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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晚難掩詫異。
這麽多年,她很多習慣都不曾改變,在驚訝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攥緊手指。
嚴均成銳利的視線從她的臉龐下滑到她提着垃圾袋的手指上。
垃圾袋很重,她的手指被勒得微微泛白。
不止歲月對她格外偏愛,她身邊的人,似乎也都對她倍加珍愛。當年,明明課業如此繁重,他也一定會抽出時間,幫她解決倒垃圾的任務。
短暫的幾秒鐘時間,鄭晚已經理清了情緒。
她早已經不是當年的她了,這二十年也不是彈指一揮間,她也被生活打磨得更從容。
鎮定下來後,她垂下頭,露出一截脖頸,如記憶中那般脆弱,“等我一下。”
嚴均成只是神情淡淡地盯着她。
鄭晚往垃圾桶方向走去,秋風吹起了她的裙擺。
其實她也不明白嚴均成是什麽意思,看樣子他是記得她的,那為什麽在辦公室又一副從未見過她的陌生?
當然這也不重要,她并不覺得以他們的過往,還有見面敘舊的必要。
她了解他,沒有無聊到要報複她。
如果憤慨于她的分手,那這二十年如此漫長的時間,也足夠他放下那些不成熟的心結。
扔了垃圾後,她心事重重地回來。
車門已經開了。
她卻遲疑,站在車旁,“你,有什麽事嗎?”
車上司機已經不見。
嚴均成靠着椅背,只是輕描淡寫地掃她一眼,語氣聽不出情緒,“有事,外面冷,上來坐。”
他一向習慣發號施令。
在那段青澀的戀愛中也是,鄭晚柔弱沒主見,他說什麽就是什麽,當初所有人包括嚴均成都以為,她不會離開他,她在他掌中,如同一株菟絲花,只會攀附于最近的大樹。
可人們似乎忘記了,在生物學上,它有着「致命絞索」的綽號。
它依附于寄主植物,繼而一點一點地吸取養分和水分,直至完全覆蓋。
寄主植物,重則死亡。
鄭晚猶豫之後,伸手虛扶着車門,她的确有些冷,晝夜溫差大,此刻手指已經被凍得發白,随着她上車……
嚴均成嗅到了淡淡的清香,這輛林肯空間足夠大,鄭晚小心地坐在離他稍遠的對面。
關上車門,隔絕了外面的低溫。
鄭晚微微垂頭,雙手無措地搭在膝蓋上。
這些年來,她也會跟人打交道,但這其中絕對不包括嚴均成。
他們分手不算愉快,卻斷得幹淨,這二十年來,她都沒再見過他,他也不曾再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她也想不到,他今晚找來是為了什麽。
“嚴煜是我侄子。”嚴均成開口了,嗓音低沉。
鄭晚嗯了一聲。
其實是他兒子也好,侄子也罷……
都可以。
“他被長輩慣狠了,有不少壞習慣,這次的事情也是他連累到了你女兒。”
車內,嚴均成沒有摁亮燈控開關。
只有一絲絲微弱的光芒。
鄭晚沒看他,只是看着洗過碗後略顯幹燥的手背,她還沒來得及擦護手霜。
其實到了她這個年紀,工作忙,生活也忙,早就不像年輕時那樣愛美愛俏了,但女兒很執着,每次都提醒她來護手。
嚴均成年輕時便強勢,這麽多年身居上位,整個車廂幾乎都充斥着他的氣息。
這讓已經許久沒有跟異性獨處的鄭晚有一些不習慣,她偏過頭。
“沒事,解釋清楚就好。”她輕聲道。
“家裏會教訓他。”嚴均成傾身,随手從一邊抽出支票本,瞥她一眼,“我鋼筆在西裝口袋,幫我拿下。”
鄭晚壓根沒仔細看他,也沒想到他要做什麽。
果然他那深色的西裝就在她座位旁邊,她應下,卻及時地想到,自己去搜他的口袋不太合适。
她直接将西裝遞給他。
她嗅覺靈敏,一絲絲淡淡的煙草氣息萦繞在鼻間。
嚴均成似乎也不在意,接了過來。
拿出鋼筆,寫下一張支票撕下,遞給她,“很抱歉給你們造成了困擾,這是嚴煜父母的賠禮。”
鄭晚怔了一怔,才意識到他遞過來的是什麽。
也是此刻,她反應過來,他是來道歉的。
只是,她還沒有見過這樣的道歉方式,當場愣住,連……
忙擺手婉拒,“不,不用了,他們也都是學生,認真說一聲對不起就好,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嚴均成側頭看向車窗外。
他對這裏也不陌生。
在年少時,他就來過這裏很多次。
“不需要。”鄭晚強調了一句,她笑了一聲,“孩子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解決。況且,我也不希望給我女兒做錯誤示範。”
嚴均成也沒勉強,他将支票揉成團,握在手心,面容冷峻。
“那,沒什麽事的話,我先上去了?”
鄭晚不願意以己度人。
不過嚴均成的這一行為的确冒犯了她,或許二十年不見,他們早已不在同一階層,他習慣了用錢解決,她卻感到荒謬。
至此,她臉色淡了許多。
嚴均成沒回答。
鄭晚彎腰去開車門,昏暗中,她都沒注意到她的裙擺正垂在他的皮鞋上。
嚴均成垂眸,卻沒攔住她。
低頭看着裙擺拂過。
車門開了,一股冷空氣迫不及待地侵入。
鄭晚的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快速下車,在車旁站定,面色如常地跟他揮手,“再見,開車注意安全。”
嚴均成:“等一下。”
說着他翻出一張名片夾在修長的手指間遞給她,“我的名片。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
鄭晚卻聽明白了。
如果她後悔今天的婉拒,他日想要支票,他還是會依照承諾給她。
一時之間,她看着嚴均成只覺得陌生,他們的确不再熟悉,中間隔着二十年,彼此都有不同的際遇,可現在的他,卻無端地令她不适。他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是要施舍她一般。
哪怕在最年輕氣盛的年紀,她也做不出将名片扔在他臉上讓他滾這個動作。
更別說,這幾年的人情冷暖她也嘗遍了,以前不懂的事情,現在都懂了。
他已經不是她能得罪的人了。
嚴均成的目光打量着她,看她沉默,看她抿唇,看她擡起頭,今晚消失不見的一彎明月仿佛在她眼中,她輕聲細語地說:“好。”
她伸手去接名片。
眼裏沒有一點委屈。
縱使是曾經關系最親密的閨蜜,如今都已經成家,說話間也得把握好分寸,更別說陌路二十年的舊情人。
她摸不準他現在的性子,才拒絕了他的支票,現在又拒絕他的名片,是否會惹怒他。
這輛車,他通身的氣場,以及趙老師同他講話時小心翼翼的态度,皆表明了他現在地位非凡。
她不想惹怒他,默默地接過,都沒看一眼,就放回了口袋。
嚴均成收回視線,沒再多說什麽。
鄭晚含笑與他道別,轉身走進樓裏,光線若有似無,暗暗地,她仿佛經過了一對稚嫩的少年少女身邊。
“你會永遠喜歡我嗎?”女生很執着于這個問題,手指揪着他的襯衫衣擺,要得到一個答案。
親吻之後,男生俯身埋在她脖頸平複着呼吸,帶着氣息聲回她,“不會。”
女生明明生氣,說出來的話卻更像是委屈,“我會。”
回到房間,鄭晚從口袋摸出那張名片,她很想扔進垃圾桶裏,只是幾秒鐘的猶疑,這幾秒鐘看似短暫,但也是二十年的沉澱。
她眉目舒展開來,将那張燙金的黑色私人名片小心地夾在了手提包的內層。
接下來的幾天裏,鄭思韻幾乎有空就黏着鄭晚。
其實進入青春期後,鄭思韻本來跟鄭晚也沒那樣親近了,她也羞于向媽媽表達內心的情感,甚至,在她的內心深處,她并沒有把鄭晚當成一個女人,鄭晚是母親的标志,因此當她意外得知有人在積極向媽媽介紹對象時,她驚訝不已。
鄭晚很頭疼。
自從陳牧去世後,身邊不乏親戚朋友給她介紹對象,但她真的沒有念頭跟想法。
一來,她對陳牧有很深的感情,并不願意他剛去世沒兩年就投入到另一段感情中。
二來,她也不願意委屈了女兒。
帶着小孩在生活各個方面都要尤其注意,她不願意讓一個陌生的成年男性進入到她們的生活中。
如果有一天她有再另外找伴的心思,那也是等到女兒成年後。
“小晚,你也是我看着長大的,對你我是再清楚不過。”張嬸笑眯眯地看着鄭晚,“你別擔心,這……件事情我是跟你媽開了口的,你爸媽說都聽你的。你別一口否決,我跟你說說這人的條件,真是蠻好的一個人,比你小兩歲,現在是上市大公司的部門經理,還是有一定的經濟實力,房子早就買了呀,聽說就在地鐵口呢,還買了車,實在稱得上年輕有為。小夥子也算得上是我遠房表侄,一表人才,人品更沒得說!”
鄭晚頭皮發麻,正醞釀詞彙要婉拒。
誰知道在房間寫作業的鄭思韻站在門口,好奇地追問,“多高啊,長得好嗎?還有他有沒有孩子?哪裏人啊!”
鄭晚扭頭,“思韻,進屋去寫作業,大人的事你不要問。”
實際心理年齡有二十八歲的鄭思韻:“……”
在媽媽面前,可以永遠沒有心理負擔的當小孩,她委屈地癟嘴,“我就是問一下嘛!”
張嬸笑逐顏開,“這事确實可以說給孩子聽,都是十五六歲的大孩子了。我表侄不算很高,但也不矮,聽說離一米八差點兒,但我尋思着也是高個子。”
鄭思韻脫口而出:“別是身高一米六,跳起來有一米八吧?”
“思韻!”
張嬸也不生氣,“我也不清楚是一米七幾,但比我是高一個頭的。”
鄭思韻來了興趣,忙問:“還有呢?”
張嬸:“他沒結過婚,這孩子命苦,很早就沒了爹媽,吃百家飯長大的,考到東城來後也沒歇,是真沒顧上個人感情,好不容易找了對象,談婚論嫁時女方父母嫌他是孤兒,這就散了。”
……
送走張嬸後,鄭晚已經筋疲力盡。
她上了一天班,才回來都沒喝口水,張嬸就來了。
坐在沙發上,一手扶額,閉眼休息,想讓腦子緩緩。
燈光在她頭頂氤氲,自成一副畫。
鄭思韻走過去,半蹲在鄭晚面前,伏在她腿上,“媽,您其實不用考慮我,我已經……十五了,很多事情我都清楚,如果您心裏願意的話,可以試着去接觸別人,只要您喜歡,我也會接受。”
她沒那麽自私,雖然希望媽媽能永遠在她身邊,但她也希望,這輩子媽媽能過得幸福。
“大人的事情你不清楚。”鄭晚并不傻,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爸爸,我從來沒想過要嫁給別人,婚姻也不是避風港,一個人也沒什麽不好。”
鄭思韻何嘗不懂呢。
“也沒說讓您一定結婚,您就談談戀愛,調劑調劑生活,就當是找個樂趣。”
鄭晚吃驚地看着女兒。
鄭思韻自知失言,慌忙起身,掩飾般說道:“反正您只要知道,無論您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只要您開心就好!”
說完後,落荒而逃。
糟糕,一不小心在媽媽面前說了不符合這個年齡的話……
最後,鄭晚還是耐不住張嬸的軟磨硬泡,答應跟那人加了微信。
她都想好了,她工作忙,又要顧着孩子,根本沒時間與人接觸,沒幾天,彼此也就心知肚明。
那人卻出乎意料的真誠。
才加上微信,竟然就發來了好幾張照片,有身份證,有學歷證書,還有工作證。
鄭晚只是随意看了幾眼,也沒注意到,他的工作牌上清楚地寫着:成源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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