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纾光顾着整合线索,全然没发现旁边的茶座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两个人。两个男子中一个着一身紫色衣裳,金冠束发,气质高贵而清冷;一个则身着一袭简单而整洁的青衫,手持一柄古朴的长剑,浑身带着几分生人勿进的肃杀。
两人也要了一壶茶,心不在焉的品着。
「真让人头疼!」夏侯纾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眉头深锁。这事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早知这般繁琐,她就不应该一时心软答应孙嘉柔的请求,白白给自己增添麻烦。
想到这里她又赶紧往窗外外瞧了瞧,看看是否母亲派来的人跟着。忽然察觉有一束灼热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夏侯纾警觉的抬头看去,却见对面坐着一个冷峻的玉人,一下子瞠口结舌。
这京城是有多小,这都能遇到?
云溪喝了一口茶,抬头见夏侯纾眼睛盯着一个地方,不由得有些好奇,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一张冷冰冰却又带着几分不屑的面容,突然一口茶喷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喷在了青衫男子的侧脸上。
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云溪赶紧放下茶杯,一面忙不迭的道歉,一面掏出手绢试图去给青衫男子擦脸。手还没靠近,就被青衫男子一把握住,痛得她惨叫了一声,引得旁边的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你放手!」夏侯纾见状赶紧起身过去解围,青衫冷面神顺势反击,二人手上过了几招。
功夫上没占到便宜,夏侯纾遂气急败坏地看向紫衣男子,冷声道:「她不是故意的,你们不要太过分!」
紫衣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轻咳了一声,摆摆手示意冷面神就此罢手。青衫冷面神这才放了云溪。
云溪平时哪里遭过这样得罪,握着自己被捏得红肿的手,只感觉骨头都要碎了,疼得眼泪只掉,泪眼汪汪得像只受了欺负的小狗。
夏侯纾看了看云溪的手,很是心疼,又恶狠狠的看向青衫冷面神,知道跟他说不通,便对紫衣男子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欺负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
紫衣男子没说话,只是看了看云溪,又把目光落在青衫冷面神身上。
青衫冷面神立刻板起一张脸,仿佛在说:你还好意思问?
夏侯纾可不吃这一套,理直气壮地说:「此事确实是因我的婢女而起,可她已经为她的过失道歉了,然而你们却得理不饶人,还致她受伤,是不是也得道歉?」
云溪闻言赶紧拉了拉夏侯纾,小声说:「姑娘,算了。」
「凭什么算了?」夏侯纾不服气。心想眼前这两人就不是什么好人,之前在护国寺自己好心救了他们,还受了伤,他们非但没有丝毫关怀与愧疚,还将她一个弱女子丢在死人堆里,简直就不是一个正常的有良知的人能做出来的事。还有落月坊那回,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进她抓进房间盘问了一番。店小二还说他们可能是皇亲国戚,如果自己的父兄峥嵘一生就是为了保护这样的皇亲国戚,那还真是老天无眼!
夏侯纾越想越来气,便继续瞪着青衫冷面神说:「堂堂七尺男儿,既有这样的身手,何不去保卫边疆,护一方百姓安宁?在这里跟一个小姑娘计较,算什么本事?」
「姑娘……」云溪再次试图小声劝她。
「你别说话!」夏侯纾将云溪按下坐回原位,示意她不要多嘴。然后走过去一只脚踩在青衫冷面神原先的凳子上,自认为十分霸气地指着他对紫衣男子说:「阁下要是记性还好的话,应该还记得你们欠我一个人情。现在,我要他向我的婢女道歉!」
紫衣男子嘴角一勾,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看向夏侯纾,不冷不热地问:「你确定要用你的人情来换一个道歉?」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不
是用你欠我的人情来交换一个道歉!」夏侯纾好心纠正他,「你欠我的人情,我的婢女方才喷了他一脸茶,就算是替我要回来了,便宜你们了。而他,现在要为伤了我的婢女而道歉!」
紫衣男子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又勾了勾唇角,若无其事的继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言不发。
如此得意忘形,分明就是想耍赖。
夏侯纾被彻底激怒了,顺手就要将桌子掀翻,却被青衫冷面神牢牢按住了。她费了半天劲,桌子纹丝未动。显然,青衣冷面神占了上风,而自己的举止看上去十分惨淡。
夏侯纾的余光瞄到几名围观者,恍然察觉这场面异常尴尬。幸而云溪识趣地再一次拉住了她,苦口婆心地劝她别再计较了,方得了一个台阶下。但她仍不死心,顺势将小方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上,白瓷裂纹茶壶应声碎成几片,茶水溅了一地。
紫衣男子这会儿也没心思继续喝茶了,却依旧一言不发,轻轻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顺便放了一串铜板,迅速起身往外走。
青衫冷面神紧随其后,丝毫没有要道歉的迹象,仿佛她们才是无赖。
「站住!」夏侯纾不服气地快步跟了上去。
这两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颜面尽失,她绝不能就此作罢。但她也知道自己打不过青衫冷面神,而且这里人来人往的,自己身着女装,难免遇到熟人被认出来,万一到时候传到她父亲耳里,只怕日子不好过。所以,当紫衣男子真的停住脚步时,她却只说:「你欠我的人情不能就这么算了,留下个名字吧!」
紫衣男子闻言微微转身,忽而一笑,道:「齐南。」
夏侯纾还沉浸在紫衣男子的笑容里,自称叫齐南的紫衣男子却已经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她在心里默念了两遍「齐南」这个名字,总觉得有几分耳熟,但似乎又并没有听过。
云溪也追了出来,神情看上去十分担心。
暂且放他们一马,夏侯纾自我安慰。这才仔细察看云溪纤细的手腕,青衫冷面神力气也忑大了,才那么一会儿云溪的手腕上就淤青一片。她心里又气又恨,便说:「你放心,下次我一定让他加倍奉还!」
「不用了,姑娘!」云溪既感动,又担忧,一个劲地为他人开脱,「原本就是我不对在先,不怪他下手重。」
「你在胡说什么?你都被他伤成这样了还替他说话!」夏侯纾恨铁不成钢,想想又觉得不对,便问,「你好端端的怎么喷人家一脸的茶?」
「那……」云溪羞愧地低下头,「那还不是因为姑娘你……」
「因为我?」夏侯纾完全没法联想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云溪小心翼翼点点头,红着脸道:「我从未看见姑娘盯着一个男子这么出神过,而且我瞧着对方长得还挺好看的,所以……」
所以你就忍不住喷人家一脸茶水?
夏侯纾看着云溪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戳了戳她的小脑袋瓜说:「你没事吧?什么叫看着一个男人出神?我那是惊讶好吗!」
云溪赶紧抓住她的手,示意旁边还有人看着呢。
「算了。」夏侯纾摆摆手说,「今天就先这样了,我们先回去吧。还有你这个手,都肿成猪蹄了,我看先回去冰敷一下。」
云溪没有反驳,却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夏侯纾气得翻了个白眼,嗔骂道:「真是个傻丫头!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也别激动,有什么好激动的?最后还不是自己吃了亏还得往肚子里吞?」
云溪脸迷茫笑嘻嘻的答着「是是是」。
自夏侯纾带着厚礼亲自登门后,孙嘉柔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也不三天两头跟家里闹了,每天好好吃饭,按
时换药,精心养伤。刘夫人将她这些转变归功于夏侯纾的开导,感激不已。孙家又是个非常有礼数的人家,所以隔天就派人送了份谢礼来越国公府。
钟玉卿对女儿的做法很是满意,还鼓励夏侯纾平日里多跟同龄的女孩子走动走动,学学大家闺秀的礼仪和人情来往。
夏侯纾谨遵母命,所以一连好几天都向钟玉卿称孙嘉柔摔伤了腿,自己要去孙府陪她。结果她前脚刚出门,拐个弯就进了事先定好的茶楼雅间,换上准备好的男子服饰。
虽然她答应了夏侯翊不能以莫真的身份行事,但为了掩人耳目,她也不得不冒险,而且她这次打算深入虎穴,直接去问花魁盈月。为此她还特意给自己和云溪都贴了假胡子,两人看着对方的丑样子,都笑得直不起腰。
主仆二人假扮男子在漱玉阁待了好几天,混迹于各色各样的情场浪子之中,看着风情万种的歌姬舞妓,慢慢的竟然也觉得别有一番风情,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作为女性的魅力。
丝竹绕耳、纸醉金迷的日子过得好不惬意,但她俩也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是那盈月姑娘是花魁娘子,恩客络绎不绝,她们琢磨了好些天也没有找到机会接近。不得已,夏侯纾只好忍痛多砸些银子,又求了鹿姨娘好一阵,才勉强被安排与盈月见上一面。
云溪跟着夏侯纾在漱玉阁混迹了几天,已经从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慢慢接受,到现在已经是完全融入了,甚至还有点羡慕,无数次在夏侯纾耳边表达对那些女子得美丽妆容和服侍的喜爱。然而说到让她假扮孙嘉柔,她还是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随着领路的婢女前往盈月的房间的途中,夏侯纾板着脸小声提醒她:「你也见了孙嘉柔好几次了,她的事情你基本都清楚,她的仪态动作你大体也学了些,待会儿可千万别露馅了,不然我就扣你三个月的月银。」
云溪原本就有些紧张,听了这话更加心慌了,赶紧抓住夏侯纾的手央求道:「我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夏侯纾嗤之以鼻:「我看你这几天玩得挺开心的,银子也没少花,就差跟那些花魁娘子义结金兰了,哪里受苦了?」
云溪抿了抿嘴,心中一阵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