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玛西亚雄都,清晨。
虽然雄都的温度不算低,但作为福斯拜罗的代表,哈圭尔还是穿着一身以毛皮为主的大衣,从容地离开了自己住所。
哈圭尔,福斯拜罗人,现任福斯拜罗情报组【鸟群小组】的组长,代号为【燕鸥】。
这位猎人出身的组长,是情报组内少有的非施法者。
在成为情报组的一员之前,身为猎人的哈圭尔就已经有了“候鸟”的绰号——候鸟的意思是,不管身在多么复杂的环境下,他总能清楚地分辨方向,牢记自己来时的道路,像是每年迁徙的候鸟一般。
由于有这份本事,在福斯拜罗的生产结构发生改变之前,他曾是猎人公会最重要的引猎之人,负责在猎物最多的时候,作为引路者,带领猎户们进山。
在龙嵴山脉,积雪会轻易地改变地形,对于无法走固定路线的猎人们来说,一个对方向极其敏感的引路人自然无比重要,有引路人在,哪怕因为天气骤变、山里的地形发生了剧变,他们也不至于在山中迷失。
所以,哪怕哈圭尔只是引路,从不动手狩猎,但在大规模的围猎之中,他最后分得的猎物都是最多的。
也正是因为他无比突出的方向感,在尹诺出发去往艾欧尼亚的时候,他被选为了向导,成为了那支三十人使团之中的一员。
此行之中,哈圭尔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和学习热情,虽然他没有什么文化,也基本不识字,但硬是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学会了绘制地图的基本技巧。
后来,随着三十人使团的成功归来,以及福斯拜罗狩猎活动的逐渐没落,哈圭尔彻底放弃了猎人的身份,通过尹诺的考察,正式加入了福斯拜罗的情报小组。
正好在这个时候,福斯拜罗的免税期也即将结束,按照惯例,福斯拜罗需要向雄都排遣一位代表,去参与贵族议会的旁听,在一番内部考察之后,哈圭尔通过了卡尔亚的亲自审核,成为了专门收集雄都情报的【鸟群小组】的组长,代号【燕鸥】。
夏季在龙嵴山脉筑巢繁衍的北境燕鸥,是德玛西亚已知迁徙距离最长的鸟类,等到北境进入秋天,这些体型不大的鸟儿将会飞跃整个瓦罗兰大陆,前往卡拉曼达附近、巨神峰脚下越冬。
燕鸥的代号,说得就是哈圭尔总能像是迁徙两万哩的燕鸥一样,记住一切的路线和情报。
在通过了卡尔亚的专业培训之后,哈圭尔带着鸟群小组,以福斯拜罗使者的身份,进入了雄都,成为了贵族议会的旁听者。
按照德玛西亚的传统,贵族议会应该代表着全体贵族的意志,理论上说,任何一个贵族都应该是贵族议会的议员。
不过,由于贵族们都有自己的封地,而且居雄都大不易,除了那些家底殷实的大贵族,其他小贵族很难真正出席贵族议会。
于是,贵族代表应运而生——贵族可以排遣自己麾下最信任的人,代表自己去贵族议会旁听。
贵族代表没有建议权,也没有投票权,在贵族议会之中,它们只能算是耳朵而已。
在德玛西亚,贵族代表的数量并不多,因为对于那些封地只有一两个村子大小的贵族来说,派个代表去雄都完全不可能,而且这种贵族哪怕他们亲自出场,说话也没有一点分量,于是他们索性就连代表都不派,默认永远弃权。
之前的时候,福斯拜罗就是这种情况。
那时候雄都的局势紧张,贵族议会和王室几乎撕破脸皮,此时派去个代表也没啥意义,而且福斯拜罗当时也没有能够独当一面做代表的人。
但后来随着尹诺的归来、随着福斯拜罗要开始缴税,排遣代表的事情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考虑到雄都的情况比较特殊,在弗雷尔卓德那边有丰富经验的御法者都不太好参与,最终在三十人使团里展现了个人能力的哈圭尔被选中,成为了代表拉克丝出席贵族议会的使者,也是福斯拜罗在雄都的耳朵。
由于北境贸易的发达,此时福斯拜罗在雄都已经有了几家单独的铺面,通过商会的渠道,哈圭尔能将自己在雄都打探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回到北境,同拉克丝与尹诺在娘家的情报两相印证,作为雄都重要的参考。
而且,身为拉克珊娜伯爵阁下的代表,哈圭尔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触艺术支援协会,通过艺术支援协会的途径收集消息——伯爵阁下最关心艺术了。
之前福斯拜罗的高端毛皮在雄都通过艺术支援协会掀起热潮,其中哈圭尔出力巨大。
今天又是贵族议会的例会期,早早起床,穿上了充满福斯拜罗风情的正装,哈圭尔一如既往地早早来到了议会召开的地点,在旁听的席位上找了个好座位。
虽然福斯拜罗也算是北境重镇,但在这里,哈圭尔却是个妥妥的小透明——实际上,哪怕是只能听、不能说的代表,其身份也有三六九等,像是贵族的旁支、贵族的子弟,就算他们在会上没资格说话,但他们至少能够相互交流,甚至达成合作。
但像是哈圭尔这种祖上八辈都是平民的代表,那就真的只能充当会议背景、木凋泥塑了。
再加上哈圭尔每次开口都特意用浓厚的北境方言说话,久而久之,哪怕是希望和福斯拜罗拉拉关系的代表,也都懒得搭理这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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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今天的例会开始了。
哈圭尔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但内心却开始忍不住放空——贵族议会的例会往往是相当无聊的,虽然会议的内容不至于鸡毛蒜皮,但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再加上福斯拜罗并不在大众的视野之内,哈圭尔甚至要记录的东西都不算太多。
不过,今天的例会好像有点不对劲。
作为国王陛下心腹兼钱袋子的巴雷特·布维尔先生,亲自出席了会议。
在正常情况下,一场例会是不足以让繁忙的巴雷特先生亲自出席的——考虑到这位怎么看都不像是闲的没事过来转转的……恐怕这次的例会应该会有相当重要的事情!
意识到了这一点,哈圭尔瞬间就警惕了起来。
然后,巴雷特果然直接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他公示了一份冗长无比的提案,但哈圭尔在听了个开头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份提案的分量。
“关于贵族继承法推恩的若干提议……”
……………………
在德玛西亚,推恩继承法早在几百年前就被提出,甚至一度运行过。
那个时代,贵族的领地和爵位将会被自己除私生子之外的所有子嗣共同继承,领地无限细分、爵位代代降低。
被分裂成为细小家族的贵族们难以团结,力量有限,贵族议会更是渐渐沦为了菜市场——国王只需要付出很小的代价,就能拉拢贵族进入自己的阵营,从而完全控制议会。
于是,推动了推恩继承法的时任国王恩诺一世凭借着这一手,几乎将贵族议会变成了一个面子组织,将权力完全收拢在了国王的手里。
然后,就在德玛西亚开始向着集权国家发展的时候,历史却开了个有趣的玩笑,恩诺一世的子嗣众多,其中脑子不够清醒的家伙也开始鼓噪起了推恩,于是,王室内部也出现了严重的分裂,德玛西亚甚至一度陷入了混乱之中。
适逢诺克萨斯人大举入侵,如果不是正赶上加里奥觉醒,恐怕在那次战争中,德玛西亚要倒大霉。
事后心有余季的王室和贵族终于坐下来好好交谈了一番,默契地否认了推恩继承法,也正是自那之后,德玛西亚贵族宗家旁支的体系诞生,并逐渐发展到了今天。
哈圭尔学过这部分历史,所以他非常清楚,在这个时候王室再次提出推恩继承法意味着什么——国王陛下可是登峰人,考虑继承问题对他来说是真的为时尚早,如果推恩继承法通过,他完全可以将所有贵族的封地全都拆成零碎!
于是,甚至不用等巴雷特读完这份意见稿,贵族议会就炸了锅,反对之声不绝于耳。
只要稍微懂一些历史知识的贵族,就绝对不会同意重启推恩继承法——这简直是在挖贵族的命根子!
面对群情激奋的贵族,哈圭尔心里只觉得好笑。
虽然在十年之前,他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猎人向导,连贵族的面都没见过,但如今他的足迹已经走过了符文之地数个大陆,对于这些“高贵”的贵族老爷,他的心里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尊敬。
推恩继承法?
那玩意和福斯拜罗可没有关系,吃瓜吃瓜!
这提案好啊,一下子就给自己整精神了!
就这样,哈圭尔愉悦地在后排坐了一上午,看尽了贵族们歇斯底里的丑态——唯一可惜的是,巴雷特并不够坚决,在所有人的一致反对之下,推恩继承法甚至没有进入审议阶段。
被驳了面子的巴雷特先生似乎相当不满,眼见着推恩继承法的相关议题完全无法通过,他赌气一般继续开始念起了后面那些细枝末节的提案:家徽的使用、马车的规模、歌剧表演团体的免税、对瓦罗兰公国的外交态度、粮食进出口的交易税……
等等,粮食进出口的交易税?
之前一直愉快吃瓜的哈圭尔无比惊愕地发现,这次吃瓜居然吃到了自己家!
按照巴雷特的说法,随着瓦罗兰的和平,德玛西亚应该减少对瓦罗兰公国的粮食出口,尤其是低价出口,在没有诺克萨斯人干扰的情况下,这些国家应该学会自己生产粮食,而不是趴在德玛西亚的身上做吸血鬼。
话是冠冕堂皇的话,但落在贵族们的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像是之前丢了面子的挽尊。
至于提高粮食出口税的提案,这分明就是王室想要降低对盟友的补贴式援助,转而让他们花钱买——怕有贵族抢了这笔生意,故意提高税率!
不过……你愿意提高,那就提高呗!
反正靠近瓦罗兰城邦和公国的那一线,几乎都是王室的领地,我们想要卖也没有那渠道啊!
所以,这一条很快就通过了,没有哪个贵族愿意在这里多做纠缠。
马上就要吃饭了,快点说完快点吃饭得了。
随着这一条被迅速通过,哈圭尔人都傻了。
你们都没事,那福斯拜罗怎么办?
马上十年之期了,福斯拜罗即将正常缴纳所有税收,这种情况下,这条提案的通过将意味着福斯拜罗出口到弗雷尔卓德的所有粮食所得,都要缴纳三分之一给雄都!
虽然弗雷尔卓德贸易赚钱,但经过这么一刀,那利润少说也要降低一半吧?
偏偏作为旁听者,哈圭尔没有投票和发言的权力,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提案通过,进入后续审核阶段,顺利的话今年就能实行了!
见鬼的,怎么会这样?
你们不是在讨论推恩继承法么?
会议结束,哈圭尔急匆匆离开,并第一时间返回了住所,写了一封信。
将信用火漆封好,他迅速来到了经常接头的商店,通过鸟群小组的渠道将这封信寄了出去。
然而,哈圭尔不知道的是,就在鸟群小组的下一环带着信、骑着快马匆匆离开雄都的时候,一个危险的猎手跟在了他的后面。
信使才离开了雄都的范围、刚刚进入山地的时候,奔马之上,他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心季,他胸腔内的鲜血好像已经沸腾了起来、双眼也变得赤红无比。
意识到了问题不对的信使扯向了马缰绳,但在这匹马停下脚步之前,他的心脏就随着血液的逆流而停止了跳动。
下一刻,敏感的马忽然受惊,一声长嘶之后发足狂奔,迅速冲出路面,一头扎下了山崖,最终在山崖之下绽开了一朵殷红的花。
随后,一个鬼魅一般的身形出现在了一人一马的尸体旁,好整以暇地翻出了染血的信笺。
“反应倒是挺快。”他的嘴角微微上翘,轻松地撕开了火漆,“让我看看你都写了什么……嗯?”
看着纸上那些方方正正的符号,这一刻,弗拉基米尔陷入了自我怀疑。
“都啥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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