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纾从不信神佛,可是这一回,她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该找座香火灵验的寺庙烧点纸钱上柱香祈求菩萨保佑了,毕竟一个多月时间,她已经三翻四次置身于险境。她甚至有点怀疑,是自己上次去护国寺时口无遮拦得罪了哪路神仙,现在就是报应。
不知道她现在改信佛还来不来得及。
慌乱中,夏侯纾很快就反应过来,赶紧去摸随身携带的匕首,但身后的人早已看穿她的意图,不仅先一步夺走了她的匕首,还将她的双手反扣在后面,动作迅速又粗暴,疼得她几乎要掉出眼泪来,全无还手之力。
夏侯纾不由得腹诽,天底下有几个女子经得住这样的力道摧残?如此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人,难怪会喜欢男人!
可问题是他现在就是男子的装扮啊!
难道他们是担心自己的秘密被撞破,所以打算要灭口?
这也不对啊,这里可是天子脚下,是京城人流量最大、最繁华的街区了,他们就算是真有什么想法,也不至于在这里动手。
夏侯纾乱七八糟的想着。
然而想象中的凶残情节并没有上演。
夏侯纾惊魂未定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男子,玉冠束发,身形高大,正是当日在护国寺的紫衣人。刀削般精致的面容上因为表情过于吝啬显得十分严肃,还带着丝丝渗人的冷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和疏离感。
他似乎偏好紫色,今日穿的也是紫色衣裳,只是颜色更深一些,衣裳的领、袖、裾等部位的襕边绣着重环纹,也显得更加沉稳。虽然至今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因着那张美丽的脸,夏侯纾多少对他还有点好感。而将她双手反锁的正是冷面神,只不过他今天换了一身黑色的行头,看上去更加冷酷无情,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夏侯纾心想他们既然没有马上处置她,那就是还有辩解的机会,但她的嘴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实在不方便言语,便赶紧冲着面前的紫衣人眨眨眼睛。后者神色复杂的打量了她一会儿,便挥了挥手,命冷面神放开对她的桎梏,问道:“你跟踪我们有何目的?”
夏侯纾原本以为是自己女扮男装被认出来了,还有点心虚,毕竟那日发生的事实在过于诡异和隐秘,如今听了这话,反倒踏实了。只要不被认出来,一切都好说。至于紫衣男子说她跟踪他们,她承认自己是刻意偷听他们说话,但绝对没有跟踪他们,现在这个状况完全是个巧合。她甚至连他姓氏名谁都不知道。
不过偷听别人谈话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谁跟踪你们了?我只是正好路过而已,你们却把我掳了进来困在这里,我倒想问问你们意欲何为。”夏侯纾打死不承认,还反咬一口,“明明是我先来的,凭什么说是我跟踪你们?你要是不信,就叫来酒保对质,我就不信这个世道还没有天理了!”说着她扫了两人一眼,继续趾高气扬地道,“再说了,落月坊是你们家的呀,就只许你来,我不能来?”
“你方才明明已经下楼了。”紫衣男子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
“谁下楼了?”夏侯纾死鸭子嘴硬,继续耍赖道,“屋子里热,我开门透透气不行吗?再说我下楼怎么了?他们送来的茶品质不错,我就想去买点带回家喝,有什么问题吗?”
紫衣男子听了她的一番狡辩不仅没有变脸,反而笑了笑,只是盯着她没说话。
冷面神却忍不住插话道:“公子,我看这个人油嘴滑舌,没一句实话,不如……”
“不必。”冷面神的话还未说完,紫衣男子便挥手制止了他,然后看着夏侯纾,神情疑惑,问道,“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
这是什么新的搭讪方式吗?还是自己被认出来了?
夏侯纾的脑子转得飞快。
当日在护国寺后山的竹林里,虽然光线不太好,但他们靠得那么近,除非真的眼瞎或者夜盲,不然肯定不会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是彼时她身着女装,当下却是作男子装扮。正常人不会联想起来。而且事隔那么久,紫衣男子眼睛再毒,也不至于男女不分,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吧?
夏侯纾摸不准对方的心思,只好沉默应对。
紫衣男子见夏侯纾没回答,又换了个问法:“那你可认得我?”
这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见过面算是认识的话,那答案是肯定的,但夏侯纾也知道,如果自己说认识,那就相当于同时回答了前面一个问题。可紫衣人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要追问她这个问题?是试探?还是识破了她的身份,后悔当日没有将她一块儿解决,觉得现在动手也不迟?
没弄清楚对方的真实目的,夏侯纾不敢随意回答,只得故意装傻道:“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很有名气,所以自大到以为所有人都应该认识你?”
紫衣男子唇角微扬,若有所指道:“看来你还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得罪你了吗?”夏侯纾继续装傻充楞,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这个话题岔开。然后她看看紫衣男子,又侧脸看看冷面神,突然就想起了之前的怀疑。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有意挑开对方可能是断袖的事来误导他们。打定主意,她瞬间挺直了腰板,半是询问半是威胁道:“倒是你们,好端端把我抓进来,意欲何为?我告诉你们,你们别看我长得好看就对我图谋不轨,我年纪还小呢!”
“图谋不轨?”紫衣男子闻言起初是疑惑,继而又皱了皱眉头,似乎在琢磨夏侯纾话里的意思。片刻之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夏侯纾,问道:“有多小?”
“小?什么小?”夏侯纾愣住,完全忘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你方才说你年纪还小,有多小?”紫衣男子提醒道,顺便还打量了一下她的身板。
夏侯纾并未意识到紫衣男子的问话有什么问题,老老实实说道:“男子二十弱冠,才算是成年,而我如今还不到十六,自然是年纪小。”
“确实还小。”紫衣男子点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夏侯纾不明白他问自己的年龄有什么意图,也没工夫跟他拉扯,赶紧回归正题,道:“既然这样,你们就不能仗着人多年纪大就欺负我吧,还不赶紧放开我?”
夏侯纾眼睛看着的是紫衣男子,话却是对身后的黑衣冷面神说的。冷面神还不算傻,手上立即又要拔剑。夏侯纾眼疾口快,赶紧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面前突然银光闪烁,一柄长剑已然横在夏侯纾的脖子上,她的呼喊声也戛然而止。
冷面神出手极快,此时正一脸冷漠与厌恶的睥睨着她。
好汉不吃眼前亏,夏侯纾确实也消停了一会儿,眼睛在两人中间流连了许久,转眼就作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愤愤不平道:“你们这是恃强凌弱,以多欺少!”
“我劝你老实点!”冷面神冷声呵斥道。
“你还敢杀了我不成?”夏侯纾朝他翻了个白眼,笃定对方不敢真把自己怎样,故意往他的剑刃上靠了靠,继续挑衅,“这里可是落月坊,天子脚下,皇城之内,四处都有巡城卫,杀了我,你也跑不掉。”
冷面神经不起别人激他,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但又碍于自家主子没发话不敢拿夏侯纾如何。
一直冷眼旁观的紫衣男子似乎看透了夏侯纾的小心思,闻言淡漠地瞥了夏侯纾一眼,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冷面神算了。
冷面神鼻子里发出一丝不屑地冷哼,瞬间收了剑,动作快到夏侯纾都没有看清楚。
骤然遭到这番憋屈,夏侯纾心中十分不痛快,便故意嘀咕道:“青天白日的,两个大男人共处一室,也不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再胡诌一遍!”冷面神闻言怒道。
“我说什么了?”夏侯纾将装傻和扮无辜发挥到了极致,“我就随口一说,是你自己对号入座的。怎么?难道你们真是在密谋什么伤天害理、谋财害命的事?还是说……你俩是躲在这里行苟且之事?”
“……”
此话一出,不光是冷面神怒了,就连他一向镇定自若的主子都震惊了,眉头皱成一团,说不出是生气了,还是觉得可笑。
夏侯纾渐渐意识到自己这样说可能会刺激到这两人,让他们狂性大发,要知道,他俩可是能够应付十几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并且还能在一夜之间清理现场,不留下蛛丝马迹的人啊!
夏侯纾正准备说点什么,两人却转身开门走了。
这都是什么情况?夏侯纾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半晌才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感慨原来做地痞无赖也是要勇气的。
下楼时正好碰到之前的店小二,店小二也是很少见有人坐了雅间却不点菜,只要了一壶茶的,这会儿见了夏侯纾,也想多问几句试试。
夏侯纾见他竟然又迎了上来,趁他还没开口,便问:“方才下来的两个男子,你可认识?”
店小二确实看见了,但是那两个人并不是落月坊的常客,为人也过于冷清,除了跟夏侯纾一样只叫了一壶茶,什么都没要,而且这茶都还没煮开呢,人却走了,他上去问,完全是热脸贴冷屁股。好在那两人也算是大方,房钱茶钱一点没少给,还绰绰有余。
夏侯纾见店小二半晌没答话,立即又想起他对付自己的那套说辞,摆摆手道:“你不知道就算了,就当我没问过。”
店小二见识过夏侯纾的大方,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反倒是四下看了看没人留意他们,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具体是什么身份我确实不清楚,但是听掌柜的说好像是皇亲国戚,叫我等好好招待便是,决不能招惹。你也知道,我们落月坊在京中的名气……”
落月坊在京中岂止是有名气,传闻背后那个神秘的老板就有皇室背景,而天天活跃在人前的其实只是人家重金聘请的一个掌柜。
“行了行了,你不必多说了。”夏侯纾赶紧打断店小二的话,虽然落月坊美名远扬,但也经不住这样没有眼力见的伙计逮着机会鸡碎碎念,太败好感了。
店小二这会倒是很识趣,马上闭嘴走开了。
皇亲国戚吗?那两人举手投足之间确实自带贵气,从骨子里散发着浓厚的优越感。可这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皇亲国戚。因为身份尊贵,他们备受瞩目,说话做事都十分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抓住把柄,登高跌重。然而背地里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平时还敢明目张胆到处乱晃的皇亲国戚,却是少见。
如果真是皇亲国戚,那可就有意思了。
夏侯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再仔细回忆方才那两人的反应,心里捉摸着自己如今身着男装,他们应该没有认出自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