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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章 惊天大案
    灞上,细雪绵绵。

    秦岭,白雪皑皑。

    依依不舍回望着长安,李孝逸低叹一声: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还是走吧。

    曾引以为傲的门生故吏遍天下,眼前却只有明亦可一人来送行。

    得知绑票案系何蕴、杜治、卢升三人所为,李孝逸顿时想起了那些很像唐军的绑匪。

    他咬咬牙跺跺脚,无奈一笑,“算了!”

    明亦可见状极感意外,“恩公,就这么算了?”

    望着天上恣意翻滚的乌云,李孝逸半天没言语,末了摆摆手,“他们仨也不易啊,且行且珍惜吧!”

    这话只有李孝逸子自己明白,明亦可当然听不懂其中的人生检讨。

    西北风猛烈袭来,车队渐渐走向蓝关。

    明亦可无言哽咽了一声。

    ……

    此时的大唐设有关内道、河南道、河北道、河东道、山南道、陇右道、江南道、淮南道、剑南道、岭南道等十个道,每个道分别下辖十来个州若干个县,国土面积一千五百多万平方公里。

    其垂直管理体系为:朝廷——道——州——县,朝廷有皇帝、道有观察使、州有刺史、县有县令。

    然比较有趣的是,其中的“道”在此时并非行政区,仅仅是“监察区”而已。

    也就是说,各“道”名义上辖领若干州,却没有常设的道府衙门和道府长官,朝廷会定期派出“观察使”监察巡视各道。

    换句话说,观察使只是各道不定期的临时最高长官。

    如此设置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各道因区域过大导致权力过甚,继而形成汉隋时期那种尾大不掉的“藩镇割据”。

    如此一来,藩镇割据风险大为降低,而行政管理风险却大大增加,因为下面的各州刺史长期处于权利监管真空。

    公元684年,冬末。

    武则天首创之“新科举乡试”在全国各道隆重进行。

    不料乡试大考刚刚结束,淮南道便传出了“试题泄密”事件。

    一时间,淮南观察使以及其下各州刺史相互攻讦的奏章雪片似飞向朝廷。

    惊天大案,新政出丑,朝野震动。

    天后勃然大怒,“查!”

    一声令下,冯靖再次代天巡狩。

    ……

    六日后。

    钦差的官舰在南淝河靠岸,庐州城(合肥)近在眼前。

    码头上锣鼓喧天丝竹大作,一片热闹气氛。

    观察使黄鹿鸣带着各州刺史在码头上隆重迎接。

    在王琦、李隆基及一百羽林的护卫下,冯靖缓缓下舰。

    官员们的礼数非常周到,然他们的脸上都凝了寒霜也似,相互之间寸步不离,唯恐别人在钦差面前说自己坏话。

    钦差莅临前,朝廷的圣旨早就到了,大意是:一经查出幕后泄题官员,夷三族!

    冯靖见状喷的一笑,“涉弊的考生抓了没有?”

    黄鹿鸣急步趋近,矮着身子惶惶禀报:“启禀钦差大人,所有涉弊考生均已押入大牢隔离开来,只等钦差大人莅临庐州亲自审理。”

    冯靖一指所有官员,“开考前你们都见过试题没有?”

    大伙轰然一声,“没有!”

    他又一指黄鹿鸣,“你见过没有?”

    黄鹿鸣一低头,“下官见过!”

    “什么时候?”

    “临考前拆封的时候。”

    冯靖淡淡一笑,“黄兄乃真君子也!”

    他的话本来就是个陷阱,只有胸怀坦荡者敢舍身一跳,如此一来黄鹿鸣便显得格外坦荡了,颇有鹤立鸡群之意。

    各州刺史一见纷纷也改了口:

    “我们也是开考前才看到的。”

    “我们也是——”

    “唔,这才是真话嘛!”冯靖皮里阳秋一笑,“这不一下都说清楚了?”

    他的话玩笑也似,毫无钦差大臣那种下车伊始故作肃杀之态。

    大伙一见顿时放松下来,彼此之间也打起招呼说起话来。

    冯靖一指身后官舰,“即日起,本钦差将在官舰上坐舰视事,各位请上舰说事。”

    待所有官员在官舰里坐定,冯靖这才正襟危坐问:“发现泄题的阅卷官来了没有?”

    “来了!”角落里洪钟似一声应答,一个身材修伟的七品官歘地站起。

    我靠!冯靖一见顿时跳起,“狄兄,怎么是你?迩前怎不见你出来讲话?”

    狄仁杰看着满座的四、五品大员,咧嘴颔首道:“兄弟的帽壳太小,轮不到咱说啊!”

    “你怎么跑庐州来了?”

    “我是奉调阅卷的。”

    为了防止作弊,全国各道的阅卷官员都临时进行了大规模对调。

    “看样子狄兄升了一级?”

    “全赖天后恩典。”

    说着话,冯靖牵着狄仁杰的手,一直来到上首,硬生生把他按在了副座上。

    无数的艳羡眼光唰唰射向了狄仁杰。

    紧挨着狄仁杰坐下,冯靖这才问:“狄兄,作弊是怎么发现的?”

    说到正事,狄仁杰顿时严肃起来。

    “启禀钦差大人,属下负责‘天字号乙字棚’试卷阅卷,第一天的诗赋考试中,属下便发现该棚二十名考生中有两人的试卷完全雷同,后两天的考试中情况也如出一辙。由此,下属怀疑试题泄露,报与观察大人后,重新调卷复查,结果发现,各棚均有雷同现象。”

    冯靖一拍桌子,“我兄神目如电,无愧天下第……天下滴官员楷模。”

    他差点又说成了‘天下第一名吏’,匆忙中舌头一卷,用一个谐音及时堵住了漏洞。

    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泄题事件,赴淮的路上冯靖已将淮南道所有主考、副考的履历背景进行了详细分析研究。

    首先是主考黄鹿鸣,奉旨出京时他只知自己负责押运试题并担任江南某道主考,根本不知自己的目的地何在,一直走到徐州时才被通知去淮南道担任乡试主考。

    而与他同行的两个羽林校尉才是真正的试题押运官。

    两个羽林一人掌管钥匙,另一个身背试题箱,三人一路形影不离互相监督,加之试题袋用火漆密封,即便能打开试题箱,仍然见不着试题。

    所以,黄鹿鸣不可能泄题。

    其次,淮南道各州担任副考的刺史中,一多半是朝廷为了这次大考临时空降下来的;另外一部分是考前数日才对调到过来的。也就是说,他们在本地没有泄密对象,其泄密动机微乎其微。

    只有极少一部分是当地原来的刺史,而这些人都不是副考,只负责本次乡试的配合,根本没机会见到试题。

    其三,本次乡试由国子监牵头命题,翰林院部分翰林也参与了命题。

    命题结束后,所有参与命题者全被圈到华清池天天洗温泉吃羊肉泡馍去了,等于是全天候封闭隔离了,直到考试结束,他们才被允许回家。

    如此周密的安排以及乡试过程严格的保密程序下,官员大规模自主泄题的可能性极小。

    一路分析下来,直觉告诉冯靖:泄题的最大可能来自某种无意识泄漏,恰好被别有用心者偷窥到了,这种可能只会发生在京城出题的官员身上,其中的漏洞很可能就在华清池。

    所以,此时若把这些刺史全集中在庐州软禁,于破案来说毫无意义。

    主意已定,冯靖犀利眼神漫扫了一圈,沉声说道:

    “此次主考是黄鹿鸣大人,各位刺史均为副考,六百七十名考生均来自各位治下。本钦差的意思是,凡涉及作弊考生生源地的刺史立刻返回治所,迅速调查涉案考生的家庭、背景以及其中的同乡、同学、同年关系;凡不涉及作弊考生生源地的官员也请立刻回治所视事。总之一句话,相互之间不得串联和打探案情,违命者天子剑就是为尓所备!”

    “诺!”

    在座的官员大都听说过冯靖在盱眙军前斩将夺帅之举,大伙心里不由敲起了小边鼓,待冯靖一挥手,刺史们便掂着脚尖猫一样快速离舰。

    回过头来,见黄鹿鸣还在,冯靖温颜一笑,“黄兄,我就不虚留你用餐了,其中原委你明白。先回吧,吃了饭我就过去找你,届时一起审案。”

    黄鹿鸣感激得鼻子一酸,“谢大人体谅,下官告辞。”

    众人都走了。

    狄仁杰道:“这些人中说不定就有泄题嫌疑人,你放了他们难道不怕其畏罪潜逃?”

    “我正盼着有人跑路呢,跑了案子就明了。”冯靖回头喊了一声,“来人,上菜!”

    狄仁杰皱皱眉,“都火烧眉毛了,你居然吃得下?”

    “人是铁、饭是钢,边吃边聊嘛。”

    旋,酒菜上桌。

    冯靖端起酒和狄仁杰一口闷了,然后大口吃喝起来。

    直到酒过三巡吃个半饱,冯靖这才开了口,“狄兄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出现泄题现象?”

    “这还用说?”狄仁杰喷的一笑,“为了给自家眷属或亲朋好友的子弟谋一条晋身途径呗。”

    冯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打个比方,假如你家今年有应试的子弟,而你事先也知道了试题,你除了告诉自家子弟,你会不会还告诉别人?”

    狄仁杰一愕,边思便想说:“当然不会,傻子才那么干!新科举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让别人知道试题的话,我家子弟岂不要被挤下桥了?”

    冯靖眉毛一扬,“可事实是,这次的泄题性质却是大规模的,何解?”

    狄仁杰点头称是,“是啊,淮南道考生共六百七十余名,被发现的作弊考生竟达十二个,这中间还不包括那些作弊水平较高的漏网之鱼。”

    “所以,本次泄题现象带有很大的无差别泄题特点,何故?”

    狄仁杰皱起了眉头,“我咋知道?我要知道我早破案了。”

    “想想!”冯靖咧咧嘴。

    “别卖关子了,你是不是已有思路了?”狄仁杰有点急不可耐。

    冯靖莞尔,“我怀疑,泄题的源头在京城。”

    “京城!”狄仁杰一惊,“难道是国子监?”

    “差不多!”

    “为什么?”

    “因为预感。”

    “什么预感?”

    冯靖呷了一口酒,慢条斯理道:“泄题案发生后,嫌疑考生旋被锁拿入狱,阖道官员明知这一线索极为重要,却无人愿审。此中原因无外三条:第一、为了撇清自己,因为敏感时期相互猜疑,谁审谁就可能落个串供嫌疑,出力而不讨好!”

    “第二、最具主审资格的只有黄观察和庐州刺史,一个是最高长官、一个是庐州主官,然二人也是被攻讦之最严重者,所以没心审,只忙于上折子自辩了。”

    “第三、是不敢审!因为不敢用刑,怕打死嫌犯落下灭口之罪,更怕打死人还审不出任何结果!”

    “你说的这些都在理!”狄仁杰边听边想,末了反问一句,“但这与你的预感有何关联?”

    冯靖意味深长道:“没人愿审只是个表象,核心的缘由是:黄观察使与当地的官员根本不怕朝廷来查,也更希望朝廷派人来查。”

    “你意思他们很坦荡?”

    “差不多是,也不完全是。”

    “这叫什么话?”狄仁杰有点糊涂了。

    冯靖起身一拍桌子,“严重的后果和相互的猜疑让他们根本坦荡不起来,只有黄鹿鸣颇有些风骨!”

    “经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泄题之人肯定出在国子监!”

    冯靖一竖大拇指,“而且,它还是个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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