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6章蚣蝮
真人秀的现场很安静,安静到针落有声,邵南音无所适从地扭动了一下肩膀,看向周围黑暗中观众席上的人们,他们对于这出格、不公的问答环节出奇的没有感到愤怒和不满,他们都很沉寂,在恰当的时候成为了剧场中的木偶,充当满座的阴影之一,一双双黄金瞳木然死寂。
在寂静中,林年伸手轻轻抹了一下熔红黄金瞳的眼角,那里渗透出了几抹鲜血,那是因为脑血管内血压过高,血液流动过快导致的现象,眼底的血管稍有破裂,但很快就为暴血而自愈,但那些渗出的鲜血依旧是从眼角流出,在聚光灯下显得有些扎眼。
“缺失记忆被找回的感觉并不好受,不是么?”主持人看着林年那温红的眼眸打趣,“其实想让人忘记一件事并不难,通常只需要通过造成脑积血,让血块压迫准确的记忆神经就能导致局部性失忆,但这种手段的缺点是血块被放出后记忆就会恢复,所以远不如解离性失忆来的高明。”
“失忆症(Anesia)这个词源自于希腊文μνησα,在龙语中的读音则是——”主持人念出了一段绕口如歌般的音律,让人脑海中浮现起藤蔓在雨水中生长的阴影形状。
“对于一部分精通这个‘规则’的龙类来说,记忆从来不是抽象的神经元和突触之间的物理、化学变化。在它们独特的视角和理解中,记忆是拥有着真实‘本质’的一个东西,是可以摸得到,看得清的实体。”主持人伸手抵住自己的太阳穴,“记忆和大脑的可塑性对它们而言等同于线路配线的自由度——就像一张拼图,可以拆分,可以重组,可以构成不一样的图案。”
“很明显,林年,你的这块拼图,是被拆分重组过的。拼图的碎片本身就该严丝合缝地契合在板内,倘若塞入不合形状、尺寸的水平,即使将板内塞得严严实实,那股违和感也会不断在碎片中传递奔流,直到某一天一个契机,一股外力轻轻地触碰上去——砰!”主持人双手捏拳凑在一起,随着口中的拟声词开花般放开,十根手指不断抖动。
林年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手指关节抵住的力量可能有些过大了,蝶骨大翼在指骨的挤压中发出“咔咔”的声音,大量的脑血管撕裂又愈合,那股钻心的剧痛在颅骨内传递,却没有让他的表情变化半分。
那些错误的记忆开始重组,就连一些遗忘的细节也浮现眼前,首当其冲的就是火车南站时的那场疯狂的战斗,那不知名的敌人身上那块被人忽略的阴影终于揭开了,她的模样在林年的眼前显得如此生动,那象征顶位血统的熔红龙瞳,肆意威严的面容,以及举手投足之间的龙威——他怎么能忽略这些,怎么能无视这些?
是了,他们联手了,皇帝与大地与山之王,如果他们联手的话,火车南站中那些诡异和不和谐的一幕幕都能有合理的解释,祂为大地与山之王隐藏了身份,让她袭击了卡塞尔学院的专员雷蒙德,去为皇帝抢夺那份不容外泄的文件,他们之间有着惊天的密谋,只等着在现在,在这个尼伯龙根中爆发。
更多、更多的记忆显得充实了,大地与山之王在很早以前就试探过他,接触过他,那时的他还懵懂青涩并未踏足那个危险的世界,于是自然该有人站出来将那些恶意挡在外面——皇帝,似乎对于这方面的职责,祂向来都是一个完美的家长。
真是有趣,原来自己被称为‘太子’不是没有道理的,皇帝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现身了,步入了他人生的布局,祂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从未远离过,就像一个完美的家主,为他铺出了一条宽阔、坎坷但却一览无遗的道路。
“所以,你是谁?”林年看向主持人低声问道。
在记忆恢复,确保这里面没有猫腻之后,首先一个巨大的问题压过了大地与山之王的真实身份,乃至皇帝蓄谋已久的阴谋,放在了林年的面前,他不得不先解决掉这个问题,得到一个值得信服的答案才能将这场“问答”继续下去。
“我是摩根·弗里曼啊,你们最忠实的朋友。”主持人笑着说,依旧是那张黑人上帝的模样,依旧是那磁性睿智的嗓音。
“伱到底是谁?”林年步步紧逼,丝毫没有给对方打哈哈的余地,他要得到一个答案,一个没有谜语的答案。
“我是谁真的很重要吗?重要的是我能带给你什么吧?”主持人脸上的笑容渐渐缓了下来,“但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并非属于皇帝的一边,所以你完全可以当我是第三方势力皇帝、混血种、龙族以外的第三方势力!”
就像是一个玩笑,被塞进了二踢脚里顺着那话语的引线炸开在了真人秀的舞台上。主持人自称不属于皇帝一方,这个消息足够让任何听见的人感到匪夷所思和不可置信。
真人秀舞台周围的pa们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看见舞台上所发生的一切,待机在黑暗之中等待着指示。
没有什么能反驳主持人的话,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不符合任何一方的利益,为林年找回那些缺失的记忆对什么人有好处?林年想不出来,就如同他所说的一样,重点永远都不在于他是什么人,而是他在做什么。
林年从一开始就认为这个摩根·弗里曼形象的主持人大有可能是皇帝的变体,也就是由皇帝降临的载体,他的一举一动,他那种戏谑的,不把生命当做一回事的态度实在是太相似了,但现在他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最初的判断。
“现在能让我们继续回到正题上吗?”主持人等待着林年思考了数十秒,最后摊了摊手看向舞台四周,“我们还处在节目现场呢!”
“好。”林年淡淡地说,带有血迹的手指从凹下的太阳穴上放了下来,那些凹陷的骨骼以及肌肉神经开始回弹恢复原状,过高血压的脑血管也渐渐恢复常态。
他有了自己的打算。
“那么,请听第二题。”主持人手中换了一张提词卡,“众所周知,苏晓樯作为皇帝刻意安插在林年身边的暗子——”
一只手陷入了主持人那张黑色的脸庞,五根手指的指骨都按进了那张老人面颊的肉骨里,尖锐的指刺扎穿了大脑、眼球以及各类神经组织,在一声爆响中连头带人一起掷飞了出去,就像棒球手丢出了一枚时速200公里的超极限投球,飞跃了整个舞台撞在了黑暗中的墙壁上化作一滩扩散的肉泥“啪”一声溅开。
林年站在空荡的V字座椅旁,右手上还残留着脑组织液和鲜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黑暗里墙壁上那一滩人泥,被震碎的骨骼和肌肉在肉泥中缓慢剥落墙壁摔在地上,只是一次撞击,作为人体支撑的骨架以及维生的内脏都被恐怖的冲击力震散掉了,没有人能在这种投掷下活过来,就算他的言灵是‘不动御令’也不可以。
整个真人秀现场陷入了死寂。
冰封般的冷冻安静地席卷着全场,就像在冰原上眺望天边黑色的雪风暴,寂静无声,但却充满着毁灭和冰冷的气息。
主持人应该也料到了吧?在问出这道题目的时候,他就会被林年杀死,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念了,那么如他所愿,林年杀了他。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闯关游戏就这么结束了,因为规则中似乎没有写着“不可以杀死主持人”。
主持人死掉了,那么换一个就好了。
换一个更好的。
换一个更适合现在情景的。
女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众所周知,苏晓樯作为皇帝刻意安插在林年身边的暗子,在苏晓樯并不知情的情况下,皇帝以她作为楔子(此处楔子取插在木器的榫子缝里的木片,可使接榫的地方不活动为义)秘密完成了林年所不知晓的神秘契约,契约共分为四个阶段完成,每一个阶段都严格遵守着‘等价交换’的规则以保证契约本身的效力。”
黑暗中,六个pa中的其中一个脱离了节点的驻留走了出来,在林年冰冷的注视下慢慢走上了舞台坐在了V字座椅的一侧。
她看向林年继续说,“已知契约的四个阶段,分别对应规则上的四次夺取与赐予,契约在第一次生效时,赐予了林年无上之躯的重生,那么相对于的,祂从苏晓樯身上所夺取的是以下哪一个选项所对应的珍贵之物?
“A:财富B:健康C:美色D:记忆”
“请作答。”主持人看向林年说道。
从摩根·弗里曼换做了pa,可能是形象的改变,让她的气质和说话的感觉也变得有些讨厌了起来,冷淡,中性,如手术刀般冰冷又锋锐。
“给我一个不拆了这里的理由。”林年看着她,瞳眸在燃烧。
真人秀舞台的观众席上,邵南音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沙发椅深处,虽然现场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战斗或者声势浩大的动静,但在无形之中,从舞台中央那个男孩身上爆发出的惊涛骇浪般的龙威和压迫感已经让她这个纯血龙类都感受到胆战心惊——简直就像觐见那些尊贵存在一样令人四肢百骸都碳化僵硬。
龙威席卷!
真他妈是个怪物,邵南音不知道第几次这么想了。
“别像是小孩子一样。”
然而,离林年最近的主持人却没有被那恐怖的威压所影响,她的身躯很矮,所以坐在较高的V字椅上双脚是悬空的。
她凝望着林年说,“到头来,要怪就怪你在明珠塔的时候选择带上了她。”
林年和她四目相对。
“那是一个很明显的阳谋,皇帝给了你一个带上她的理由,你便咬下了那颗迷人的诱饵,那么自然你就早该想到随之而来的代价是沉重的——世上所有的礼物都标好了价码,而你所期望的与她的爱情则是价码最高的那一档。”
“你也应该早就知道了吧,苏晓樯和皇帝之间冥冥之中一直存在着一股联系,这股联系你无法去证明,无法去寻找,但却是真实存在的。”她盯住林年沸腾的瞳眸说,“你所感受到的那股联系就是那道契约,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一的命运契约。”
“顺带一提。”主持人看向舞台深处打了一个响指,侧头瞥了一眼林年,“我觉得你应该看看第二道问题的神秘奖励再做掀不掀桌的决定。”
在舞台深处,一个pa捧着一个暗红如血色的木匣子走到了林年的跟前,她将木匣子向着林年的一面打开了,里面躺在红鹅绒中的是半块腐朽的龟背壳,它的形状被有意打磨成了一把短匕弯刀的模样,刃壳上繁密的同心圆生长纹象征着它的主人生前不可思议的寿命。
“蚣蝮的龟壳,象征着历史上最为强大契约之一的炼金物品。”主持人看着聚光灯下那半块刀状的龟壳介绍,“花了很大功夫才从李东阳的坟墓中找到,虽然只有半块,但它破除无形契约的效能应该还在,只要同时贯穿两个契约者的心脏,让双方的鲜血尽数流经一次壳刃,就能被刻在里面的“领域”给过滤掉血肉灵识中存在的所有契约。”
蚣蝮,中国古代神话传说是龙生的九子之一,相传很久很久以前蚣蝮的祖先因为触犯天条,被贬下凡,被压在巨大沉重的龟壳下看守运河1000年。千年后,避水兽的祖先终于获得自由,脱离了龟壳。
林年也盯住了这把壳刃,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东西是真货,在那腐朽的外壳下藏着一个惊人的领域——涉及规则本质的领域。
“作为最古老的契约象征物,它在契约完成之际自然也成为了最上位的契约之物,世界上所有的契约都可以被它破坏。”主持人右手轻轻挥了挥,pa将盒子盖上,带着那价值恐怕无法以货币来衡量的炼金之物回到舞台深处。
她看着林年轻轻抬首,“林年,只要答对了这第二题,它就是你的。”
林年和主持人对视,明明坐在V字椅上个的是那个小矮子,但这一次的对视,从那双黄金瞳中,他仿佛在和一个陌生人,一个威严不可侵的上位者对视。
“回答这个问题,林年,我不会害你。”主持人说,“你只需要回答就好,说出那个答案,不需要思考,因为你早就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