,可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此。我担心有外人侵入,所以才慌忙上前叫门。」
雷阎连忙追问道:「殿下可有看到什么?」
王子摇了摇头,显出无可奈的表情:「不瞒将军,当时房门打开后,父王整个身体挡在本宫面前,房内情况我一眼也没看到。那时父王一脸盛怒,说是本宫打扰了他的休息。之后,便叫人将本宫关来这里。」
「也就是说,当时陛下房内的情况,殿下并没有看到?」雷阎进一步确认道。
王子点了点头:「不错,当时本宫什么也没看到。」
雷阎不再说话,他闭上嘴巴思索了一阵儿。然后,目光直视面前的王子,颇为严肃的开口说:「殿下,恕臣不敬。敢问殿下是否觉得当今的陛下,与往日有所不同?」
此话一出,王子的双眼顿时瞪圆了。他的嘴巴微微开启,状似一个「o」字形。
好半天之后,王子才颤声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雷阎点点头,并没有说些什么。
房间里即刻就陷入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这种沉寂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最终以王子的率先发言,打破了这种僵局。
「将军既然已对此起了疑心,本宫也就照直说了……」王子边说边叹了口气:「近两个月以来,父王的行事风格的确与以往大有不同。不论是早朝、还是处理宫中之事,都和过去有着明显的差异。宫里的官员们亦都对此议论纷纷,说是父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雷阎的眼眸闪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目光,他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果然如此……看来众臣的想法还是颇为一致的。」
他说到这里,遂看向王子道:「骑士堡和禁卫军那里,亦有同样的言论流出,认为陛下近来的举止很是反常。」
王子显得很是吃惊,他眨了眨眼,自语般的说道:「说不定,言论的覆盖面已快波及整个皇宫了吧……」
雷阎静默片刻,应声道:「殿下请放心!臣自然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王子看着雷阎点了点头:「如此,真是有劳将军了。将军一直都为王城和皇室尽职尽责,倾尽全力,实令本宫由衷敬佩!」
「殿下过奖,臣不敢当!」雷阎礼谦的应道。
话落,他在这是起身,行告别礼:「殿下,臣私下来此为时已不短,请恕臣先行告退。望殿下珍重!」
王子也随之起身,接下这一礼,同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将军过来偏宫途中,可有被人看到?」
「臣自然已是很小心,故应尚未有人觉察。」
王子点头的同时舒了口气:「那便好。将军未经父王应允前来偏宫,万一要是被父王知晓。轻则贬为庶民,重则性命不保!所以,请将军千万当心!莫要被父王的手下看到。」
雷阎再度行礼道:「多谢殿下!臣自有分寸,请殿下勿忧。臣,就此告退。」
语毕,雷阎后退几步,然后一个转身,沿着来时的方向走了出去。
在这之后,偏宫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冷清与寂寥。
雷阎走后,王子则向之前那般,坐回到案前,捧起之前阅读的书籍再一次看了起来。
踩着石子铺成的小路,雷阎一路前行,边走边在心中暗暗思索。
依照之前与统领大人以及殿下的言谈来看,陛下在两个月前似乎就有了反常之兆,而在自己前往匿影村之后似乎更加明显。
联想到白翎王城近来的幼童失踪事件,似乎也刚好是在这期间发生的,且一直持续至今。现在想来,这两桩事情会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吗?还是说仅仅只是巧合?
听殿下提到之前深夜回宫,曾在陛下的房外听到屋里有异动。王子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一定是那晚他确实听到了什么,之后他便遭到了陛下的软禁。
这么说来,殿下之所以会遭到囚禁,必定与陛下房间内的异动脱不开关系。
那时的异动,和陛下近来的突变会不会有什么连带关系?
想到这里,雷阎的双眼悄然瞪大了,脚上的步伐也随之放慢。
等一等!他心里突然在此刻冒出了一个惊人又大胆的想法:目前宫廷中的这个古怪的陛下,和过去那个和蔼可亲,令人如沐春风的陛下,还会是同一个人吗?
恰在这时,一道劲风迎面吹过,使得雷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在盛夏的日落时分,是极为少见的。
他在这时举目望天,天宇上已经越出了不少星辰,它们闪动着,仿佛在不安的眨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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