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睡的很香，周从文每隔两个小时听一次心音、双肺呼吸音。12点之后，患者睡醒，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四周，他和周从文四目相对。

    “醒了。”周从文打了一个招呼，像极了在早市遇到了老邻居，习惯性的问候吃了么。

    这句话和监护室的环境格格不入，简单、轻松到了极点。

    “我……”患者有些迟疑。

    “怎么了？”周从文微笑，眼睛眯起来。

    “我怎么不觉得疼呢？”患者犹豫问道。

    “之前给你用了杜冷丁。”周从文道。

    虽然很多年后临床用药准则已经把杜冷丁修改成皮下注射或者静脉推吗啡，可周从文依旧习惯于用杜冷丁这种药。

    “还会疼么，周医生。”患者问道。

    “还会，但口子就这么大。”周从文用手比划了一下。

    患者的眼睛瞪大，看着周从文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距离。

    “周医生，你没开玩笑吧。我30年前做阑尾炎的口子都比这个大。”

    “当然不开玩笑，治病呢，可能随便说着玩么。”周从文笑道，“不过腿上的切口有点长，取的大隐静脉。或许过很多年以后，用腔镜可以只打两个眼就能取，不用那么长的手术切口了。”

    患者听懵了，他完全不知道周从文在说什么。

    “现在感觉怎么样？”周从文问道。

    “我觉得我精力充沛，从前总是胸闷气短，现在完全感觉不到。”患者试探回答道。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周从文的表情，不知道自己的回答符合不符合周从文的心思。

    对医生的尊重中带着点畏惧，周从文见得多了，他微微一笑。

    “当然，从前心肌缺血，只能提供不到一半的血液。马达都没电了，身体能舒服才怪。

    而且你的身体早已经适应了这种情况，用你的话说就是老了。”

    “不是老了么？黄土都埋到这儿了。”患者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当然不是。”周从文道，“你才七十多，现在的医疗条件活过一百岁很正常。咱东北略差一点，南方八十多岁的老人家们赶集的有的是。”

    患者的眼睛里猛然有了光。

    再活五百年，这种心思谁没有。

    “躺着休息吧。”周从文道，“明天一早咱们全国最好的心外科医生来看你的情况，我给你换药，条件允许我就带你出icu。”

    “我不困了，今天睡的太多。”

    “别紧张，放轻松。”周从文很轻松的说道，“可能在手术前你听人说这是大手术，或者你已经做好了没办法下手术台的心理准备，但都过去了。

    手术很成功，看现在的情况，要是你想，明天可以自己拎着瓶子、袋子走出icu。”

    “……”患者认真的看着周从文。

    虽然周从文说的是一个好消息，特别好的消息，可显得是那么的不真实。

    忽然，icu里的灯光闪了一下。

    监护仪和呼吸机的声音连成一片。

    周从文皱眉扫了一眼，刚刚那一瞬间应该是无名原因断电，机器都在重新启动。

    “睡吧。”周从文站起来，拍了拍患者的肩膀以示安慰，“明天我老板来看你……”

    正说着，整个监护室彻底黑了下去，仿佛永夜降临。

    刚在忙碌的小护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声尖叫。

    “停电，别担心。”周从文和患者说道。

    “医院也会停电啊。”患者有些疑惑。

    “有备用电，马上就会来的。”周从文想起夏天江海市三院停电的那次事故。

    以周从文从医的经验来看，医院短时间断电偶尔会发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黑暗中，监护仪和呼吸机备用电源启动，电子仪器的声音此起彼伏，努力恢复着正常的工作、维系患者的生命体征。

    “叫住院总起来，微量泵有多少台，抓紧时间统计。”周从文沉声说道，“能静脉给先静脉给，别慌。喂！拿手电走路，别撞到……”

    周从文话声未落，慌乱的小护士撞到了换药车上。

    电子仪器的光芒亮起，黑乎乎的icu里到处都是怪异的色彩。

    有灯光的时候很难看见眼前这种景象，人影穿梭，懵懵懂懂，看着略有些阴森。

    周从文想起了一个传说——每一间重症监护室里都会有很多不愿意离开的魂魄，所以每个医院的重症里是闹鬼的都市传说最多的地儿。

    要是真有鬼就好了，也就不用那么畏惧死亡的出现，周从文心里想到。

    几秒钟后，住院总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听脚步声应该是慌张的一路奔跑，拖鞋都掉了一只，她赤着一只脚跑回来。

    一声尖叫撕破诡异的画面。

    这叫声不是之前措手不及的声音，icu的住院总似乎看到了什么，荧光微弱映在脸上，周从文看到了她表情扭曲怪异，眼睛瞪大，正下意识的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标准的见鬼画面。

    周从文马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目光落定的一刹那，周从文全身血液瞬间凝结成冰，整个人惊呆了。

    刹那之间所有机器的声音低顿遥远，只有心音在鼓膜旁用力的回荡，仿佛有一面战鼓在咚咚咚的敲。

    一张床位上的患者正缓缓坐起来。

    二院重症监护室的患者病情都很重，周从文进来之后和袁清遥闲聊的时候观察了所有患者，知道那张床位上的患者是一个癌晚的病人，家里一直不放弃，不管花多少钱都要努力维持，哪怕只维持一天也好。

    患者处于终末期，按照周从文的判断，今天晚上就有可能会呼吸循环骤停，多脏器衰竭死亡。

    刚刚经过一次抢救，患者已经陷入死前深大呼吸状态，住院总去和患者家属交代，准备送人出去。

    可是就在此刻……

    一片机器的荧光色彩中、停电瞬间的黑暗中，所有人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刚刚灯光的色彩，他却在病床上缓缓……缓缓……的坐了起来。

    死而复生？

    周从文后背的寒毛竖起，随手拿起身边的一个无菌单盖在自己患者的眼睛上，“睡吧。”

    说完，他大步走过去，挡在受到惊吓的小护士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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