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命运从此分道扬镳,再也无法回到从前。而那些曾经的誓言与承诺,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被埋藏在记忆的深处,成为了永远的遗憾。墓碑上的露水沾湿了苏瑾的指尖。她跪坐在青石板上,望着“顾寒之墓“四个字,恍惚间竟分不清脸上是晨露还是泪水。远处传来早春布谷鸟的啼鸣,却让这方寸之地显得愈发死寂。
“你说过要带我游历江南......“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碑上,怀中玉佩硌得心口生疼。这是今晨在萧煜书房暗格里发现的——与父亲临终前给她的信物一模一样。
记忆如潮水漫过梦境残片。那场持续月余的漫长噩梦太过真实:萧煜的背叛、顾寒的惨死、大燕联姻......此刻细想来,梦中萧煜抚摸墨兰时手指微颤的细节,竟与三日前他赏花时的动作完全重合。
突然,身后枯枝断裂声炸响。
“谁?“苏瑾猛然转身,袖中暗藏的银针已蓄势待发。却见枯草丛中钻出只灰兔,红眼睛警惕地打量她片刻,又蹦跳着消失在晨雾里。
她松了半口气,指尖抚过墓碑边缘某处凹陷。这是顾寒遇袭那日留下的刀痕,当时他拼死护着她逃出重围,自己却......
“叮——“
银针落地声突兀响起。苏瑾瞳孔骤缩,方才灰兔消失的方向,三支淬毒弩箭正破空而来。
苏瑾旋身躲过致命箭矢,素白衣袖仍被划出道血痕。十余名黑衣死士自雾中现形,为首者手中弯刀泛着幽蓝寒光——正是顾寒咽喉处那道致命伤的凶器制式。
“萧煜竟连演都不愿再演了?“她冷笑,拔下鬓间墨玉簪。簪头机关轻响,细如牛毛的毒针瞬间撂倒三人。父亲教她的保命手段,终究用在了“兄长“派来的杀手身上。
刀光剑影中,苏瑾忽然看清某个死士颈间刺青。那是丞相府暗卫的标记,可丞相分明早已问斩......除非斩首的根本是替身!
“原来你们真正的主子......“她话音未落,后背突然传来剧痛。回头望去,晨雾中缓缓走出的玄色身影,让她的血液一寸寸冻结。
萧煜执剑的手稳如磐石,剑尖鲜血滴落成线。他身后,本该死去的老丞相正抚须而笑:“公主殿下好生敏锐,可惜明白得太迟了。“
“为什么?“苏瑾踉跄跪地,胸口的玉佩随着动作滑出衣襟。萧煜目光扫过玉佩时瞳孔微颤,却仍将剑锋抵上她咽喉:“因为你根本不是皇室血脉。“
二十年前的雨夜随萧煜的叙述铺展在苏瑾眼前。先皇后诞下的女婴甫出生便被掐死,丞相趁机将自家外室女偷换入宫。而真正的遗孤,其实是萧煜。
“你以为父皇为何要杀苏家满门?“萧煜剑尖挑开苏瑾的衣襟,露出她锁骨处蝶形胎记,“这个与淑妃一模一样的印记,让父皇以为你是他与庶母私通的证据。“
苏瑾浑身发抖。记忆中父亲教她辨识百草的手,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糖莲子,竟都是偷来的人生。而萧煜这些年近乎偏执的呵护,不过是等着她触动父皇逆鳞的毒计。
“多亏你执着于查案。“老丞相踱步上前,枯爪般的手捏住苏瑾下巴,“那盆墨兰里掺的离魂散,让你夜夜梦魇自曝其短......“
话音未落,苏瑾突然暴起。染血的墨玉簪贯穿丞相咽喉的同时,萧煜的剑也刺入她心口。两人在血雾中对视,她看清他眼底深藏的悲怆——这个亲手编织谎言的太子,何尝不是被困在皇室丑闻中的囚徒。
“其实你早该发现的。“萧煜接住苏瑾坠落的身躯,在她耳边呢喃,“每次唤你瑾儿时,孤的指尖都在发抖。“他腕间有道陈年旧疤,与苏瑾记忆中父亲为救落水孩童留下的伤痕如出一辙。
晨光穿透雾气时,苏瑾最后望了眼顾寒的墓碑。那个总在危难时出现的暗卫,此刻正静静躺在石碑之下,怀揣着她十岁那年赠的平安符。原来真相早在最初便埋下伏笔:顾寒真正的任务,从来不是保护公主,而是确保这场棋局终成死局。
三日后,新帝萧煜下旨厚葬“突发急病薨逝“的瑾公主。入殓时,女官发现公主紧攥的掌心藏着半片带血玉珏——与帝王贴身的玉佩缺口完美契合。
史书记载此玉乃开国帝后信物,却无人知晓,百年前那位开国皇后入宫前,本名亦唤作苏瑾。深宫梅树下的墨兰年复一年绽放,像场永不落幕的轮回。
而千里之外的江南某处,戴着青铜面具的药商拾起河边飘来的莲花灯。灯芯里半焦的纸片上,依稀可见“身世““玉佩“等字迹。他望着灯上特有的宫制鎏金纹,将纸片凑近鼻尖轻嗅,忽然低笑出声:“离魂散混着西域迷蝶香,难怪......“
江风卷着余烬飘向远方,如同这局中尚未落定的最后一子。
血染的衣襟下,苏瑾藏在腰间的玉髓瓶悄然破裂。这是顾寒生前给她的最后礼物——产自西域的龟息散混着曼陀罗汁液,能让人十二时辰内脉息全无。她感受着萧煜颤抖的指尖划过脖颈,听着老丞相倒地的闷响,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用尽最后力气咬破舌尖。
“传太医!“萧煜的嘶吼声逐渐遥远。苏瑾在混沌中抓住一线清明:他刺入的剑锋偏离心脉半寸,腕间旧疤蹭过她脸颊时的力道,与当年父亲教她凫水时的托举何其相似。
檀香混着腐草气息渗入楠木棺椁时,苏瑾在龟息散的药效中苏醒。指尖触到棺盖内侧深浅不一的划痕,是顾寒教她的摩斯密码——“东南角砖“。三年前他们在冷宫埋下的逃生密道,竟真有用上之日。
龟息散的药效在子夜消退时,苏瑾的指甲已经抠进楠木棺椁三寸深。腐臭味钻入鼻腔的瞬间,她听见头顶传来沙土簌簌声——有人在掘坟。
“公主莫怕。“刀锋撬开棺盖的刹那,半张烧伤的脸映入眼帘。是顾寒麾下最神秘的影卫十一,此刻他手中火折子照出惊悚画面:本该入殓的瑾公主遗骸,竟变成三具缠满鸠羽藤的焦尸。
苏瑾的银簪抵上来人咽喉:“谁派你来的?“
“顾大人七年前就算到今日。“十一扯开衣襟,心口纹着与她玉佩相同的墨兰,“他说当公主开始怀疑萧煜时,就把这个交给您。“
羊皮卷在火光中舒展,父亲的字迹刺破迷雾:“瑾儿亲启:若见此信,说明为父种的鸠羽藤已开花。切记,你娘亲锁骨处的胎记......“
密道里的墨兰根系缠住苏瑾脚踝时,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痴迷此花。这些妖异植物在舔舐她脚腕伤口的血,藤蔓上浮现的文字拼凑出骇人真相——二十年前先皇后难产而亡那夜,接生嬷嬷被毒死的姿势,与她记忆中娘亲上吊的身影完全重合。
“原来我真是孽种......“苏瑾攥碎的花汁渗入伤口,剧痛中浮现萧煜教她写字的画面。那时他总用左手执笔,如今想来是要掩盖右手腕的割痕——与父亲救落水孩童时留下的伤疤在同一位置。
密道尽头传来萧煜的声音:“瑾儿,你还要逃到哪里去?“苏瑾转身却撞进慕容昭的怀抱,青铜面具擦过她染血的锁骨,暗格里掉出的金锁片刻着“昭“字,与她婴儿时期佩戴的银锁严丝合扣。
子时的更鼓声穿透宫墙,苏瑾摸到舌下暗藏的刀片。这是顾寒教她的第十三种逃生术:用特制蜡丸封存柳叶刀,必要时刻割断捆尸绳。锋刃割开织锦寿衣的瞬间,她听见棺外传来细碎对话。
“陛下命寅时三刻浇松油......“
“可瑾公主的遗容......“
铜壶滴答声里,苏瑾摸到随葬玉佩的鎏金云纹。咔嗒轻响,暗格弹出三枚乌木珠——父亲留下的解毒丹。她将药丸含在舌下,在松油泼洒的刹那屏息,任由火焰舔舐棺木。
火场浓烟中,苏瑾裹着浸透井水的素纱,踩着烧焦的房梁跃出窗户。左脚踝传来钻心刺痛,那是三日前为萧煜采药落下的旧伤。御花园的墨兰在热浪中蜷曲,她摘下焦黑花瓣揉碎,混着泥土涂抹在烧伤的右臂。
“那边有动静!“
禁军的呼喝声逼近,苏瑾闪身躲进假山。暗渠水流浸透裙裾,她摸到石缝间冰凉的铁环——顾寒曾说这条水道直通护城河。当追兵的火把照亮水面时,只看到浮沉的焦木与半幅烧毁的衣袖。
五更天的乱葬岗,苏瑾从污水潭中爬出。脸上易容的树胶开始脱落,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烧伤“。这是她与太医院陈嬷嬷的交易:用先皇后真正的死因,换一张出宫文牒。杏林春地窖里,慕容昭的蛊毒再次发作。苏瑾划开手腕将血渡入他口中,却在相拥时摸到他后颈的咬痕——与顾寒那夜为她挡箭时的伤口分毫不差。
“你们到底......“质问被突如其来的吻碾碎,慕容昭眼中流转着顾寒的温柔与萧煜的偏执。当他的手探入她衣襟寻找玉佩时,苏瑾忽然看清他腰间玉带的纹路:百年前开国皇后的陪葬品上,正是这九重墨兰缠金丝的图样。
窗外传来禁军搜城的马蹄声,慕容昭咬破她肩头低笑:“公主猜,萧煜看到这样的痕迹,会不会发疯?“苏瑾在疼痛中恍惚看见走马灯:五岁那年父亲握着她的手栽下墨兰,花盆底部的血字根本不是“苏“而是“慕容“。
“姑娘可是要渡船?“老船夫提着昏黄的灯笼,露出缺了门牙的笑。苏瑾握紧袖中淬毒的银簪,瞥见他虎口处新愈的刀伤——三日前刺杀她的死士首领,此处有同样的疤痕。
乌篷船离岸的刹那,苏瑾突然将文牒抛入江中。在船夫错愕的瞬间,她翻身跃入湍流,腰间的牛皮囊鼓成气囊。这是父亲教她的最后一课:永远要比敌人多想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