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衙门,归根结底是暴力机关,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如果是普通的平民百姓,那么沉毅还会坐下来跟他们讲道理,但是这些本就犯了事的士族们,沉毅愿意跟他们坐下来说话,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开恩了。
见沉毅脸色冷了下来,这个年轻人立刻神色一僵,连忙对着沉毅低头道:“大人,在下失言了。”
见气氛有些僵,叶婵缓缓站了起来,她看向在座的十来个人,清了清嗓子之后,开口道:“诸位叔伯兄弟,咱们福州即将建立市舶司,以及沿海都司两个衙门,按照朝廷的要求,罚没我等财产经营所得,将来会上交给都司衙门,以供都司衙门发放都司官兵军饷。”
“我等罚没六成家产之后,今后就相当于是给都司衙门办差…”
说到这里,叶婵看了一眼沉毅,微微低头道:“沉大人,这个说法您同意么?”
沉毅垂下眼眸,澹澹的说道:“只要诸位做生意奉公守法,本官在这里可以表态,将来都司衙门会保你们不受地方官员盘剥,但是这个庇护,不是没有条件的。”
他看了一眼众人,澹澹的说道:“今年下半年,福州市舶司就要开始运作了,到时候本官希望,诸位有出海做生意的,都从市舶司走,给福州的商户带个头。”
他看向众人,开口道:“诸位也表个态罢。”
叶婵就现在沉毅边上,她看向众人,开口道:“诸位,市舶司是十税一,从前咱们的船只出海的时候,给倭寇的恐怕也不止这些,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要晓事。”
叶婵开了口,在座的福州士族统统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拱手道:“我等,谨遵钦差大人吩咐!”
就这样,这些福州士族的处理,基本上就结束了,正巧茗香楼的饭菜也在这个时候上齐,沉毅大咧咧的坐下来大口吃饭。
过了午后,这顿饭基本上就已经吃完了,沉老爷拍了拍肚子,看了看众人,开口道:“诸位慢用,本官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了。”
“对了。”
沉毅站起来之后,看了一眼众人,开口道:“明天本官要离开福州,诸位如果有事情说,最好现在当面说,明天便寻不到我了。”
在场十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道:“没有事情麻烦钦差大人。”
沉毅点了点头,负手离开。
等沉毅离开之后,在场的十四个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叶婵身上。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儒士,默默看向叶婵,叹了口气:“大侄女好手段,经过这一件事情,你们叶家不仅没有亏输,反而可能要大赚一笔了。”
见有人对叶婵发难,又有人站了起来,有些阴阳怪气:“是啊,那位钦差大人如此看重大侄女,恐怕叶家的家产交与不交,都无关紧要了罢。”
叶大姑娘站了起来,她脸上没有什么畏惧的表情,而是静静的看了一眼众人,用福州本地话缓缓说道:“诸位叔伯兄弟,你们心里怎么想,我是管不到的,不过我有几句话,要跟大家说。”
“第一,咱们各家所犯的事情,本来是要杀头的。”
“现在,保住了阖家性命不说,家产也能留存一部分,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诸位如果心中不忿,实在是气不过,立时就可以动身上京,去告沉钦差的御状。”
“而且大家的家里,多半都有几个当官了,也可以给他们写信,让他们去参这位沉钦差。”
在场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说话了。
实话实说,在座有能力参沉毅的,去年就已经参过了。
石沉大海。
有一些奏书,还被皇帝痛骂了一顿。
他们动不了沉毅,用什么方法都动不了。
叶婵看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如果诸位不去参这位沉大人,那么就要认命。”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小女子,准备成立一个福州商会。”
她看向众人,继续说道:“以各家以及我叶家的六成家产,作为商会的根底,商会所得收入,上交给沿海都司衙门。”
“小女子明天一早,在叶家大宅等待诸位大驾光临,一起商量如何交割家产,以及成立福州商会的事情。”
“来与不来,全在诸位。”
说罢,她也要起身离开。
一个老者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叶婵,问道:“叶大姑娘,这个商会大抵是个什么章程,能不能跟我们说一说?”
“合营。”
叶婵不假思索的说道:“如果诸位愿意把各家的商铺交给商会合营,那么同行业的,比如说米行,布行,由商会统一运筹,统一采买原材。”
“将来,甚至可以由商会来统筹价格,以商会来跟外省互通有无。”
“这样,大家的生意都会好做。”
叶婵静静地说道:“所得收入,除去要交给都司衙门的部分,剩下的收入,大家各自拿回自己的那份。”
这个叶家的大姑娘神色坚定道:“关于福州商会,几十年前就有巨商大族提议建立起来,但是咱们福州各个家族,各个商户始终不能团结一心,这一次正好借着这个机会。”
“诸位叔伯兄弟,如果愿意加入商会,我们这几天就详细商议章程,如果不愿意加入这个商会。”
“有各家六成的产业,小女子自己也可以办起来一个商会。”
说到这里,叶婵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说道:“明天,小女子在叶宅,恭候诸位大驾!”
说罢,她转身离开。
叶婵离开之后,这间雅间里,又传来了议论之声。
“这小娘,多半与那姓沉的,勾搭在一起了!”
有个刻薄的声音响了起来,咬牙切齿:“说不定就是她勾结这外人,来谋夺咱们福州本地人的家产!”
也有聪明一些的人微微摇头,开口道:“这一次能够脱劫,已经是死里逃生了,就当是破财消灾罢。”
在场众人议论纷纷。
一个年级最大,已经六十多岁的老者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叶婵离开的方向,颇为感慨。
“这小娘,比她那个马上风的郎罢,可厉害太多了。”
有人站在这老者身前,跟着感慨道。
“是,叶家这一次,能够因祸得福也不一定…”
…………
福州城,杏园。
杏园,是沉毅给自己这个临时的住处取得名字,原因是因为先前他在院子里,看到一株一人抱的杏树开了花,一时兴起,就把这里叫做了杏园。
至于这座宅子原来叫什么,沉毅已经不知道了。
因为这座宅子,是邸报司给他安排的,他住进来的时候,牌匾都已经摘掉了。
杏园的后院,叶姑娘正坐在一个亭子下,看着后院里的风景,蒋胜在一旁给她倒了茶水,又端上来一些糕点,微微低头道:“叶小姐,这会儿公子也差不多该醒了,我去给您把他叫醒?”
沉毅从茗香楼里回来之后,因为有些困乏,便去睡了个午觉。
他刚睡着没多久,叶婵后脚就跟了过来。
叶姑娘微微摇头道:“公子事多,我不着急,且等一会儿罢。”
蒋胜点
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之后,有下人来报说沉毅醒了,蒋胜微微低头道:“叶小姐,您去书房里等着,小的这就请公子过去。”
叶婵点了点头,起身道:“多谢小哥,书房我认得在哪里,我自己去就是了。”
蒋胜连连点头,跑去通知沉毅去了。
约莫盏茶之后,叶婵就在沉毅的书房里,见到了刚睡醒没有多久的沉老爷,她微微万福,行礼道:“见过公子。”
沉毅摆了摆手,打着哈欠坐在了主位上,问道:“婵儿姑娘怎么来的?”
叶婵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坐马车来的。”
“从前门进来的?”
叶婵“嗯”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沉毅:“公子,妾身不能从前门进么?”
“那倒不是。”
沉毅打了个哈欠之后,懒洋洋的说道:“就是刚跟你们福州的那些士族使了威风,婵儿姑娘又在其中得了好处,你这样光明正大的过来,他们知道了,恐怕要在背后骂你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叶婵深呼吸了一口气:“妾身不来,他们该骂也是要骂的。”
她微微低头道:“妾身还没有出茗香楼,就听到他们在身后嚼舌根子了。”
沉老爷瞥了她一眼,无奈道:“现在后悔也是无用了。”
“妾身不后悔。”
她神色坚毅,看向沉毅道:“公子,妾身这段时间认真考虑过福州的情况,妾身准备借着这个机会,成立福州商会,整合福州商界。”
“这件事情办成了,将来的事情就会好办很多,商会也能多给都司衙门赚一些钱。”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沉毅:“钱赚的多了之后,具体给都司衙门多少,妾身会询问公子您的…”
这句话的隐义是,多赚的钱,可以偷偷给沉毅,不走公账。
沉老爷没有答话,而是若有所思:“所以婵儿姑娘今天到我这里来,就是刻意为了让那些人看到…”
“好促成福州商会的成立?”
叶婵深深低头道:“主要是与公子汇报此事,顺带借借公子的虎威…”
沉老爷低头喝了口茶,琢磨了一下,哑然一笑。
“婵儿姑娘不用站着,坐下来说话。”
叶婵犹豫了一下之后,在沉毅对面坐了下来。
沉毅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眼这个年轻女子,叹了口气。
“可惜了。”
沉老爷感慨道。
“可惜婵儿姑娘是个女子,入不得朝堂,不然你这个心性,进朝堂做官。”
“真是一块绝佳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