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南奕解开斗篷裹住了沂俐的脑袋,她笑嘻嘻地从斗篷缝隙间观察着雨中的玉城。
玉城多产美玉因而富庶。
城内玉石经过能工巧匠之手,便成了一件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销往芜疆各处,甚至大沂。
男子下颚流畅,雨滴顺着光滑肌肤滑落,冲去脖颈上残留着的凝固血迹,落入衣领,竟比巧匠雕出的人物还要更美艳精致一些。
而他的眉眼更如墨玉雕琢镶嵌一般,漆黑低调却又亮眼。
他抬手拭去面颊上的水珠,朝着女孩儿微微一笑。
沂俐指了指那件金色丝线绣出麒麟纹样的羽毛密织斗篷,望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你不用吗?”
“不了。”他用指腹擦去女孩儿面颊上沾上的一点水珠,“我没事,但你不能着凉了。”
沂俐好奇地撩起那件孔雀尾羽斗篷的一角,星眸里闪烁着好奇:“回同方会馆吗?”
南奕眉眼带笑。
“不,咱们直接去景阳宫。”
他再次俯身,撩开女孩儿额角前湿漉漉的头发,嘴角噙笑:“这么重要的场合,我们大沂的郡主,必须得在场啊。”
翻身下马,随两人入宫的明凤军接过缰绳。软底长靴踏在被水冲刷得清亮的硬石板上,倒映出几条颀长的身影。
软底靴缓缓踏上汉白玉台阶。腰间佩环叮当,打破了死水般沉寂。
珩阳殿上,一白发女子披头散发地傲立与案边,而她身旁的玉紫恒面色惨白,不住战栗。
他听到两人脚步声渐进,猛然抬首,十二冕旒冠落地,珠串丝线断裂,珠子噼啪落地,滚出很远。
沂俐低头,用脚尖挡住了噼啪乱滚的珠子,她解下斗篷,雨滴顺着孔雀尾羽滴落,落在珩阳殿那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木质地板上。
玉紫恒望着雨滴落地,怔怔抬首,虚虚扶了扶已经跌落在地的冕旒,怔怔地盯着南奕含笑的瑞凤眸:“银草……还挺有效的?”
南奕抬手擦了擦额角上雨滴,嘴角依旧噙笑:“是啊,还挺好的……”眼波流转,目光落在玉紫恒身上,“至少把你下的毒给解了,不是吗?”
玉紫恒冷冷笑了:“那蛊毒没有把你毒死,这是可惜了。”
他原以为南奕会暴跳如雷,谁只某人却只是笑嘻嘻地将脑袋转向了沂俐:“郡主,你看,果真就是他。”
玉紫恒语塞。
沂俐躲在他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袖:“南奕,别同他废话,先让他把玉玺交出来。”
她的声音不是很大,甜蜜中带着一丝清冷——就如同她此刻看着玉紫恒的表情一样。
南奕点点头,他抬手示意随他进宫的攻城军队,眼底依旧泛着笑意:“郡主说得是。”他瞄了瞄沂俐散落的长发,微翘眼角里有种不太正经的笑容,“快去把玉玺找来。”
顿了顿,随即悠悠道:“然后找位工匠来,把那玉玺给郡主改成一枚玉簪。”
他抱歉似的看着玉紫恒:“听闻玉成以玉石闻名,南奕今日只想……见识一下。”
沂俐好奇扬起头:“不用交给陛下么?”
南奕负手,呵呵一笑:“郡主,这是我大沂版图。有陛下手中那块玉玺,足矣。”
所以那块原本属于芜疆的玉玺,毁了便是。
玉紫恒脸色煞白,满是怒气的声音抖得如筛糠一般:“南奕,你不要欺人太甚。”
南奕听着他变了调儿的声音,笑吟吟地在珩阳殿中找了一张软榻,坐下,他耸肩:“欺负你?”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拂去玄铁剑上残留的血水,笑容越发放荡了起来,“我欺负你,但你拿什么指责我呢?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沂俐跟着搜宫的军队从珩阳殿屏风后的后门,入了宫。
大殿之内香烟袅袅,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气定神闲的南奕与心如死灰的玉紫恒。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大沂为王。”他指了指自己,“你为倭寇。”他指了指玉紫恒,“我南奕受景顺大帝皇命前来芜疆剿灭倭寇理所应当,不知怎么到你口中就变成欺负了?”
玉紫恒定了定神,眼神随即又变得茫然。
皇朝倾覆,王公尽降,他们的前途一片大好,而芜疆只剩下他这个皇,余生已经注定。
他早该想到这些的。
君临天下又如何?到头来,他不过是对着一局残棋,照着十盏青灯,写着百曲悲歌,饮着千杯浊酒,看着万人离去的孤家寡人而已。
那个惹人生厌的清冷声音又淡淡响起。
“所以,”南奕语气有些同情,“若是你认错,或许景顺大帝会饶你一命。”
玉紫恒面容扭曲了起来,猛然间,他笑了。南奕听到这疯癫的笑容,稍稍向后挪了挪,指尖有意无意轻触着腰间玄铁剑,微微蹙眉。
“认错?我何错之有?”玉紫恒逼视着南奕,“你们大沂建国不也是这么一步一步走来的吗?或者,”他慢慢逼近了南奕,“南奕你是觉得你们可以,我就不可以?”他眯起了眼睛,俯身望着南奕。
南奕随随意意地瘫在那软榻上,懒洋洋地抬眼望了一眼怒气冲冲的玉紫恒:“不一样。”他语气淡淡的,“至少景顺大帝不会对同昌公主下手。”他抬手,戳了戳玉紫恒的胸口,语气有些百无聊赖,“而你不一样。”
他猛然起身,眼眸里顿时充斥着怒气:“你对皓阳郡主下手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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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同昌呢?你暗地里找她,又将衣衫不整的她扔在了张公子出现的屋子里。”玉紫恒伸手抓住了南奕的衣领,“南奕,景顺大帝知道你是这么卑鄙无耻下流的人么?”
南奕像是被逼急了,他一向彬彬有礼温和清润的双眸中突然出现了一股匪气,他望着玉紫恒,半晌,慢慢笑了:“知道啊。”他认认真真地盯着玉紫恒火星乱窜的眸子,承认得干脆爽快不要脸,“大沂京城中最富盛名的临风楼就是我的产业。”
玉紫恒似乎是没有料到南奕会这么回答,他的手紧了紧。
睫毛垂下,遮住了晦暗不明的双眸。
南奕垂眸望着他紧紧抓住自己衣裳的手,眯起了眼睛,像是饶有兴趣研究他的手似的:“放手。”
玉紫恒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不放!”
南奕伸手,慢慢掰下玉紫恒紧紧抓住自己衣裳铁钳般的手,像投掷垃圾一般将那瞬间变得绵软的胳膊狠狠扔下:“南州!带人将他押下去,明日你亲自带兵押解他入京。”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张扬又猖狂的笑容,“如他所愿,让陛下亲自处决他。”
大殿中,国公府护卫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
他弯下腰,挑起被制服跪在地面上的玉紫恒的下巴,笑得越发邪魅狂娟:“是吧?毕竟……玉紫恒你好像也只服陛下一人呢……”
南奕掸了掸刚刚接触了玉紫恒下巴的手,目送着他被押解出珩阳殿,摸了摸刚刚被他累得死死脖颈,忍不住剧烈咳了两声。
好痛……
咳嗽时捂住口鼻的手帕上沾上了点点血丝。
紧接着,腰腹部也隐隐作痛,他转身,准备离开时——
“南奕!”
南奕回眸,不耐烦地挑眉望着玉紫恒示意他有屁快放。
“同昌……”
“我会派人照顾好她的。”他脱力似的慢慢坐下,“同昌公主……她是无辜的。”
他当着玉紫恒的面,命令手下移去了玉紫恒平日里最爱的那把龙椅。
“我会派人照顾她成长,会安排她嫁个好人家。”南奕望着玉紫恒,微微挑了因阴寒湿气而变得苍白,却又被丝丝鲜血染得通红的唇,“你安心好了。”
玉紫恒像是放下心来似的,叹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身着盔甲的士兵身后,离开了珩阳殿。
大殿之外,丹桂簌簌落下,铺了一地金红色,玉紫恒笑了,眼角与嘴角泛起因操劳过度而悄然生出的细纹。他一步一回首,一步一叹气,最终,还是踩着那满地湿漉漉的碎金,去了他最爱的玉真殿。
南奕望着他的身影,默然。
半夜。
士兵们在礼部官员们的指挥下忙忙碌碌地用景仁宫库房中找到了正红色帷幔装饰着景阳宫的珩阳殿。
“小公爷,您看着这颜色如何?郡主她会喜欢么?”
南奕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时不时地望着珩阳殿东北角的玉真殿。
“唔……还挺好的,你们看着办就好,郡主她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
礼部吴老头儿望着心不在焉的南奕,也不再好意思去打扰他。他不住瞄着满身尘土混着血迹的南奕,摇了摇头,手背在身后,咂咂嘴,离开了他身边。
灯火通明的景阳宫玉真殿内越发的明亮。
就如那元宵闹灯之夜万家灯火花烛般明亮,照亮了雨夜后一片沉寂的景阳宫。
南奕站在珩阳殿中,眯眼眺望着玉真殿的方向,心口猛然揪起。
“南州?”
“主子,何事?”
南奕嘴角下撇,冷眼望着四周忙忙碌碌准备皓阳郡主及笄大典的士兵与官员们:“你派人守在玉真殿门口了么?”
南州顺着南奕目光方向看去,倒吸一口凉气。
随即,兔子似的窜了出去。
耳边还回响着自家主子嗓音中带着笑意的威胁:“若是玉紫恒出了事,你也不用同我回大沂了。”
南州抖抖索索地去了玉真殿。
不出南奕所料,玉真殿内所有烛台都被玉紫恒推倒,火星或是溅在木质摆件家具上,或是顺着锦缎帷幔与纱织帘子向上窜着,很快便窜上了玉真殿梁木上。
南州不顾火势正旺,推门而入。
玉真殿正中,是将自己吊在了主梁上的玉紫恒。
南州手中弯刀飞出,割断了玉紫恒用于上吊的白绫,奄奄一息的玉紫恒急速坠落,南州冲上前,扛着麻袋似的将他扛在了肩上。
坐在珩阳殿中的南奕坐在景阳宫宫人搬来的桌案前,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另一只手轻轻推倒了景阳宫下人刚端上的烛台。
他瞄了一眼越烧越旺的玉真殿,似是看到了急速下坠的人体,撩着宽带袖袍抓起放在桌案上的玄铁剑,疾步转过珩阳殿中九龙飞天金镶玉屏风,飘飘然走出了珩阳殿后门。
脚步声风,袍角飘起。
宫中下人望着被他推倒后熄灭的烛台,仓皇跪地,直到看到那抹沾着发黑血迹的黑色锦缎袍角从眼前飘过,才勉强松了口气。
虽说那人时时面带笑容,但……他周身戾气与血腥却能给他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他眉眼冷峻地出现在玉真殿,冷眼望着被南州拖出来的半死不活的玉紫恒。
“南州。”
抹了一脸黑灰的南州半跪在玉紫恒身边,不住地掐着他的人中。
“嗯?”
“现在,你带着御林军印信,亲自将他送到陛下眼前。”南奕眼眸深邃,低头怔怔望着自戕未遂的玉紫恒,“务必活着送回去。”
玉紫恒若是死了,南奕此番西征心血就浪费了一多半。
“还有。”南奕挑眉,“明日皓阳郡主及笄大典就在景阳宫举行。”
他看着面色犯难的南州,轻轻哼了一声:“若是出了差池,就不用回国公府了!”
南州望着自家主子远去的背影,狠狠地捶地。
“听到没有,明儿都给我注意点……这破地方谁愿意呆谁呆着去……”他想起荒山野林中各种奇奇怪怪的小动物,吓得哆嗦了一下,“反正小爷我是呆不下去的。”他愤愤地望着南奕远去的背影,小声嘀咕了起来:“那皓阳郡主有什么好的……”
南奕像是听到他的唠叨似的,猛然回首,挑眉望了他一眼。
“至少没有你这么啰嗦。”
一旁的护卫见南奕面色不善,哆哆嗦嗦地捂住了南州那张不把门的嘴,将他拖走了。
“对了,还有后宫妃嫔,王子皇孙,都用大车统一送回京城。”南奕微微蹙眉,“一切交由陛下处置,你们务必要保证所有人安全。”他冷冷乜斜了在不远处被两人困住不住挣扎的南州,翻了个白眼,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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