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李工头端着餐盘,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经过。
他眼角余光扫到我,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后侧身,将躲在他身后的一个少年拉到身前。
“这是周一鸣,新来的工友,才十六岁,以后你多照顾着点。”
李工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眼神在我和周一鸣之间来回游走,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然后很快,他转身离开了。
我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
他身形单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站在这满是粗犷工人的食堂里,显得格格不入。
“你好,我……我叫周一鸣。”少年怯生生地开口,声音还有些发颤,眼神里透着初来乍到的紧张与不安。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本应在校园里读书,却来到这危险又复杂的工地。
“你还小,怎么想着来工地干活了?”我忍不住问道。
周一鸣低下头,双手不安地揪着衣角,小声说道:“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家里又穷,实在没办法,听说工地挣钱快,就……就来了。”
我眉头紧皱,看着他,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还未成年,这工地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又危险又辛苦,你还是回家吧,别在这待着了。”
周一鸣只是苦笑着摇头,“我也想啊,可是家里等着钱用,我回去又能干什么呢?在这至少能挣点钱,帮家里减轻点负担。”
从那之后,周一鸣和我渐渐熟络起来。
李工头格外照顾我们,给我们安排的都是些看似轻松的活儿。
周一鸣为此十分开心,每次见到我,都兴奋地和我分享他的喜悦。
“哥,你看,李工头对我们多好,给咱安排这么轻松的工作,我觉得在这挺好的,能多挣点钱寄回家。”
周一鸣一脸满足地说着,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我看着他单纯的模样,心里满是担忧,一次次耐心地劝他:“一鸣,你别被这表面的轻松给骗了,这工地邪门得很,你没发现吗?最近发生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我总觉得李工头没安好心,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可周一鸣总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哥,你就是想太多了,能有什么事啊?李工头就是看我们不容易,才照顾我们的。再说了,我家里还指望着我挣钱呢,我不能走。”
无论我怎么劝说,他都不为所动,我也只能暗自叹气,祈祷他别出什么事。
那天夜里,月色如水,透过工棚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我起夜回来,路过老赵空了的床铺时,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簌簌”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床底翻动。
我心里一惊,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老赵的床铺。
犹豫片刻后,我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蹲下身,缓缓探出手,将藏在床底的东西拉了出来。
那是一捆红绳,上面系着七枚五帝钱,每一枚钱币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暗红色,像是被鲜血浸泡过。
钱币的裂痕里,塞着一张张泛黄的纸条,我颤抖着手指,展开其中一张。
“2019.3.7王志强”,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尽全力写上去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绝望。
我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急忙展开其他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日期和名字,一个接一个,是一份死亡名单。
而最新的那一行,墨迹还未干透,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2023.7.21周一鸣”。
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
周一鸣?怎么会是他?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东区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混凝土倾倒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猛地站起身,顾不上多想,迅速套上工装,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当我赶到东区时,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塔吊的长臂缓缓摆动,正往地下室浇筑着灰浆,而在泵车的输送管里,卡着一只运动鞋,那熟悉的款式和颜色,正是周一鸣午休时穿的那双!
“不!”我忍不住嘶吼出声,想要冲过去,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拉住。
“你干什么去?”李工头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
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手上的力道大得让我挣脱不开。
“这是怎么回事?周一鸣呢?”我愤怒地转过头,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李工头。
李工头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淡淡地说:“出意外了,那小子不小心掉进泵车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是意外!”我大声吼道,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怀疑:“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李工头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他用力甩开我的手,冷冷地说:“你别胡说八道,这就是个意外,你要是再乱说话,小心自己的下场!”
说完,他转身离开,只留下我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第二天,周一鸣的父母来了。
他们站在工地门口,哭得撕心裂肺,周围围了一群工友,都在小声地议论着。
“这孩子太可怜了,年纪轻轻就没了。”
“是啊,他父母得多伤心啊。”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周一鸣的父母,心中却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们的哭声虽然响亮,可我总觉得那哭声里透着几分虚假。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那种失去至亲的悲痛,反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漠。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周一鸣是怎么死的?”
周一鸣的父亲突然冲上前,一把揪住李工头的衣领,大声质问道。
李工头却不慌不忙,轻轻掰开他的手,脸上露出一副沉痛的表情:“大哥,我也不想发生这种事啊,这都是意外,我们也很难过。不过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该赔的钱,一分都不会少。”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递到周一鸣父亲面前。
周一鸣的父亲接过支票,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脸上的愤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情,有惊讶,有贪婪,唯独没有悲伤。
“这……这还差不多。”
周一鸣的父亲喃喃自语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悲伤,仿佛这不是自己儿子的生命换来的赔偿,而是一笔意外之财。
我看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一切。脸色说不出的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