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
一旁的陈宏感觉这一刻钟仿佛比半个月都要漫长,因为....自己伺候了近三十年的陛下,头一次将一封密奏翻来覆去,看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
“呵。”
轻笑声响,天武卫送来的密奏被放置在案桌之上。
仁武帝却是没有任何再言语,只是微微眯起双眸,仿佛是在细细‘品位’奏疏之中的一切。
良久,仁武帝方才缓缓开口:“陈宏。”
司礼监太监总管陈宏立刻略微躬身,压低了声音应了一句:“奴婢在。”
“笃!”
“笃!”
“笃!”
仁武帝的手指微微敲打案桌,看了一眼陈宏道:“柳白此人,你如何看待。”
平淡的询问,却是一下子将陈宏的神经紧绷!
身为司礼监总管太监,虽说因为大临立国甚久,祖皇帝曾言‘宦官不得干政’这件事已经被逐渐冷淡,以司礼监为首,虽说不会在朝堂之上对于政务发表奏言,但整理奏疏,并且有的时候代替皇帝执笔圈红叉黑都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可现在....仁武帝直接垂询对于一个人的看法,而且是柳白,这让陈宏万分谨慎。
“启禀陛下,奴婢眼拙愚钝。”
陈宏略微低下眼眸,轻声开口。
但仅仅是话音落下之瞬间,立刻便是察觉到了自己所言并非陛下想听,连忙开口道:
“然。”
“此人上一次入宫,乃是以败将身份。如此重罪,得见陛下龙颜,此人非但没有惊慌失措,言言呐呐,反倒是愿意在陛下天颜面前,立下誓言。”
“充盈国库,攘除北邙。这两件事无论是哪一件,说出去都足以让朝堂重臣头疼不眠,可柳白却是信心满满。”
“奴婢自幼入宫,未见外之豪侠英才,但此子胆气,想来也是与江湖人言‘向来是腰间剑作胆’不差了。”
一番话说的,陈宏可谓是极近自己的口才。
先是自贬,再言实处,最后只夸柳白胆气,饶是朝堂重臣,恐怕在‘与皇帝说话’这个方面,也比不过陈宏了。
“‘向来是腰间剑作胆’,说的是武以侠犯禁,且不说这不是什么好词。就柳白那贪生怕死的模样,跟‘侠’沾得上半分干系?”
“陈宏,多念些书。”
仁武帝嘴角微微勾起,看似是在纠正并且略微斥责陈宏,但实际上,却是让陈宏的回答过关了。
陈宏身为他这位天下共主的身前侍从,见过的重臣何其之多?能给予柳白这样的评价,也算是不错了。
这位如此精彩回答都只能勉强过关的司礼监太监总管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但面上却是‘挤出’笑容道:
“陛下,奴婢只是下人,懂不得许多。但人常言,愚者当勤勉,奴婢定然多读些书,不敢违陛下旨意。”
三两句话,功力深厚。
如果说秦泷是大临朝堂武道第一人,那陈宏绝对称得上是大临朝堂口道前十了!
仁武帝淡淡道:“你如何会愚钝,你说的很对。”
“贪生怕死的人,胆气不一定小。”
“面对丧子之痛的秦泷,依旧如此镇定。”
“布局、口才、胆气。连朕都起了疑心,这小子到底有多少东西是没有展露出来的。”
一番话说出,陈宏瞳孔微微一缩,但紧接着便是将震惊神色死死压在心中!
丧子之痛?秦泷?!!!
还与柳白有关?!!
难道.....
仅仅是一瞬之间,陈宏便是猜到了一切!以秦泷那个儿子的小肚鸡肠,在皇宫之内被柳白打了一巴掌,岂能不记恨?
若是猜想没错的话,定然是起了杀意,而后秦泷那个儿子就死了!
但....柳白是如何做到的?
这一点,饶是陈宏都想不明白。
且不说探鹤卫在捧日卫面前的弱小,单单是柳白....一个吃了败仗,入了探鹤卫不过数日的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抗衡秦泷之子?
“传话下去,秦泷求见时拒之。”
“传朕旨,明日允捧日卫指挥使秦泷表奏,宣探鹤卫柳白入朝论功。”
两句话,陈宏整个人都傻了!
第一句还好,陛下向来将事情都看得极为清楚,一个捧日卫指挥使有可能求见,猜中也算不得什么。
至于拒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见与不见,何人敢言?
可第二句话....
陈宏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丧子之痛的秦泷上奏疏,柳白入朝堂论功?!!
这两件事,怎么可能同时出现?不是应该论罪?不是应该要秦泷恳求捉拿柳白?
陈宏感觉自己的脑袋都有点发烫。
“是!”
陈宏强压心中的不解,甚至有点儿推翻自己之前的猜想,恭敬应下。
仁武帝却是看都没有看一眼陈宏,而是伸手,将那密奏二次拿起。
这一次,这位皇帝陛下面色沉静,可眼眸之中却是流露出不一样的色彩。
好像是在看一件极为有意思的事情,或者说....在看一个有意思的人。
....
“五十两,行!”
柳白花钱很痛快,在住这个方面,掏钱也没有半分马虎。
五十两银子买下的小房,横竖不过二十七步,更谈不上什么家具、用度之类的,但却有着一个无与伦比的优点:与探鹤堂衙隔巷相望。
按照柳白的‘测试’,大吼了一嗓子‘有漂亮姑娘摔倒了’的效果来看,不但是探鹤堂衙门口轮值的兄弟能听见并且在第一时间探头张望,就连魏公处理事务的公房也能听得清楚。
为何?
因为他一嗓子‘嗷’出去,下一瞬一支秃杆毛笔便是飞了过来,砸在柳白的额头上。
就这样的结果,柳白满意到了极致!
惹恼了大临朝堂武道第一人,万一这秦泷脑子上头,想要晚上暗杀了自己,总要留一点儿喊‘救命’的机会吧?
叫破了喉咙都不会来救,那是绝望。可如果连喉咙都不叫破就死了,那踏娘的叫憋屈!
一线生机,比万两黄金都贵!这就是柳白的‘稳妥’信念。
“柳兄,你踏娘的....真是个猛士!”
阿良看了一眼柳白的新居,忍不住赞叹。
此话说出,柳白有些讶异,不明所以。
他不过就买个房,勇士个啥?五千两银子在怀里,花个五十两...一点儿也不勇,而且很抠门!
柳白皱眉不解问道:“阿良,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隐约感觉有点儿不对,但说不出来。
阿良面上依旧是猥琐到可以让路边小娘子哭嚎着去太安府衙报官的笑容,却一句话没说。
然而....
就在柳白更加不解,甚至考虑是不是给阿良一个漂亮的扫堂腿,让他嘴巴可以松快一下的时候。
门外一道粗粝的嗓子响起:
“柳兄,俺带被褥来了。你这离堂衙近,俺打地铺就成!”
柳白瞬间色变,惊愕转头看向阿良。
阿良笑而不语,满眼的幸灾乐祸!
孤傲的春风苑游侠曹莽,可没买房子!那点儿薪俸,能夜夜睡春风苑?
哪个袍泽家离堂衙近,这货就在没有钱的日子里,‘借宿’在哪位袍泽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