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钟成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母亲在给他准备早饭。
“成成，起来了？”孟慧在厨房里探头说，“快点洗漱吃早饭，要不然来不及了。”
钟成去卫生间洗脸刷牙，出来时，早饭已经摆好在桌上，一杯牛奶，还有一碗鸡蛋面和两个水煮蛋。
“快吃。”孟慧又端出一碟小菜。
钟成埋头吃面条。
孟慧拿出一百块钱，放到他面前，说：“今天中午妈妈不在家，你就在外面随便吃点，晚上回来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剩下的钱你自己拿着。”
“嗯。”钟成答应一声，把钱揣进兜里。
吃过早饭后，钟成拿上书包下楼。他走出小区，特地绕过一条街，走到一个稍远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然后才去学校。
等他到学校，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离上课只有两分钟了。
坐在他后面的李子洪拍了拍他肩膀：“成子，今天怎么这么晚？”
“一定是昨天晚上太累了。”吴勇坏笑着说。
说完，三人都大笑起来，不约而同的看向前面的冯凯。
冯凯听到了他们的说笑，低垂着头盯着课本，不禁握紧了手上的笔。
上课铃声响起。
钟成打开课桌，把书包随意的塞进去，突然他瞥见课桌的里侧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他伸手进去将它拿出来。
单薄的厚度，漆黑的封面，封面上是四个白色的大字——三个故事。
竟然是昨天那本书。
他快速翻看里面的内容，跟昨天的一模一样，就是昨天在公园里捡到过的那本书。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课桌里？
“谁到我这来过？”他问身后的吴勇。
“啊？没有人啊。”吴勇不明白。
钟成把黑书示意给他看：“这是不是你们放的？”
“这是什么？在哪买的小书？”
吴勇想把书拿过去，但钟成缩回了手，没有给他。
他们都不知道，看来不是他们，那会是谁？
昨天这本书是被那个流浪汉捡走了，难道是那个流浪汉放的？可是他为什么要把书放在这，他又怎么知道自己的座位？又是怎么进来的？还是那个流浪汉也把书扔了，被其他人捡到，故意恶作剧，放到他位置上？
“今天早上谁开的教室门？”他问。
“不要说话了。”讲台上的英语老师没好气地喊，虽然没点名，但明显就是在警告他们。
钟成坐正身子，看一眼冯凯的背影。
他来回翻转着手里的黑书，想不明白，最后他也不再去计较了，不就是一本莫名其妙的书嘛。
他将它撕成碎片。
下课后，他把已经撕成碎片的黑书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和吴勇李子洪走到教学楼后面抽烟。
上课铃声又响起时，他们赶紧把吸了一半的烟扔到地上踩灭，再踢了一些泥土碎石把烟头盖住。扇动衣服，让身上的烟味散发出去。
这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
他们走进教室时，刚好看见冯凯跟班主任说完了什么，从讲台上走下来。
班主任见他们三个进来，黑着脸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这节课下课后，趁着早操集合前的空隙，钟成三人走到冯凯身后。
他一手搭在冯凯的肩上，搂住他的肩膀问：“冯凯，你跟班主任说了什么？”
冯凯被他们吓得垂着头不敢说话。
涂静站起来看他们一眼，厉声说：“你们干什么？别欺负冯凯。”
“关你什么事。”吴勇呛她。
钟成笑着说：“你看到了，我们什么也没干，怎么就欺负他了，我们只是跟冯凯的关系好，过来关心一下他。对不对，冯凯？”他说着拍了拍冯凯的胸口。
涂静瞪他们一眼，向教室外走去。
“我什么也没说。”冯凯小声说，“我只是请假。”
“请什么假？”
“今天，今天晚上有事。”冯凯头更低，声音更小了。
钟成他们一听都笑了，互看一眼，然后用力推他的头，威胁道：“不许请假，你要是敢请假，我们就去你家找你。”
“对啊，说不定阿姨见到我们去了，还要给我们煮夜宵吃。”吴勇笑着说。
冯凯抿着嘴，不敢再说话。
他在忐忑挣扎中度过了这一天。
晚上，他果真没敢请假，仍然留在教室里上晚自习。
今天的晚自习过得特别快，等他惊觉晚自习结束时，他一页练习题都没有写完。其实是他根本写不出来，连题目都读不进去。
教室里桌椅挪动声、说笑声，响成一片，大家纷纷相约走出教室。
可冯凯不敢动。
钟成看冯凯一眼，又先去了教学楼后的厕所。
冯凯坐在座位上犹豫不敢去，但又不敢不去。
“冯凯，走吧？”涂静约他。
他们家在同一个方向，可以一起走。
“我——”冯凯瞥一眼后面钟成他们已经空了的座位，“我还要一会，你先走吧。”
“你带书回家看是一样的呀。”涂静见他仍坐着，也就不再劝他了，“那我先走了。”
涂静走后，冯凯坐在座位上挣扎，左手捏着的书本一角已经被他揉皱，右手握着的笔在书本上落下一点重重的墨迹。
他最后叹口气，还是站了起来，收拾好书包，背着书包往教学楼后面的厕所走去。
厕所还是像往常一样，静静的矗立在教学楼后的一片黑暗荒凉中，幽深晦暗。厕所外面走廊上的灯光不但没有给厕所带来应有的光明，反而让它在黑暗中显得越发的苍白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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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是在照亮黑暗，而是在被黑暗吞没。
冯凯的内心比脚步更沉重，每往那边踏一步，他就深陷一分，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淹没，直至淹死。
想到昨晚上的凌辱，他就觉得恐怖，不想再去面对，希望这时候突发什么意外，学校崩塌，或者整个世界毁灭都行，只要不要再让他去厕所。
他记得以前大家都挺好的，就像正常的同班同学，有时候还会说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了。自己从来没有招惹得罪过他们，可是他们却要这样针对自己。是自己哪里有问题吗？
自己到底哪里不对？
这样的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等到毕业？还是自己死了就好了，这样他们就会放过自己，也不会找到家里去。
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大肆宣扬他们所做的事，涂静会知道，班里的同学会知道，全校的人都会知道，爸妈也会知道。他们该多看不起自己。
也许其他人早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一直旁观，装作不知道而已，背地里却在嘲笑自己。
即使万般不愿，在一步一挪之下，他还是走到了厕所门外。厕所里静悄悄的，里面昏黄的灯光比走廊上要暗很多。
冯凯站在门口，重重的叹口气，走进厕所，迎接他的另一场噩梦。
但是厕所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要头顶的电灯闪烁跳跃着光芒。
冯凯心里一松。
他们一定是先走了。自己今天晚上算是躲过去了。
他提了提肩上的书包，转身走出厕所，走向操场。经过操场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竟然看见涂静也才走出校门。
他追上去：“涂静，等等我。”
钟成三人在厕所里等着，想着今晚上的乐趣，说笑不停，讨论着更有意思的“玩法”。可是等了好一会，始终不见冯凯进来。他们开始不耐烦起来。
“冯凯这孙子今天是不是想造反，这么磨蹭。”
“不老实，很久没揍他了，他这是欠揍，我去把他抓来。”吴勇说着走出厕所。
钟成对李子洪说：“你也去，把他押过来，胆子越来越大了，叫了他他竟然敢不来。”
李子洪应声去追吴勇。
他们两来到教室。
教室的灯还开着，但只有两三个内宿生在里面，冯凯的座位是空的。
“冯凯走了吗？”吴勇问教室里的人。
一个人转头看他们一眼，答道：“应该走了吧。”
吴勇和李子洪一听，心头火起。
真是对他太好，太久没揍他了，竟然敢私自跑了，非追到他家里去不可。
他们气冲冲的回到厕所，还没进门吴勇就喊：“成子，冯凯竟然跑掉了。嗯？成子？”
厕所里没人。
他们一边喊，一边看隔间里面，也都没有人。
“我艹，成子怎么自己也走了，都不说一声。”
吴勇和李子洪赶紧走出厕所，去追钟成。
钟成在厕所里等了一会，始终没见到吴勇和李子洪回来。
这么久的时间，烟都抽完一根了，就算在厕所与教室之间跑五六个来回都够了。他们两这是去干吗了，押个冯凯要这么久？
他完全失去了耐心，甩掉手里的烟，打算自己去看看，想着等会一定要狠揍冯凯一顿。
就在他刚要跨步时，突然余光扫见一旁的小便池上有一个黑色的东西。
他转头定睛一看，是一本长方形纯黑色封面的书。
他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走过去将书拿起来，书封上赫然写着“三个故事”四个白色大字。
这不是他早上撕烂扔掉的那本书吗？
可是这本书却完好无损，没有一点撕坏的痕迹，还跟新的一样。
刚才进来的时候明明没有的。
钟成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但也心中火气。
这书竟然跟上了自己，撕毁了又出现。他妈的是谁恶作剧，让他发现他就死定了。
他翻开书随意看了几眼，内容都是一样的。
他恼怒的正要用力把书撕烂，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声音。
“我跟你说过，那是你的书。”
钟成快速转身，只见洗手台上坐着一个人。
胡子拉碴，很久没有疏剪的头发纠缠打结，穿老旧浅褐色工装外套，正是昨天晚上那个流浪汉。
他身边放着一只通体全黑，黑的连五官都看不清的东西，看起来像只狗，但身体和脖子一样瘦长，又像一只矮脚长颈鹿。
钟成吓了一跳，强装镇定问：“你是谁？”
“清洁工。”流浪汉答道。
“清洁工跟着我干嘛，扫你的厕所去。”
“我现在就在厕所里面。”
钟成明白过来，恶作剧一定是他搞的。他心里突然不害怕了，问：“今天早上，我桌子里面的那本书是不是也是你放的？”
“那是你的书，我只是还给你。”
“我说过，那不是我的书。”钟成怒道。
他将书狠狠的摔在他面前。这神经病到底有多少本这个书，撕了一本，又有一本。
“不，那就是你的书。”
流浪汉跳下洗手台，靠在他身上的那个黑色的像狗又像长颈鹿的东西没有了依靠，头朝下，后腿朝上，栽倒在洗手台上。
“那个是什么？”钟成问。
“狗。”
钟成大笑起来：“那么难看的玩具狗，你是在垃圾堆里捡的吧。”
流浪汉突然有点生气：“嘿，不要那么说它，它会伤心的。”
“神经病。”钟成笑得更加厉害。
他现在可以断定，这个人脑子一定有问题，那明明就是一个布偶，竟然还说会伤心。门卫李大爷也太不管事了，放这种人进来。
“我都说了，不要那么笑它，它真的会伤心。”
钟成现在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一直都说那本书是他的了，因为他就是一个疯子，脑子不正常。
“你脑袋有问题吧，那只是一个玩偶，一个布娃娃，怎么会伤心。”
流浪汉看一眼黑狗玩偶，然后略带同情的看向钟成，随他继续笑。
“你已经看完了《三个故事》，你还没给我答案，你应该选一个。”他说。
钟成止住笑，觉得他莫名其妙：“什么答案？”
“那三个故事的答案。”
“我怎么知道，那就是三个乱七八糟的故事，有什么答案。”
“不，那都是你的故事，你知道答案。”
钟成不可理喻的看他，骂道：“真他妈神经病。”
他懒得再跟他纠缠，往外走去。
经过流浪汉时，他恶狠狠的指着他鼻子说：“我说了这不是我的书，不要再跟着我。再跟着我，我一定会揍你。”
流浪汉任由他走向门口。
钟成想尽快远离这个疯子，走出去时心里还在骂吴勇和李子洪，去叫个人这么久都不回来，等会非收拾他们不可。
他快步走出厕所门，走进门外的灯光里，可刚走到门外，面前的事物就让他傻了眼，直接楞在当场。
他的面前仍然站着那个流浪汉，眼下仍是厕所发黄肮脏的地板，以及厕所昏黄灯光下的一个个小便池和隔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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