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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百六十七、我真不是骨科!【九月求月票,有月票抽奖!】
    黄昏傍晚,斜阳古寺。

    一座满地狼藉的院子里。

    石桌及其附近,已经被收拾干净,桌上正摆放有几盘斋院送来的小菜和白稀粥。

    不过送斋饭的承天寺僧侣在门口放下食盒,就匆匆走人了,不太敢多留或多看一眼。

    桌边,气氛陷入沉默。

    欧阳戎和元怀民面对面坐着,都没有说话。

    后者鼻青脸肿的,却正襟危坐,不过偶尔会去扶一下腰,暗暗倒吸凉气。

    旁边坐有一尊煞星,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欧阳戎打认识元怀民起,就没见过他这么老实巴交。

    相比以前欧阳戎强势管着他时,还要焉巴老实。

    比较二人算是亦友亦上级,私下还是能开开玩笑,非原则问题,偶尔可以请假摸鱼一下的。

    而此刻,元怀民更就像是……遇到了天敌。

    浑身上下无不体现着一个怂字。

    桌边,三人面前各摆放一碗白稀粥。

    胖员外李鱼没凑过来吃晚饭,他不饿,正蹲在院内一处满是碎树枝、断木棍的石板地上,情绪低沉的低头翻找幸存的笔直木棍和特殊树枝。

    难怪没胃口吃饭。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易千秋一身劲服,脸色不耐,两手抱胸,坐在桌边。

    那根抽人不弱于抽马的鞭子,静静躺在她的粥碗旁边。

    易千秋的眸光瞅向了那位爱好稀奇古怪的元怀民室友。

    这时,旁边有一只粥碗伸来,往她的粥碗里多倒了一点粥。

    “秋娘消消气,抱歉,这江南寺庙里没什么大鱼大肉,只有一些稀粥腌萝卜招待,我记得秋娘胃口挺大的……”

    “滚。”

    易千秋看也不看他,嘴里吐出一字。

    元怀民把话咽了回去,手也乖乖缩回。

    他一脸沧桑哀愁的回过头,与正好奇打量的欧阳戎对视了一眼。

    “秋娘是我堂妹。”他小声嘀咕。

    “堂妹?”欧阳戎反应过来,奇问:“你们也不同姓啊,一个姓易,一个姓元。”

    “改名换姓了。”

    “改名换姓?”欧阳戎好奇问:“元姓不好吗?好端端的改什么姓。”

    “她改就改吧,本就是从拓跋氏改来的,再改一个,又有何要紧。”元怀民挠挠头,态度倒是豁达,继续说道:

    “我出身京兆元氏的长安大房,秋娘出身五房,她这一房久居边境易州那边,算是我族内七叔的女儿,七叔很厉害,高宗二圣临朝的时候,就已经官至易州刺史,算是五房乃至我们京兆元氏的排面人物了。

    “小时候,七叔回京述职面圣,经常带秋娘一起过来,每回都住我家府上,屋舍离我读书的院子很近,一来二去我俩就熟识了,与秋娘算是……算是小时候的玩伴吧。”

    他不敢去看旁边“堂妹”投来的视线。

    易千秋忽然抓起面前的粥碗,往旁边地上一洒。

    元怀民瞪大眼睛,一会儿心疼看向地上白粥,一会儿瞪向脸色冷淡的易千秋:

    “秋娘你、你这是……”

    “不饿,你也别吃了,吃的和只猪一样。”

    冷笑说完,她伸手又要把元怀民的粥碗抢来,洒在地上。

    “你……你怎么这么粗鲁,刚砸完东西,又浪费粮食……有外人在呢……欸你还是这样,太不斯文了……”

    元怀民确实鼻青脸肿似猪头,这颗猪头却梗着脖子斥了几句。

    见易千秋伸手过来。

    他急忙弯腰抱住碗,死死护住这一口饭,与她握在碗沿上的手拉锯起来,试图顽固抵抗。

    “什么玩伴,这一听就是青梅竹马,原来易指挥使和你关系这么好。”

    欧阳戎突然开口,轻笑了一声。

    他转头劝起了元怀民:

    “这么看,真是一对冤家,怀民兄,易指挥使来浔阳,第一时间看望你,见面热情激动,不小心摔坏一点瓶瓶罐罐,倒也正常,都说远来是客,更何况还是青梅竹马,座上宾了,秉烛夜谈、抵足而卧都不过分,你也是个男子,别太小气了。”

    “什么不小心?”

    元怀民一张肿脸再度涨红,像是猪肝:

    “良翰兄你管这叫作一点瓶瓶罐罐?这可不是小气、大气的事。”

    易千秋“哈”的一声冷笑:

    “狗屁的青梅竹马,小时候用竹棍没捅死他,算他命大,秉烛夜谈?他也配?婆娘似的在我耳边叽叽歪歪。”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相互对视了眼。

    易千秋一只手正抓着元怀民粥碗的碗沿,粥碗正被元怀民弓着腰、合拢两臂抱在怀里。

    她作力一扯,连带元怀民的身子都前进了一步,但却扯不出来,于是索性呵笑,直接往前一推,正在往后拉扯饭碗的元怀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身体往后踉跄了下。

    看他脸上愣色过后,逐渐悲愤欲绝的表情可知,是白粥洒了他满怀。

    易千秋陡然收回手,两掌拍了拍灰。

    瞧着面前吃瘪生气的元怀民,她一张虎相方脸,有些许得意之色。

    欧阳戎余光瞥见这二人各自的小表情,收回目光,把自己的粥碗递出,给了元怀民:

    “没事,吃我这碗。”

    易千秋斜瞥了下欧阳戎。

    元怀民真生了闷气,低着头,也没去擦怀中粥米,他接过欧阳戎递来的粥碗,一边喝着,一边沉默不说话。

    易千秋也没动了,拿起一旁的那一份《桃花源记》真迹,安静打量。

    不过她抬手的动作,让“生闷气”的元怀民似是误以为在拿鞭子。

    元怀民条件反射般,把粥碗推送到了易千秋面前。

    欧阳戎:……

    易千秋:……?

    哪怕心里对这二人关系有了些结论,但欧阳戎还是有些无语。

    这也太怂了。

    被克的死死的,堪比血脉压制了都。

    “滚开你臭碗。”

    易千秋一把将面前的粥碗拂了回去,不过这一挥之下,粥却没洒下半点,完好回到元怀民面前。

    她质问道:

    “一干饭你就来劲,刚刚还受了几鞭子,鬼哭狼嚎时嗓子倒挺嘹亮,你这身体也不差吗,今日偏偏请假作甚?

    “老娘来了你还敢请假?活腻了是不是。”

    元怀民低头闷闷:“我哪知你要过来。”

    “你没看下达江州的诏书?”

    “没细看,我就一闲职……”

    易千秋严厉反问:“江州长史是闲职?怎么人家欧阳良翰当长史的时候,名声都传到洛阳去了,你一当上,就成了闲职,半天闷不出一个屁来?真是废物。”

    元怀民没抬头:

    “你都说了我是废物,你也清楚,还说这么多作何?”

    易千秋又骂:“废物饭桶。”

    元怀民不做声,反而吃的津津有味。

    “老娘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元怀民捧着粥碗,背过身子,背对着她,低头干饭。

    易千秋伸手就要去抓鞭子。

    欧阳戎连忙拉架:

    “等等,其实……其实怀民兄今日确实不便过去,我赶去江州大堂时,找他借了一身衣服,他没正衣穿,干脆就回来了,没去接阁下。”

    这蹩脚理由,一旁捡树枝的李鱼都看不下去了,不禁回头。

    易千秋却没再说话,眼睛盯着旁边的《桃花源记》真迹卷轴。

    欧阳戎突发奇想,问了一嘴:

    “你们二位是不是有过什么婚约?”

    气氛寂静了会儿。

    大概三息后,元怀民用力摇头,可嘴里尚在咽饭,他来不及说话。

    易千秋已经替他开口:

    “那是小时候长辈之间的玩笑之约,就算不开玩笑,也不可能成真,因为他这废物不配,老娘都懒得搭理他,后面恶心的老娘姓都改了,这么多年,才稍微缓了一点,欧阳刺史再多问的话,恶心到老娘,可别怪老娘不懂待客之道。”

    她脸色寡淡,语气警告。

    元怀民也一脸严肃的补充:

    “差不多这意思,而且我们是堂兄妹,岂可定立婚约,不符合圣人伦理,儒家礼仪,万万不可,这种事,放在以前北魏的时候,前身拓跋氏还属于夷族,尚未彻底开化,倒是发生过帝王娶血亲姐妹之事,可现在都是大周朝了,岂能倒退!

    “秋娘刚刚话糙理不糙,说得蛮对,良翰兄,此事万万不可开玩笑的,休要再提。”

    “好好,我没事了,吃饱了。”

    欧阳戎打量了下这两位语气都很认真的人,立即起身,朝门口走去,拍拍屁股走人。

    若是真的一点也不行,那当初族中长辈为何立定这个玩笑婚约?或者说,婚约能开玩笑吗?

    欧阳戎暗中摇了摇头,没有戳破,没继续探究的意思,选择走人:

    “你们继续吃吧,那个,我先走了,既然易指挥使在,你们俩多年不见,好好熟络熟络感情,衣服的话,下次见面还你干净的。”

    元怀民表情依依不舍,欧阳戎大步走出院门,没有看他,脸上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出门前他停步,不忘回头招呼了下李鱼:

    “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出来下,我和你说,另外,今夜去我那儿住吧……”

    “哦哦,好。”

    李鱼一脸稀里糊涂,还处在特殊树枝被毁的哀伤之中,跟随欧阳戎离开。

    二人离去后。

    院子里只剩下易千秋、元怀民。

    “你和欧阳良翰关系很好?”

    易千秋忽然问。

    “嗯,知己好友。”

    “你可知,他算是抢了你江州长史的权。”

    “能者多劳。”

    “呵,你倒是大方。”

    “秋娘到底想说什么?”

    “人家后面成了修文馆学士,你呢,从江州司马迁至江州长史,还是个没实权的虚职,真是废物。”

    “秋娘别骂了,来回这句,其实听多了没那么吓人。”

    “死猪不怕开水烫!”

    元怀民诧异:“秋娘还会顺口溜?难道要考……”

    “考什么?”易千秋皱眉问。

    “没事,说顺口了。”

    易千秋猛地起身,走去,把大门关上。

    返回桌边,没有坐下,站在元怀民面前,把《桃花源记》丢在桌上。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指着画轴一字一句:

    “你倒是大方,家里什么东西都随意送人,你知不知道,这次你差点闯了大祸,只要有人去参告你一本,不仅你要人头落地,还会连累整个京兆元氏,甚至拖累爹爹与我。

    “我与爹爹这些年在朝廷辛辛苦苦的拼搏,而你呢?一天到晚就坐享富贵。”

    元怀民低头吃饭,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沙哑说:

    “我知道我容易闯祸,像当年一样,所以这些年在江州也老老实实的,不争不抢,很不想给你、给你们添麻烦。

    “这画轴是以前送给吴先生的,那时不懂事,我也不知道到了今日,会有你嘴里这么严重的影响。”

    顿了顿,他转了话题:

    “秋娘这次来,危不危险,听良翰说,那些贼人很厉害,连容女史都要请援朝廷。”

    易千秋忽问:

    “与你何干?关心有什么用?和你说了,你能有一点用处吗?”

    元怀民不再说话。

    气氛安静了下来。

    易千秋问:“你就一点也不反驳,不想骂我一句?”

    元怀民摇了摇头:“我不骂秋娘,也不会骂人。”

    她冷笑:“所以谁都欺负你,谁都把你当傻子!你以为自己朋友多,以为气派有面子,其实人家只是觉得你愚笨好骗,和你当朋友,能拿到不少好东西,人家当然愿意和你当朋友了。

    “刚刚那个欧阳良翰不就是如此,都不用猜,其它江州官场的同僚也是这样,你还暗自得意自己是老好人呢,嗯,真是善财童子。”

    易千秋笑了,夸赞起来。

    元怀民摇了摇头:

    “其他人我不知道,良翰兄不是这样的,他是真把我当朋友,他能力很强,是一个知行合一的人,每日精力旺盛,但从不高高在上,他还愿意管我,就和秋娘你一样,这是真想我好,做不得假,只是我太懒散,不争气罢了。”

    易千秋平静点头:“哦,就和那个吴先生一样是吧?你也说他是亦师亦友。”

    元怀民轻轻颔首:

    “差不多,但都不会害我的,这点我能确定,我也不傻。

    “只不过吴先生的心事比较多,他好像经常思虑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到了后期,这心思杂乱,都有些影响到他出神入化的画艺。

    “良翰兄则要好很多,念头通透,有古之君子的遗风,但又有一些难以言表的气质,这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新式君子的风范,我是一个愚笨的人,容易怅然内耗,他却毫不内耗,情绪稳定,还能反过来开导我,换句话说,是我在消耗他的情绪,这是真的挚友。”

    易千秋安静下来,注视着他埋头吃饭、又嘴里碎碎念叨的脑袋。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问道:“好了,既然不是欧阳良翰欺压你,那在这江州,有没有人欺辱过你?”

    “没……没有吧,以前给我白眼的倒是有,但是从去年起到现在,有良翰在,没人对我做过分之事,而且衙门里的气氛也挺好的。”元怀民笑了下,很是知足常乐。

    “至于良翰那位婶娘,虽然嘴里嫌弃我,但是我每回去吃午饭,她从没赶我走过,这点和秋娘有一点像,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对了秋娘关心这个作何?你对我的脾气,可万万不能去对外人……”

    “关你娘的头!”易千秋破口骂了句,偏过头,不看他。

    少顷,她拿起被换轴杆的《桃花源记》真迹把玩,面北眺望,一字一句的开口:

    “元怀民,我今日来,是要问你一句,想不想回关中,回长安去?”

    元怀民手中饭碗顿了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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