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下人们好奇地竖着耳朵,却不怎么能听得清屋内两人低声细语。
不久,护卫们便将屋外看热闹的下人们全部赶走了。
屋外很快就恢复了宁静。
“殿下也不能这么说。”
“嗯?”
“总有那么一两个或是为了金钱或事为了权力铤而走险的。”他闲闲地喝了口热水,“就比如,你或是我,或是站在明处,或是潜伏在暗处,寻找着适当时机,给予黄舒致命一击。”
“野心不小啊……不过,”她笑了,眼底泛起一层被酒液熏得迷离的水汽,“不过这和我没什么关系。”她放下酒壶,理了理袖子,眼波流转时,抛出一抹娇媚笑容,“我只负责保证你我两人能安全回到帝都就行。”
南奕执起小酒壶,倒了一小杯酒液,笑吟吟地致敬后,将那杯带着花香的甜酒一饮而尽。
“那就……有劳殿下了。”
“不客气。”她盈盈一笑,从书案上滑落,坐在了南奕身边,“我只是好奇……为何就是今日?”
“什么?”南奕笑得面不改色,“殿下说的……臣不太听得懂。”
“啧,平日里那么聪敏一个人,现在竟然听不懂本殿的话?”沂俐凑近了一些,南奕身子微微向后仰去,“今日我心血来潮随你来了这宅子,而我又偏偏在今日无意间撞见一位你府上侍女翻动你的往来信件。”
“这是不是太巧了?”
“如殿下所见,这一切不过都是巧合罢了。”南奕嘴角挂着诚恳的笑容,“殿下,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是啊,确实挺巧的。”沂俐懒洋洋地侧坐在书案边,“派出那么一个笨手笨脚武功不高的眼线,也是蛮不容易的。”
“可能也是没有想到殿下会突然进了这屋子吧?”
“不。”
沂俐的眸子猛然明亮了起来,她看着南奕卷起书案上那幅沾了血迹的泼墨山水,扔入了炭盆中:“我怎么觉得,这像是你设计好的呢?”她指尖百无聊赖地顺着大氅上光滑的皮毛,眼底泛起的一丝幽幽蓝光变得锐利了起来。
若是他不在自己身边,自己在这座宅子里转悠,自然是会被这抹光亮吸引过来的。
若是他陪在自己身边,便可假借观赏风景的名头,将自己带到这屋子里来。
无论如何,自己总能“无意间”撞破这侍女偷偷摸摸翻动南奕来往信件的事儿。
随后,自己的弄出的动静便能招来整座府邸的人,大家眼见这位侍女进了宁府禁地,证据确凿,因而这位侍女无从辩驳,只能被处死——依照家规被处死。
“果然。”他懒懒将炭盆朝着沂俐的方向推了推,“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眼。”
“夜深了,还请殿下早日歇息罢。”
“等一下。”沂俐躲过了他想要扶自己站起的胳膊,“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这个人……是你安排出来取代谁的?”
“黄舒。”他闲闲道,“只不过黄舒派来的那个眼线已经被臣暗地里处决了,这个是易容后取代那位眼线的一位死士。”
“而常人武功均不及殿下,更何况一位被派入府中作为眼线的侍女?”他懒洋洋地抬眼,翻出了一只小炭炉塞入沂俐手中,“被李大人碎了牙,被李大人发现倒也符合常理,黄舒他发现不了的。”
“好啊南奕,你这是第几次算计我了?”沂俐微哑的嗓音清甜,带着一丝南奕也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笑意,“你算计我,似乎还算记得心安理得?”
“算计么?”南奕微笑着,目光落在了屋外的纵横阡陌上,“不过臣算计的似乎不是殿下,而是坐在长生殿金銮殿内高高在上的那位?”
“黄舒啊……”语气拖得绵长,倒更像是一声轻叹,“那本殿祝你……心想事成。”
“好!”南奕笑得爽朗,“那臣就……多谢殿下祝福了。”
“走吧。”她起身,抬手,做出了邀请之状,笑容婉约,语气轻快,“让我们一起去看看当今圣上安插在宁府中的眼线被审问的如何了。”
“好。”南奕望着眼前这朵权力倾轧雄心暗藏浇灌出的一朵艳丽红色彼岸花,“殿下邀约,臣便是上了刀山下了祸害,也必定赴约!”
沂俐抄起他书案上笔架上架着的毛笔,将头发随随意意挽起:“走吧。”
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一高一矮两位纤瘦男子从宁府禁区走出,言笑晏晏,携手同行,天仙一般两人自是看呆了一众下人。
宁府前院,水池边。
“查得如何了?”
挽翠见两人携手走来,也只是稍稍瞪大了眼,不曾发一言。
被敲去牙齿的女子跪在白雪上,膝盖发紫。
“挽翠,给她拿个垫子来。”
“李大人,现在不是动恻隐之心的时候。”
“我知道。”她蹲下,叠好大氅放在地面上,美美单膝跪下,在她想要捏起那女孩儿下巴时,看到了她下巴上沾着的一两星残留的带着唾液的淡粉色血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得缩回了手,“我是怕她待会儿就冻死了,这样宁大人想问的,可不就问不出来了么?”
“确实。”南奕恍然大悟一般,“来人,给他拿个垫子来。”
厚厚的羊毛垫取来后,宁府下人将那侍女粗暴地拎起,那只垫子被塞在了她的膝盖下。
“主子,管家那边查过册子了,这个人……是陛下送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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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送来的人。”李立反复玩味着这句话,“宁大人会手下留情么?”
“不。”依旧是眉眼带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他会……理解体谅的。”
“怎么处决她?”一袭黑衣的李院首依旧单膝跪在侍女身前,好奇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她看起来……挺痛苦的呢……”
一袭白衣的男子护在她的身后:“对了,你怎么想起了把她的牙全部敲了?”
“没什么。”她懒洋洋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回眸一笑,“我就是怕她牙中藏毒,落得个死无对证罢了。”
不远处,一其貌不扬的黑衣男子悄然出现:“主子,怎么处理掉?”
“随意。”他闲闲掸去压着树梢落在肩头的白雪,弯腰伸手将沂俐扶起,“快起来罢,李院首身子骨弱,若是冻坏了陛下又该责罚臣了。”
沂俐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揉了揉发酸的腿:“我倒是想看看你们宁府怎么处理尸体。”
“不难。”他俯身掸去了沂俐膝上沾着的雪花与枯草,“一刀封喉,然后直接把尸体扔在门口就行。”
“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收尸的。”
“哪一具尸体?”她咬牙切齿,笑吟吟地扬着眉毛,“是这一具尸体,还是你先前就处决掉的那人?”
“无妨。”他顺势揽过她的肩膀,而在外人看来这无异于好兄弟间勾肩搭背,“先前那个。”他笑着,扶着她,慢步走到了小路尽头的那间屋子,“需要臣陪着殿下么?”
“你留下陪我?”她笑意嫣然,鬓角碎发蹭在他的肩头上,“你若是留下陪我,黄舒明日怕是又要拉着你一顿问话了。”
“好。”南奕推开了门,亲自点好了插在烛台上的蜡烛,“你早点歇息罢,明日一早还要回格物书院。”
“嗯呐。”她背过身去,乖乖脱下大氅,看着挽翠在一旁拢好火盆,“我知道,要不我明日先去把这具尸体送往刑部?”
“不必多此一举了。”南奕眼底一丝厌恶闪过,“我有权处置家奴,只要悄悄把这具尸体悄悄送往城外便成。”
“好。”她钻入被窝,任由南奕躬身给自己掖好被角,“你也早点歇息罢。”
南奕抽出她发髻里的毛笔握在掌心,指尖似有意无意似的轻抚过她的面颊:“好,臣这就去歇息。”
沂俐侧卧在床,静静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随后掀开被子,猛然起身,披上了大氅:“挽翠,咱们跟上。”
“去哪里?”
“我听他口气,之前那位黄舒安插在他府上的眼线倒也不像是已经被处死的模样,倒更像是被控制住,被打断了腿或是被毒哑了。”她猝然转头,“否则,他怎么能保证两具尸体看起来一模一样?”
不仅仅是易容后假扮做眼线的死士与那眼线模样想象,还有两具尸体的腐朽程度——这一点只消刑部一验便能知道。
“殿下,这事小公爷已经坦白,您没必要再去探个究竟。”
“不。”她嘴角下垂,表情狰狞,倾城容颜竟不比刚刚那憔悴的侍女美上多少,“我只是想知道,南奕他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
“殿下,属下倒是觉着……小公爷能告诉您的都告诉您了。至于剩下的……或许是怕您糟心,也或许是不能告诉您的罢。”
“他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她扬了扬眉,系好大氅上缀着玉珠的黑绳,“还怕我糟心?”她左唇勾起,冷冷一笑,“本殿糟心事多了去了,也不差他那么一两件。”
远山黛色入鬓长眉如剔羽似的挑起,落下。她套上软底靴子,一个眼神示意着挽翠跟上。
“对了,殿下,对于长桑被国公府护卫杀害一事,您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沂俐面色如江南梅雨季节的天气般沉闷:“本殿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属下只想知道殿下有何感想。”
沂俐目光锐利了起来,只不过她锐利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挽翠身上,只是落在远处树梢,在远处树梢断裂坠落之时,那目光变得柔和温婉,收回,落在了挽翠身上。
她知道,挽翠这番疑惑,不过是想确认下人在自己心中地位罢了。
长桑与自己亲如姊妹,长桑死了自己若是不悲痛万分,那自己不是冷血又是什么?若是自己对待至亲至信之人都如此冷血,那挽翠又怎么会相信自己?
“你偏要知道,是么?”
她的眼神飘忽,时而落在雪花上,时而落在树梢上,但偏偏就不落在挽翠身上。
挽翠听她语气温和,也就壮起了胆子:“属下斗胆,还请殿下明示!”
“你说……一边是长桑,一边是国公府,我该选谁?”
挽翠跟在她身后,悄然走出了屋子:“按理说,我该选长桑,但我不能。”她的眸子里闪现出一丝像是痛苦一般的东西,“若是让我动国公府,我也能动,但身处我的位子,我必须考虑动了国公府的后果。”
她飘忽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挽翠身上:“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我也想替长桑复仇,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牵一发而动全身,虽说国公府明面上与朝政牵扯不多,但具体有多少牵扯我也不知道。”她的眸子微微眯起,眼底那抹幽蓝光泽倒更像是一抹出鞘冰刃,刺在远处一个虚无的东西上。
“我也不清楚若是我动了国公府,会不会给大沂惹来什么麻烦。”
“所以啊……”她轻笑一声,拍了拍挽翠的胳膊,“我只能忍着。”
转头,一双璀璨星眸认真盯着相貌平平的侍卫:“这个回答,你还满意么?”
挽翠躬身:“殿下心中想着的都是家国天下,有的是我等常人望尘莫及的胸襟。”
“倒也不必如此夸我。”沂俐努力压制着被这个冷脸护卫夸奖时心底冒出的飘飘然来,“我也不是没有感情冰冰冷冷的人,只要忠心跟了我,我自是会把你当作姊妹看待。”
“属下多谢殿下。”
“不必多礼,带路吧。”
“嗯?”
“这座宅子与国公府布局很是相似,我大概已经猜到南奕会把那女子藏在何处了。”她后退半步,跟在了挽翠身后,“我想,你堂堂明凤军首领想必也已经猜到了。”
“殿下当真是料事如神。”
“猜人的心思本殿还是很可以的。”她懒洋洋地揉了揉肩膀,半是警告半是戏谑地拍了拍挽翠的肩,“虽然你常常面若冰霜看得人想揍你,但我能看懂你在想什么。”
所以,你别给我耍花样。
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像是洪钟一般响彻在挽翠耳边,她也只能点点头:“挽翠的心思无需殿下猜测。”
沂俐表情怪异地瞥了她一眼。
“这样……自然是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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