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疏影愣住。
信息量太大了。
这么说来,金乌提到的,把黑衣南明打了一顿的两个火灵,其中一个就是红莲!
可是后来那个火灵被她吸引,在她面前化形,融进她灵魂,自那以后……
她心头蓦然泛起细密的恐慌和愧疚,一时间竟然不敢细想。
南明府也有很多麻烦的规矩,譬如外来助力一旦正式追随了某个任务者,就会跟任务者同步成长,强的削弱,弱的增强,大致保持着二者之间的平衡。
所以……是她拖累了红莲。
那些年,严格来说,他们也不算并肩作战——红莲似乎只要跟在她身后就满足了,存在感很低,她又习惯了自己解决麻烦,就很少让红莲出手。
当她察觉不对的时候,后悔已经迟了。
她不了解火灵曾经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只知道它的记忆似乎出了问题,它把过去忘得七七八八,甚至战斗反应都慢半拍。
这样的火灵愈发需要保护,也就越来越得不到磨炼的机会,进入恶性循环。
“那天啊,我跟南明打了第二个赌,我说他要是不把红莲狱封住,来日那个火灵重生回来,他就给自己找了个难缠的敌人,他偏不听……”
黑衣南明本来是幸灾乐祸的,却带出少许遗憾:“可惜那帮长着反骨的东西先闹了起来,不然我早就能看他俩互咬的好戏了!”
兰疏影只是沉默。
这人说出来的,或许是她逃避过的现实。
她最初就觉得红莲很熟悉,像是很久以前就认识的,后来出了那事,她就添了一分愧意。
那是心底里裂开的黑洞,愈合得极其缓慢。
黑衣南明并没有窥透人心的敏锐,他就事论事,恰好精准地扎在那个黑洞上,让她溃不成军。
·
记忆被拉回红莲重新凝聚的那天。
那双暗红眸子里,除了更浓烈的依赖之外,还有厚如海水的怨恨。
她曾经以为是凝聚过程中沾了太多怨气的缘故,如今想想,以红莲业火的特性,能用怨念影响它的,大约只能是它自己……早该想到的。
“也就你觉得他俩是缺保护的小孩。”
黑衣南明是很记仇的,在她这里吃过亏,总算能找回一场,不禁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他还觉得欺负得不够,舔舔嘴角,笑里添了狰狞,用巴不得天下大乱的语气说:
“不过啊,你怎么知道火灵就没恨过你呢?要是更早的时候,你多给它一些机会,多关心一点,嘿……”
兰疏影的手指在桌面底下无意识颤动,她心道不妙,却已经被蛰伏的心魔缠上,拖着她往死胡同里钻,恍惚想道,要是她没像当初那样对红莲,会怎么样?
或许,火灵不会被打散……红莲回来的时候也不会是那个样子,因为不用忍受回到意识不全的火苗状态,不用跟那里的生物重新争夺灵气,厮杀不止……
好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她记忆里突然多了些破碎的影像,头痛欲裂。
赤红的,血色的,沾染不祥的,各种形态的火,在识海中腾起,又如层层缠绕的坚韧蛛网,将她的意识包围起来。
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这才是真正的红莲狱……
不像她与红莲初见时那么平和,影像里那个绚丽中夹杂着危险、一草一木栩栩如生的火焰世界,才是红莲狱原本的样子!
本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猛虎,等到她进去修行的那一年,猛虎早被拔掉利齿了。
她仿佛听见脆响,是桌上那瓶美酒被打翻了吗?她碰到了吗,好像有吧,不对……
兰疏影捂着刺痛不止的额角,余光下意识瞥向地面——时而是散开的瓷片,有酒水积在里面,爆开一蓬火花;时而是一尘不染的地板,哪有什么碎掉的酒瓶?
是幻觉!
有霹雳贯穿了识海,惊涛骇浪过后,她的意识被压在角落里,如同被海藻紧紧缠住脚踝的溺水者,进一步迷乱。
·
怎么回事,有这么多火?到处都是……
停不下来的爆裂声,红光占据她全部视线,光芒散开之后,便是漫天飞舞的赤金丝线,她困在局中。
大小不一的火球呼啸而过,在这条烈焰编织的地毯上,它们不是唯一的点缀。因为这里有花草树木,但是,无一例外,全都是由火焰凝聚而成的……
视角在时刻变换。
她时而是火球,时而是金线,时而是燃烧着的弯曲怪异的树,时而又是摇晃着的择人而噬的花草……
到底是什么?
这是哪……
兰疏影茫然四顾,眼前是鎏火赤金的世界,威严浩荡的波动无处不在,带来说不清的压力。云端上给人判罪的神灵奏响了天雷鼓,凡是沾染业力的生灵都该低头忏悔。
兼有无数个细小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不休:
“放过我们吧……停下来吧……”
“离开这里,出去……求你出去……”
低声下气的哀求和哭诉中间,也有不同的声音:
“不服!”
“去死吧……”
“红莲狱不属于你们!”
最后那道声音尖利极了,受到那股滔天恨意的刺激,兰疏影猛地回过头,却是一爪扑了个空!
那些念叨还在继续。
他们用高高低低或疲倦或愤恨的语气,说着那些她已经听烦了的话。
一遍遍念叨里,她的头脑愈发混沌,自己的名字慢慢退化成平淡的符号。
唯一记得的使命就是继续往前走。
金丝火缕铺成的路那么长,完全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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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天盖地的火球表面生出了嘴脸,它们凶猛地扑上来,意图将她撕扯吞食!她不想变成腹中餐,那就只有在那之前把敌人撕碎。
行走中,她捏碎一个又一个火球,它们便闭嘴了,不再吵闹,而是乖顺地融入她。
再走,再战。
她还没有注意到……
在她右手边,略微靠后的位置,总有一道半凝实的红色虚影,伴她战斗,为她遮挡身后……
如影随形,相依相伴。
而此刻的她自己,也是一道红到滴血、没有五官的影子。
·
黑衣南明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立即跳到桌子对面,还没站稳就被她一爪袭上来,惊愕得忘了反应,导致跌在地上,十分狼狈。
他开头以为这女人在唬他玩。
直到他抓住那只手腕输入神力,这一试探,才发现她的魂魄处在一种极度紊乱的状态。
“喂!你在搞什么鬼?!”
这里本来有隔音法阵笼罩着,不知不觉已经被恐怖的气息冲破,黑衣南明出手加固了,同时按住这个不断攻击他的混蛋,厉喝道:“醒过来!”
神明一怒,本该是震耳发聩的效果。
可是他眼尖,恰好看见她掌心里的火光,一眼便知,那是被反复凝炼过的最纯粹的红莲业火,比上次在昼神庭院里烧他的那些更加精纯!
这,还真是要下狠手啊!
他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真想把这边烧干净?给我醒醒!”
他把人拉起来,却在看见她眼睛的一刹那愣住——
亡灵尸骸的瞳孔本来是寂静的死灰色,可是现在,瞳孔深处竟然也有烈焰光影。
黑衣南明觉得事情有点把控不住了。
他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让你多嘴,非要刺激她干什么!
又有个想法冒出来,这女人,该不会第二次变成堕仙吧……倘若那样,对他就算是一点用处都没了,他不需要一个疯子。
他一走神,刚才输入的那股神力已经被点着了,丝丝缕缕的金红光晕蜿蜒而出,顺着空气捕捉他的气息,摆出了贪婪而迅猛的掠食者姿态。
黑衣南明恼火,切断了跟那股神力的联系,瞪向边上惊呆了的金乌。
“还愣着干什么?我碰不了她,你不是也有火吗,烧!放出来,跟她对着烧,我就不信这还弄不醒她!”
金乌愣了两秒:“……真要这样?我……”
黑衣南明听不了拒绝的话,他彻底暴躁了,一把掐住骨鸟的脖子。
“你你你个屁,干不干?要不老子现在从外边把童话镇踹了,你俩就埋在这吃灰吧!”
他的想法纯粹极了:
这是我家,我自己拆可以,让她烧?不行!
金乌很苦恼,他能跟眼前的分身打,却奈何不了规则之外的本体。更何况,眼下最要紧的确实是解决失控……呃,可能即将失控的业火。
“我做就是了……”
金乌示意他走开,站在兰疏影面前,从魂火里拔出两道灿金色涓流,与她对视的时候输送进去。
黑衣南明这会反而担心起来:“你小心一点……”
毕竟是以识海当战场,稍有不慎……真是不太好救回来。
金乌没理他,专心控制真火游走,他始终很有分寸,正好能引起业火的注意和警觉,将火引过来,再带到别处去,火海慢慢稀疏下来。
他看见另一端有道飘浮的身影,红衣下摆与火海连为一体。
隔着这片赤色海洋,他们遥遥对视一眼,金乌被那眼神里的漠然惊得背脊发凉。
这时,令他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凌乱而暴躁的业火开始呈现出秩序,仿佛暴君终于被感化,愿意坐下沟通了。
金乌一喜:“喂?”
接着就被毫不留情地送出了识海。
“……”
兰疏影抬眸时,瞳孔中一片灰白静默,仿佛把自己撇出了六道五行,置身于荒芜之地。
可能因为她的冷淡,或者那种目中无人的感觉,黑衣南明觉得很不舒服。
总觉得她与半个钟头之前大为不同了。如果用一个词来精准形容,应该是脱胎换骨。换得……更讨厌了。
他在虚惊之余有些困惑。
“醒了?”
兰疏影撑着额头,眉眼间染上深沉的倦意,迟了几秒才哑声道:“醒了。”
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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