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着李大人谦逊地退后让了一步,两两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李院首身手不错。”
沂俐笑吟吟地应了一声,不动神色地躲开了一只想要和自己勾肩搭背的胳膊:“你们……可以把卢俊带回去了么?”
她脚尖踢了踢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的卢俊,随随意意地吩咐:“你们走的时候记得把他也带走。”她咬着下唇似笑非笑地瞄了那十几名身着黑衣的学子,“你们几个,明日早晨早起一个时辰练武。”
“啊?”
“格物书院规定亥时歇下而现在已经子时了。”她微微偏身,让众人看到她身后屋子里的宫漏,“按照格物书院规定,院首有权处理违反书院规定学子。”她负手微微笑笑,“本院首就罚你们日日清晨卯时练武,不行么?”
“可以可以,怎么不可以。”众人瞥了一眼尚且躺在地面上的卢俊,腿微微抖了抖,“这格物书院,李院首您说了算。”
沂俐笑笑,微微躬身后挥手命人送客。
随后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屋子里,拉上窗帘拴好门栓,爬上了床,继续打坐去了。
翌日,那十几名学子都被铜锣声吵醒。
猛然睁眼时,看到的就是李大人身边那位不苟言笑的护卫弯着腰低着头丝丝瞪着自己,三步之外,则是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的李院首。
“一炷香时间。”她负手,“若是一炷香时间我在幽鸣轩见不到你,后果自负。”
屋外雪花飘飘,沂俐站在挽翠撑起的浅绿翠竹油纸伞下,拢好孔雀翎织就的大氅,看着站在幽鸣轩外一片空地上身着黑色单衣的学子们。
她看着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的学子们,满意地笑了。
洁白雪花落在绚烂孔雀翎上,那雪花的白落在耀眼高贵的蓝绿色之上,显得有一丝寡淡。
“你们,扎马步。”她手里捧着一盅银耳雪梨红枣枸杞甜汤,热气腾腾地抿上了一口,那冒着白烟的茶盅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热气腾腾地甜汤熏着她冰凉的面颊,竟在她两颊之处熏出了一丝红晕来。指尖轻触着温热的茶盅,原本发白泛紫的晶莹指尖也变得微红。
“这是谁送来的?”
“回殿下,这是南小公爷早早命手下护卫送来的。”
“南州么?”
“回殿下,南护卫易容做了南小公爷的模样,替南小公爷镇守大沂北部七城,但奴婢见那人带了卫国公府的令牌,才敢手下这汤的。”
“不错。”她将笑意藏在了那小茶盅后,垂下眼睫,轻轻吹去漂浮在汤汁表面的几颗枸杞,“有劳他费心了。”
“殿下,那长生殿内代表着南小公爷的那枚棋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与棋盘上一枚靠着边缘的白子交换了一下位置。不出殿下所料,那黄舒确实对南小公爷逐渐放下了戒心。”
“嗯?”她眼底泛起了弄弄的好奇,“哦?说来听听?”
“黄舒他已经允许南小公爷进长生殿了。”
沂俐捧着茶盅的手猛然垂下,她将手中的小茶盅递给了挽翠,缓缓擦了擦手:“进展这么快的么?”
“嗯。”挽翠回答得有些迟疑,“听碧澄居那边的线报,南小公爷虽然还在翰林院,但已经成为了黄舒心腹。”挽翠面若冰霜,“因而也成功打入了沥城官场。”她抬眸,“黄舒也给他赐了宅子,就在与皇宫一墙之隔的地方。”
沂俐笑意浅浅:“是么?这样……是方便他深更半夜入宫么?”
“不知道。”挽翠回答得老老实实,“若是小公爷能获得黄舒信任,那么……”
“确实。”沂俐望着一群蹲着马步的学子,咬了咬下唇,“步步为营,他可以的。”
“那若是……”
“看情况。”沂俐抬头凝视着在雪地里扎着马步的黑衣学子们,面色有些凝重,“而且,我笃定黄舒不敢杀他。”
一股杀气袭来,卢俊腿抖了抖。
“咦?哪里来的杀意?你们快去看看是不是有刺客来了……”
“卢公子,院首罚咱们蹲马步呢……”
沂俐似是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声,一个眼刀飞去,而那眼神落在他们身上时,却又化作盈盈笑意。
卢俊只觉得脖子一冷,汗毛炸起,他脖子一缩,朝着那股杀意出现的方向望去,看到的却是李院首的笑容。
他要杀自己?——这是卢俊的第一念想。
不对,他随即便否决的自己的想法——李院首与自己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自己?
还是说……还是说他想起了什么事情来,所以心底泛起了杀意?
但李立他不是当今圣上从宫里侍卫之中选出来的么?为何会有这么大戾气?
他一个不留神,腿抽筋了……他抖了抖,倒在了地上。
“下盘不稳。”李院首鬼魅似的“飘”到了他的面前,“若是你下盘稳了,武功或许能更上一层楼。”
卢俊看着李院首不怀好意的笑容,又是一愣。
“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你别过来……”
沂俐俯下身去,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
手很柔软,但掌心粗糙,布满了茧子。
卢俊又是一愣。
这双手,倒是像大户人家习武女孩儿的手。
袖子在手腕处紧紧收紧,但卢俊见过李院首的手腕。
他不动声色地抓住了李院首的手腕,缓缓站了起来。
李院首是陛下派来的人,但陛下知道他派来格物书院的院首可能会是一名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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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着下唇,含混不清地朝着沂俐道了谢。
“多谢李院首。”
“不谢。”身着华裳的李院首笑吟吟地松开了他,“既然你站起来了,那就继续蹲马步呗……”他踢了踢他的脚踝,“下盘不稳,重心过高,白瞎了那么高的武功了。”
卢俊见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微微一怔。
“你。”站在面前的李院首俯身点了点他的脑壳儿,“即日起,每天都早起练武,直到……”她笑了笑,“直到你能打败本院首为止。”
她的下颌骨微微抬起,挑衅似的望着眼前的男孩儿:“否则你那三千两黄金就别想要了。”
“不过三千两。”卢俊依旧嘴硬,“三千两黄金不过是小爷我一个月的零花钱罢了……”
“是么?”身披孔雀翎大氅的沂俐笑吟吟地俯身望着他,“那依照格物书院规定,本院首有资格随意处置你。”
卢俊想起了自己的老爹和大哥,冷汗顿时冒了下来:“我练。”陛下挑选护卫时挑中的格物书院院首,想来武功也是不会差的。
他换上了衣一副极为谄媚的笑容:“能得院首亲自教授武功,是卢某荣幸。”
沂俐偏了偏脑袋:“挽翠,交给你了。”
转身离去时,她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咬牙切齿的笑容。
自己何时说过要指点他的武功了?
转身之时,嘴角僵硬的笑意隐去,取而代之的便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算计的模样。
这个小子,倒是精明得很,和他那个富商老爹一模一样。
大氅的下摆悬在地面之上一寸的地方,时不时浅浅擦过,留下一道一道深深浅浅的痕迹。而雪地上却没有留下一只脚印——她使出了轻功。
她一边走着,一边含笑颔首,笑吟吟地望着齐刷刷转头震惊望着自己的格物书院学子们。
随后而来的便是李院首身边那位古怪护卫的“善意”提醒:“你的胳膊,再往上抬一点。”
一根竹尺挑起了胳膊。
“再往上抬一点。”
“腿别抖。”
紧接而来的是扫在脚踝上的一脚:“怎么一踢就倒啊?”
沂俐捕捉到雪花飞溅腾起的细碎声音,缓缓回首,毫不怜悯地望着刚刚“扑通”一声重重砸在了地面上的学子。
“可惜了。”她遗憾地望着那人形的大坑,“这么美的雪景就这么被你们破坏了。”
众人躲开了她的目光。
她也不气恼也不在意,只是抬手指了指那大坑,袖间白练箭矢般飞出,将那只大坑抹平,丝毫没有人摔落过的痕迹。
而她也只是抖了抖衣袖,将那根白练收回。那根不沾一丝水迹的泛着淡淡丝光的白练在她手腕缠绕了几圈,水蛇一般地收回袖中不见了。
众人像是看着鬼魅一般地看着她。
他们见过用剑的用刀的,也听说过庭治殿里那位擅长使用长鞭,也听说过大沂战神南奕曾经使用过扇子替庭治殿里重病的那位挡过暗箭,却没见过有人能将白练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坚若玄铁剑,却又保留着白练应有的柔软。
卢俊站在一旁揉了揉眼睛,强忍住内心的狂喜。
待他目送着那纤弱的背影摇摇晃晃地离开幽鸣轩时,回忆了一下昨日在小院之内见到的所有机关。
好像有点……不太记得清了。
但若是落在树梢上,从树梢上落在那间小屋门口,是否就可以避开所有机关了?
半夜,他换上格物书院统一的黑色粗布衣裳,待同舍的同窗们酣然入睡后,翻出了窗户,沿着书院小厮下人扫出的一条小路,静悄悄地摸向了沂俐的小屋。
如他所料,那些树上,确实没有设下机关,但他稳稳落在沂俐屋前时,无数支短箭奔着他的后心而来!
他一怔,倒在地上,顺势打了个滚,这时,屋门猛然打开,那条白练缠上了他的腰,将他卷入了屋内。
卢俊抬眼时,眼角余光无意间瞄到蒙着绿纱的窗外有一抹白色袍角飘过。
他有些迷惑:“刚刚有人来过吗?”
“没有。”沂俐假装去取窗前一张小圆桌上的一只玉簪,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他面前,“你们院首我怎么可能衣冠不整地见人?”
她笑着,熟练地挽起黑锻般丝滑的长发,随手拽过搭在椅背上的大氅,披在了中衣外:“深夜登门,有何贵干?”
谁知卢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私自闯入书院院首书房,该罚;半夜私自闲逛,该罚。”
“所以,请回吧。”
回去领罚。
沂俐回眸,与挽翠对视了一眼,挽翠难得笑笑,就在她抬手时,卢俊扑在了沂俐脚边,拽住了她的大氅:“我不走,外面……外面指不定有什么机关。”
“没事。”沂俐磨了磨牙,将大氅下摆从他手中费力地抽了出来,“保证给你扔到树上,让你原路返回。”
“来都来了……”沂俐望着他谄媚的笑容,“您就收留收留我呗。”
沂俐向后,退在了距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
“每个月给您三千两黄金。”
沂俐不为所动。
“企图贿赂格物书院院首,依照格物书院规定,该罚。”
“再加三千两白银。”
沂俐提着大氅的手一松,她上前一步,蹲下将那大氅塞入卢俊手里。
“看在你这么诚挚的份儿上,为师就收了你这个徒儿。”她深吸一口气,微微闭眼时,似乎看到了满屋子的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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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月三千两黄金加上三千两白银……她克制不住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或许还有卢家的万贯家财……
她弯下腰去扶起了卢小公子:“既然你拜了本院首为师,那就得按照本院首的规矩行事。”
挽翠适时地塞了一张小凳来,沂俐亲自扶着卢俊坐下。
“本院首最不爱的就是这些繁文缛节,所以啊……”她坐在了卢俊对面,“所以,日后你见着我行拱手礼即可。”
卢俊不知李院首的态度为何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他颤颤巍巍地结果沂俐递来的青花瓷小茶杯,拘谨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这是……陛下赐的茶么?”
“嗯?”
沂俐疑惑地瞄了他一眼,“或许吧,我也记不太清了……那么多茶混在一块儿,我就随便拿了一块茶饼,敲了一小块,随便泡了点茶……”
卢俊小心翼翼地放下他手中那只青花瓷小茶杯。
那是宫中的样式。
所以他肯定李院首绝对不会是陛下选护卫时看中的人那么简单。
而且他也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个气质华贵艳丽的院首收他为徒的目的绝对不会是为了钱——毕竟他是一个可以随随意意敲开一块茶饼的人……
“内个……师傅,刚刚那茶能再给学生分一点么?”他小心翼翼地瞄着那白瓷的茶壶,“学生有些渴了……”
“嗯好。”沂俐转身命挽翠将那几块茶饼包了起来,“这些给你,你明儿带我去见见你父亲。”她垂眸,冷然一笑,“毕竟家中幼子拜师一事,还是要让父母知道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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