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内的藏书阁落得很高，几近山巅雪线，将雪景与苍翠松柏一分二路。那是座灰墙与青砖瓦砾所成的建筑，建有五层，每层皆有飞檐上翘，透着暗红木梁。

    阁前有几个小弟子在认真打扫，看到岚岫时神色一顿，互相拽了两下便换去了另一边，脑袋还贴得很近。

    “啧……她怎么来藏书阁了。”

    “阁内书卷经藏万般珍贵，平时小心收拾起来都够呛，她来添什么乱。”

    “不至于连宗内藏书阁都关了不让进吧……”

    “……”

    岚岫脚步没停，径直进了藏书阁，眼眸微动扫视至角落处的楼梯，随即几步便上了二楼，连着年肖肖一并甩落身后。

    几人声音其实不算高，但奈何这处实在安静，她又不是聋子。

    起码等她走远了再说吧。

    太蠢了点，还吵。

    大约是被她的身影震到了，年肖肖抱着书册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没敢跟上去。他本身今日的工作范畴也只在一层，楼上有别的小弟子在管，便动身先收拾一遍一层的书。

    岚岫一直上到了四层，才停了脚步，绕过一排排书架，拉开了里端的一把木椅，才回过神来放轻了动作，把白玉食盒搁到了桌上。

    藏书阁禁火，桌上放了一盏镶了光石的灯用以照明，柔和的光芒映到她那漂亮的浅色眸子里，却透出几分冷意与漠然。

    她一动不动地倚着木椅看了好一会桌面，才忽而松了脸，嗓音模糊又微哑地轻“呵”了一声，把食盒推到一边，手指有节奏地轻敲了两下桌面，一本崭新的书册便凭空出现在桌上。

    这是街市那日她顺手带回来的几本杂记之一，不过更多是讲的杂史野史，只是所用的话语更通俗易懂些。这最后一本了，她零零散散看了几日，到昨晚时还看剩最后一些。

    这本里的其实更多像胡编乱造的故事，什么妖女横空出世，蛊惑国寺扰乱朝纲，最后分裂成如今的各地的散碎小国，寺院旧址后来得仙人重修之类。

    大约是受现实情景影响，民间杂史之中总有邪魔扰世，到末尾总得有仙人出手相救。

    ……她其实有点看不进去。

    岚岫又顺手翻了几页，然后起身站到了书架之前。

    她之前走得急，并没有注意这一层的书册都是什么内容。架上的书虽然定期有弟子分门别类摆着，但找起来还是不方便。

    不过她也没有什么特别想看的书，只凭着感觉抽了两三卷，再回到先前那桌椅处，随便翻了一两页便感觉到困意上涌，然后很干脆地将书倒置搁在桌案旁，随即把脸埋在臂弯里阖了眼。

    没什么是睡一觉过不去的。

    来藏书阁翻书的弟子其实不多，她待的地方又高，这一觉混沌睡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直到半梦半醒间察觉了一些动静，感觉到有人在身边，岚岫才有些迷糊地抬起了脸。

    年肖肖就站在桌旁，见状讪讪地收回了半悬着的手，半是嘟囔半是解释道：“我的工作弄完了，便来寻小师姐。小师姐怎么在这儿睡着了……长老说修行前提是心神安定，小师姐千万注意歇息，不必太过焦急。”

    岚岫撩起眼皮没什么波澜地扫了他一眼，脑子里还在缓慢地醒着神。

    “小师姐在翻阅什么？”年肖肖抓耳挠腮地站了一会，闲不住手去帮岚岫收拾了一下桌面的书册，收到最底下一本时微微愣了一瞬，“呃……《妖僧乱史》？藏书阁四层何时收了这种书？”

    他琢磨了一瞬，又忍不住翻了两页，随即睁大了眼：“啊？这是编撰的小说么？”

    岚岫要拦已经来不及了。

    她说内容怎么偏得离谱，和其余几本风格差去甚远，看来是当时那书摊摊主拿给她的时候便拿错了，夹带混了进来。

    年肖肖慌忙合了书递还给她，但神色之间已然多了几分古怪。

    这小弟子实在棒槌，忍了又忍还是悄声追问了一句：“我以为……小师姐不是要查阵法相关的书册吗？”

    岚岫眼神很凉地扫了年肖肖的脸一眼，把书摁下收起，面不改色地去摸先前被她倒置在一旁的书册。先前犯困时搁得远些，还没遭年肖肖毒手。

    她扫了一眼内容，翻回前面看到的页码，随口扯开话题：“总盯着一页看也是看不出花来的，我瞧瞧别的。”

    年肖肖抿了抿唇，回想了一下先前瞥见岚岫手中的那册书封——好像是关于一些灵器至宝的来源解析？

    跟阵法似乎也搭不上任何关系啊。

    他总在领藏书阁的收拾差事，算是对书阁布置相当清楚的人。书阁五层是落了禁制锁了的，没掌门或长老许可不得轻易上去。其余但凡和弟子们修行沾点边的书，全搁在前三层里。四层的书要么是些残本心诀，再或者便是一些来历与内容并不完全可靠的传闻杂记。换言之，若是从四层抽的书册，几乎不可能跟促进修行有分毫关联。

    再稍微联系一下先前小师姐趴在桌上睡觉、还有压到底下在看的不知哪来的闲书。他总觉得小师姐似乎是一副不大想修炼的样子。

    这种想法一旦出头，就会觉着越看越像那么回事。年肖肖一不小心真相了岚岫的心思，想问却又被岚岫先前的表情给无声威胁了一下，立在原地憋得脸有点红。

    岚岫没兴趣看他表演变脸，也不大耐烦对方一直杵在自己跟前，甩手嫌弃地驱了下道：“行了，你很闲吗？练你的功去，别来烦。”

    于是年肖肖忙不迭跑了。

    岚岫挑开一旁的食盒，捏出一块酥饼咬着，本想过会便把手上这册看得费劲的书卷塞回架上去。然而她顺手往后多翻一页，忽然看见插图所画之物相当眼熟。

    虽然颜色因墨笔绘制有所参差，但卷封纹路实在像极了她先前意外开了阵门直通山庙的那卷蓝皮卷轴。

    岚岫眯了眼，当即从左腕银镯之中翻出卷轴对照。那书册上说这便是灵通卷，在卷上绘制有特殊印记的阵门落点，打开卷轴时以灵笔相点，便可凭空开一道传送阵门前往目的地。

    破阵笔虽主要归破除禁制所用，但好歹本身也算灵笔。

    可惜灵通卷她只有一卷，不然干脆想办法弄一些来，多定几个落地锚点，那多好玩。

    岚岫忽然生了一点兴趣。

    她原先抽来书册纯粹催眠静心用的，这时忽然又改了主意。书册借出阁需在楼层前登记，岚岫两下解决以后，直接再用灵通卷开了阵门。

    本以为再落地是那山庙之景，结果灵通卷直接给她传进了秘境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