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见此人脚步虚浮,武功算不上强,陛下对付她是绰绰有余的。”她低垂眉眼,躲在柱边灯下微笑,“否则臣一定会挡在陛下身前的。”
“朕姑且信你。”黄舒盯了她一眼,背过身去,接过小兴子递给他的帕子擦去触碰女人面颊时沾染上的血迹,“宁侍郎,你去宣卢家家主与夏次辅入宫觐见!”
南奕浅浅躬身,目光也不曾在地面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上停留半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舒,你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也走咯?”
青色粗布衣裳被辉煌烛火衬得黯淡无光,黄舒盯着她明媚夺目的面容,不由得低头一笑。他半坐半倚在桌案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那双带着笑意的杏眼。
“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沂俐放松地倚靠在了廊柱上,伸手拨弄着廊柱边摆着的落地宫灯,无所谓地长舒了口气:“我没有。”
“那你为何要派人去给那具尸体验贞?”
那双修长的腿轻轻松松地交叠在书案前,他抬起头,好奇地审视着沂俐的脸,沂俐在他提问的那一瞬猛然抬头,但在撞上了他目光的那一刻,避开了他的眼神。
“验贞?”她笑了笑,“黄舒,你怕是查错人了吧?”她指尖轻敲身后廊柱,“我没事去给她验贞做什么?”
“那是朕的手下查到的。”黄舒细细玩味着她的一颦一笑,“怎么了?紧张了?”
“没有?我紧张什么呀?”她像是觉得好笑似的哼了一声,“你的手下查到了谁?我么?”
“是你派去的那个女孩儿供出了你。”黄舒笑吟吟地看着她镇定的面容,“朕信了。”
“你信她你不信我?”沂俐笑得镇定自若,“黄舒,你怎么知道不是有人想要害我?”
“朕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反其道而行之?”黄舒敛了笑意,半遮乌瞳中只剩下了审视与审判,“朕倒是觉得这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沂俐直起了身子,语气里泛起了浓浓的好奇:“你派人监视我?”
“你这是承认了?”
“非也。”沂俐摇摇头,舔了舔干裂的下唇,她慢步走到了黄舒身边的书案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她摸了摸冰冷的瓷杯,将冷茶一饮而尽。
冰凉茶水抚平了她心口燥热,她干咳两声,把那小杯重重放回了书案上。
瓷杯出现了裂纹,却完好无损地立在书案上。
“我为什么要承认?”她低垂着眼眸,冷冷地笑了起来,晶莹的泪珠挂上了她的睫毛,在辉煌烛火下如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她抬起头来,一双懵懵懂懂的眸子深处像是闪烁着一泓能溺死人的秋水,她目光柔和却咄咄逼人,“我还说是你派过去的人呢。”她的指尖落在桌面上时,那裂开的小茶杯支离破碎,瓷片残渣被她青色粗布衣裳的袖子拂在了地面上。
黄舒知道她这是生气了。
“所以,你真的在派人监视我?”
黄舒没有答话。
“你在百官府邸之中都安插了眼线。”她慢吞吞地用脚尖拢起一地碎瓷片,“你每年要耗费大量银两养活这些眼线,所以黄氏王朝国库空虚,所以你才对卢家动了心思,所以你才想着对当朝贪官污吏下手,不是么?”
“那你呢?”黄舒寸步不让,“怂恿卢珍假死,又一边暗示她找个护卫一边将你的人塞在她身边怂恿她来刺杀朕,你以为朕不知道么?”
“好啊黄舒。”沂俐也不气恼,“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是吧?如今卢珍护卫已死,你又怎么确定那个人是我派去的?”她仰起头长笑两声,“凡事都得讲个证据,不是么?”
“总得有个人出来背锅不是?”黄舒兴致盎然地观察着她的脸色,“我朝上下能指使得动卢珍的就那么几个人,你算一个。”
“就不能是她自己想杀了你?”她将刚拢在了一起的碎瓷片踢散了,“或者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朕想对付的人是你。”黄舒弯腰将碎瓷片一片一片捡起,“所以只能是你。”
沂俐冷哼一声,径直离开了。
背后传来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去哪里?”
沂俐没有理他。
黄舒身边的小兴子看着沂俐渐行渐远的背影莫名担忧。
“陛下,此举……妥么?”
黄舒将包裹在帕子里的碎瓷片塞在小兴子手中:“又何不妥?景顺大帝病重,大沂太子与五皇子内斗,皇后把持朝政,谁管得上她?”他拍了拍他的肩,“今儿晚些时候,行动吧。”
他笑吟吟地看着女孩儿的背影,笑吟吟地转过身去时,敛起笑意。
沂俐出门,与进宫的夏府卢府人擦肩而过,她冲着夏次辅与卢家家主礼貌性地笑笑,瞟了南奕一眼,登上了格物书院的车驾。
车驾在皇宫金砖上辘辘行驶得很平稳,沂俐靠着垫着软垫的车厢壁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马车猛然停住,沂俐的脑袋撞上了车厢上,猛然惊醒。
坐在车门旁的挽翠不知何时已经昏睡了过去,她猛然站起,踢翻了车厢内燃着的香炉,在她意欲撩开车帘时,车帘被人猛然扯下,她习惯性地向后退了一步,手搭在腰间时,却发现自己并不曾带上武器。
慌乱之中,她甩出袖子中的白绫,谁知那两匹白绫刚出现在神色衣裳的男女们面前,就被他们躲过,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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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绫轻盈落地,如沥城冬日的雪一般,落地无声。
在她怔住的那一瞬,地面上白绫飘起,反缠上了她的手腕,她的手腕被生生绞断!
伴随着她的一声惊呼,倒在一旁的挽翠缓缓睁开了眼,她揉着眼迷惑地看着面色惨白的沂俐,待清醒过来要扑上去时,却被人拦腰举起,生生扔出了马车。
肉体落地的声音,伴随着的是挽翠的一声闷哼。
狭小的马车车厢被围堵得水泄不通,马车外,是挽翠撕心裂肺的哭嚎。
紧接着,是利器刺入肉体的闷声,随后,又是利器拔出,血液喷溅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很轻很轻……却在寂静黑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沂俐有些懵。
她被逼在了马车角落之中。
就在她抬腿意欲踢向那些蒙面男女时,一女子手中剑挽了个剑花,挑断了她的脚筋。
她瞪大眼睛,看着脚腕处鲜血渗出,死死咬住了下唇。
又是一剑,双脚脚筋都被挑断。
一阵火辣辣的剧痛袭来,她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玉簪落地,黑丝散落,在马车车厢里铺成了一张柔顺的黑缎地毯。马车外微弱的月光照亮了她眼底闪过的一丝狠戾。
她想挣扎着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为首一男子也不嘲笑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弯下了腰去,把住了她的腕脉,指尖用力,沂俐便觉着体内一股温热的气流被剥离了出来,她尝试着抬起身来,又脱力似的猛然倒了下去。
一行人来无语去无踪,只听得呼哨一声,所有人都瞬间消失。
若不是手腕脚踝生疼,沂俐恐怕会以为那些人都是死于自己手中的冤魂来找自己索命的。
“挽翠?”她挪到了马车门口,努力忽视着地面上拖得长长的几道血迹,“你先上车么?你能上来么?”
“不碍事。”挽翠咬了咬牙,“都是小伤。”
沂俐瞅了几眼她的伤口:“既然是小伤,那想来是不碍事的,你先上车。”她哆嗦了一下,颤了颤,冷静了下来,“你们能先去把大沂陪嫁来的医官喊来么?”
挽翠的目光落在了沂俐手腕脚踝处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别废话了,先去找大夫吧。”她尝试着抬起胳膊,而胳膊很快就软绵绵地掉了下来,“挽翠,毯子。”
“殿下,殿下?殿下!”
沂俐轻轻笑了笑,闭上了眼睛,握着挽翠温暖的双手,慢慢倒在了她怀中。
“殿下?”挽翠愣愣地握住了沂俐的手。
冰凉。
“快,快去找大夫。”挽翠焦急了起来,“快!”她从车厢内探出了身子,“再快一点!”
“挽翠姑娘……”驾车的马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马已经不能再快了。还有,您还没说带着殿下去哪儿呢……”
“碧澄居。”她手忙脚乱地擦去了沂俐脸上不小心蹭上的血迹,“老规矩,进那间院子,从地道进碧澄居后门。”
“好。”马鞭高高扬起,从宁府门口疾驰而过。
沂俐模模糊糊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微微蹙起眉头,她又往挽翠怀中钻了钻,挽翠从一只柜子里摸出了手炉,塞在了沂俐怀中。
她的唇逐渐失去了血色,变得乌青。
挽翠心急如焚地摸了摸她的手,将她的双手放在了那只小火炉上。
马车停下,她背起沂俐入了碧澄居。
虽是半夜,碧澄居里依旧是灯火通明,丝竹乐声不绝于耳,莺莺燕燕们挽着各家公子的胳膊,拖着长长的春装,走得摇曳生姿,争妍斗艳。
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屋内各种配饰辉煌夺目。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大厅正中舞台上翩翩起舞的舞女身上。
因而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拖着另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上了楼梯,也不曾有人看见。
沂俐似是被这喧哗声吵醒似的睁开了眼,她的目光在木质舞台上舞女脚踝处系着的铃铛上。
那只金铃闪过烛火之下,晃得她闭上了眼。
“挽翠,大夫呢?”她声音沙哑,咳了两声,只有满腔血腥气。
“殿下,你醒了?”挽翠一个不留神差点从楼梯上栽了下去,“您……还好吗?”挽翠的语气迟疑,小心翼翼了起来,“大夫已经在等您了。”她顿了顿,“小公爷也来了。”
“唔……”她眼神迷离地看着楼梯下来来往往的男女,闭上眼睛,脑袋一歪,从挽翠的肩头上垂了下来。
“殿下?”挽翠猛然止住了脚步,扶起了她的脑袋,压低了声音,“殿下?”随后,她慌慌张张地跑了上去,“林大夫,林大夫?”
林御医静静打开了屋门:“把她放在这里吧。”
南奕坐在屋子一侧,指尖紧紧捏住了桌角:“林太医,殿下的性命……全部靠你了。”
“殿下武功被废,手筋脚筋皆断。”林太医匆匆忙忙地检查了沂俐渗着血的伤口,“下官只能保证捡回殿下的一条性命。”
南奕猛然抬头,面色惨白。
“武功被废?手筋脚筋皆断?”他眼底一贯带着的笑意瞬间烟消云散,“那殿下岂不是就成了废人了?”
南奕的指尖嵌入硬木桌面,在桌面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划痕,而他的指尖却渗出了丝丝鲜血。
“当真没有办法么?”
林大夫垂眸:“此等状况,恐怕就是下官的父亲来了,也无能为力。”他轻手轻脚地给沂俐包扎好伤口,“就连保住殿下的性命,也只有五分可能。”
“那也有五分可能。”南奕起身,站在了床边,“林太医,救不了殿下的后果您也是知道的。”他的声音温温哈哈的,听不出丝毫威胁,“您……好自为之。”
“下官明白。”林太医的眉眼也冷峻了起来,“挽翠姑娘,你先去替殿下煎药。”他匆匆从药箱中抓了药,用纸包好递给了她,“去隔壁屋子里煎,别让药气熏着殿下。”
南奕负手立在床边。
“她真气都被抽走了?”
“是。”林太医给她手腕处的伤口细细地撒了药粉,“小殿下百日之时受了寒度落下病根,陛下下令大沂武功高者进京给小殿下渡真气,小殿下才捡回来一命。”
“不是说蛊毒能解寒毒么?”南奕声音稍稍有些颤抖,他坐在了沂俐床头小几上,缓缓抬起手。
手抖得厉害,他只能叹口气,放下。
林太医从未见过南奕如此失态。
“父亲也没有想到小殿下体内真气会被全部抽走哇……”林太医焦躁地摸了摸沂俐滚烫的额头,“蛊毒寒毒与阳系真气在小殿下体内形成的微妙平衡被打破,能不能走出来就要看小殿下自己了。”
“我知道了。”南奕将沂俐那只已经包扎好的手握在手心里,不住揉搓,“林太医辛苦了。”
“没事。”他看着满身血污的沂俐,背过身去,“毕竟谁都不希望小殿下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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