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屋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斥责,梳着长辫子的龙向梅一手抱着堆衣服,一手端着个碗,走到了床前。
见到了她,张意驰后背一僵,混乱的思绪让他本能的往后躲。龙向梅先放下碗,挥手在杨章荣的后脑勺上来了一下,骂道:“亏你以后要当医生,吓唬病人好玩吗?”
杨章荣赶紧从床边躲开两步,讪笑道:“开个玩笑嘛!”
“你给我等着!”龙向梅暂时顾不上收拾杨章荣,抄起羽绒服,走到床头,直接伸手抓向了张意驰。
不要!没弄清楚状况的张意驰在心里大喊,差点尖叫!并且毫不犹豫的剧烈挣扎起来。但他万万没想到,长辫子姑娘看着小小的个子,力气却出奇的大。对着他的手腕一扣一拉,他上半身就被硬生生的拽出了被窝!
“姑娘,你别……”张意驰慌乱的喊。
然而话音未落,他感到了自己的手腕被塞进了个袖子。紧接着,一件雪白的羽绒服套在了他身上。羽绒服被烘烤过,带着宜人的温度。柔软密实的触感,像一朵温柔的云,把他裹在了其中。张意驰怔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一闪而过。
龙向梅没察觉他的异样,径直道道:“你的衣服看起来是高档货,我们村没干洗店,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我用水洗的,可能没那么保暖了。你凑活一下。”
她的动作麻利且熟练,好像照顾人这种事,已然做过了千百遍。张意驰强行按下乱蹦的心跳,小心翼翼的问:“您……是护士么?”
“我倒是想学。”龙向梅笑,她的笑容很爽朗,又带着些许纯净,一下子让她的五官灵动起来。
“但报考那会儿,都说计算机吃香,我稀里糊涂的选了计算机。结果学校太破,大学三年学了个寂寞。”龙向梅爽脆的说着,又帮张意驰整了整衣服,“好了,你从昨天下午昏睡到现在,口渴了吧?我们村条件不好,你先喝点姜汤解渴暖身,等天亮了我带你去派出所。办了临时身份证,你就可以坐车回去了。”
张意驰接过龙向梅递过来的碗,姜汤的热量隔着瓷碗,传递到了他的掌心。不冷不热,刚刚好。他双手捧着碗,又一次陷入了恍惚之中。
“快喝吧,喝完带你去看热闹,省的你穿着单衣到处晃!”龙向梅带着笑意的话语,与窗外的歌声重叠,有种朦胧的不真实感。明明很喧嚣,偏偏觉得安静。像是儿时的午后,躺在自家庭园的竹床上小憩时,道路上偶尔传来的货车驶过的动静。很吵,又有着奇异的安宁。
一颗泪水,不知不觉的落下,滴落在了姜汤里。
龙向梅愣了愣。
“对不起。”张意驰捂住了眼睛,声音却哽咽着,“看到姜汤,我……想起外公了。”
龙向梅默默端走了他手里的碗。
“我外公病故了,我跟着导师做科研,没有人告诉我。”有时候对着陌生人更容易打开心扉,反正只是萍水相逢,短暂的交汇后,是各奔东西,谁也不认识谁。
“我想再去看他一眼……”
龙向梅和杨章荣面面相觑。好半晌,杨章荣挠了挠头:“我们这儿得中午才有车。要不,我们去找苏党想想办吧。”
苏党是村里党委委员苏晓云的简称,刚调到本地,正是龙向梅家脱贫的对口负责人。在人才流失极为严重的乡村,她这个重点本科毕业的党委委员说话相当有分量。因此杨章荣率先想到了向她求助。
“谢谢,不必。”张意驰的失态只有极为短暂的两分钟,他在心里默数到了100,迅速的冷静。
“他已经下葬,我只想去旧房子走一走。早点晚点没区别的。”他抬起头,冲龙向梅挤出了个笑,“听说是你救了我,谢谢。”
“不客气,昨天刚好路过。”龙向梅递了张纸巾给张意驰,岔开话题道,“你饿不饿?隔壁在嫁女,他们打了油茶,我给你端几碗过来?”
“不用不用。”张意驰赶紧用纸巾擦干净脸,十分不好意思的道,“我自己去就行了。那个,多少钱一碗?我记一下,回头还给你们。”
“来者是客,一碗油茶我们请的起。”杨章荣笑道,“算我刚才吓唬你的赔礼道歉。”
“要给钱的。还有,你们救我的谢礼。”张意驰说的极认真,他墨黑的眼眸郑重的看着龙向梅,“谢谢。”
龙向梅没当回事的笑了笑:“那你起来,我带你去吃油茶。你也是赶的巧了,正好可以见见我们苗族嫁女的风俗。你们外地人,好像都挺感兴趣的。”说毕,龙向梅把之前抱过来的其它衣物放到了床边,拉着杨章荣就往外走,“你别急,我们在堂屋等你!”
张意驰的头依旧疼痛,不过他穿衣服的速度倒是飞快。三下五除二的穿戴整齐,很快找到了只身站在堂屋的龙向梅。
“荣哥被他叔叔喊去帮忙了。”龙向梅一边笑着解释,一边带着人往外走。天还没亮,村里照明的灯泡瓦数都不高,到黑黢黢的,很难看清环境。张意驰勉强分辨着本地民居,基本都是两层的木结构小楼,屋顶用瓦片的那种。
七拐八绕的,张意驰意外的看到了座水泥建筑。说是水泥建筑也不大准确,因为它是个水泥与木头的嵌合体,就像木结构的房子被硬生生的挖了一块,补上了水泥的感觉。水泥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刷着澄亮油漆的木结构镶嵌在周围,竟有着古朴的美感,半点都不显得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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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水泥房子跟前。立刻有个小姑娘打起了招呼:“咦?架架!裹是哪裹?①”
一个坐在小凳子上扯鸭毛的妇女调侃道:“郎霸公!②”
“别闹!”龙向梅没说方言,依旧用的普通话,“昨天荣哥背回来的那个,睡了一夜没吃东西,现在饿了。刚我听说舅母要打油茶的,打好了没有?给他搞一碗。”
“我忙不过来,你自己给他搞吧。”里面有个妇女的声音传了过来,用的居然也是普通话,只是带着浓浓的口音,张意驰要努力分辨才能听得懂。
“你干脆带他去你屋里搞,这里太乱了。”刚才调侃的妇女插话道,“你屋里还有茶叶和粑粑不?没有问你舅母拿!”
龙向梅苦笑:“我屋里哪还有这些。”
妇女听了,立刻从小凳子上站起,转身进了厨房。很快她拎着个直径足有半米的塑料袋,二话不说塞到了龙向梅手里:“拿回去吃!”
龙向梅抱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低声道了声谢。
“谢什么啊!舅母没什么给你的,天冷,你先招呼客人。”妇女说着又冲张意驰笑道,“细伢子,你长的好好看,留下来吃了送亲酒再走啊,我蒸了米粉肉,等下用签子签了,给你带路上吃。”
刚才打招呼的小姑娘笑嘻嘻的道:“他不是郎霸公吗?走什么走?”
龙向梅脸黑了:“喂!2020年了,这玩笑不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啊!”
“但是拐漂亮小哥哥是我们的传统啊!”小姑娘咯咯直笑,“弘扬传统文化,发扬民族精神!”她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利落复述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中国文化与中国精神是中华民族的精神标识,改革开放40年来……”
龙向梅火速拉起张意驰的胳膊,落荒而逃!
妇女们震惊了,纷纷大喊:“梅梅!你还怕丑的啊?”
“她怕个屁!”小姑娘毫不客气的揭短,“她怕的是村干部念经。”
哄堂大笑!
跑动中的龙向梅冲天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恨声道:“会背书的学霸了不起啊!学渣吃你们家大米了!?”
张意驰噗的笑出了声。
龙向梅瞪了他一眼:“别告诉我你也学霸啊!”
张意驰干咳的两声:“也不是很学霸。”
龙向梅的双眼眯起:“哪个学校的?”
张意驰含糊的道:“额……算……双一流?”
龙向梅:“……”
龙向梅:“我觉得我还是下点蛊,把你留下打包送给乡政府吧。”
张意驰沉吟了片刻,道:“下蛊不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
“滚你的,”龙向梅没好气的道,“还想不想吃早饭了?”
“想!”张意驰答的斩钉截铁,算起来他有十几个小时水米未进,确实又渴又饿。
“那你等着,我给你做油茶。”龙向梅爽快的道。
张意驰正想习惯性的打开手机搜索油茶是什么,摸上口袋才想起手机不见了。于是他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机和钱包?”
“没有,可能掉水里了。”龙向梅道,“要是看到了,就把你送县医院了。我捞你上来的时候,你身上什么身份证明都没有。县医院刚出了医疗事故,正在闹呢,没身份证他们打死不敢收你。刚好荣哥学医的,现场给你做了急救,顺便把你带回村了。”
张意驰愣了愣:“我没身份证,不是可以找医务处么?”
“医务处在被围攻的不是?”龙向梅无奈一笑,“小地方,凑活吧。你以后到了偏远地区,要注意安全。”
张意驰无言以对。
“到了!”龙向梅说着停在了个院子外,指着前方两层楼的木房子道,“这是我家,欢迎来我家做客!”
张意驰刚要说话,忽然,院子旁边的山路上传来了个大叔的声音:“哦豁!梅梅,你带郎霸公回来了啊?好好看!要得!要得!”
张意驰:“……”
龙向梅:“……”这谣言过不去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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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姐姐,这是哪个?
②:女婿。
昨天有读者疑惑为什么张意驰认不出苗族的服装。
是这样的,苗族支系多~~~~~~~~如牛毛,服装和装饰都不一样。大家看到的,电视上常见的那种特征,跟这个支系的风格完全不一样。故事里的支系的服装更简练,也没有头饰(龙向梅就打了个辫子),因此张意驰是真的认不出来。
别说张意驰了,本人都分不清(手动债见)。
对衣服有兴趣的,围脖搜我笔名,再搜本文书名的话题,我放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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