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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章 血(二十九)
    韩子毅闻言赶忙摇摇头,又起身抱住了陆妙然。

    “不怕甜甜,我在呢,我会帮爸爸的”

    陆妙然抬手抚住韩子毅的脸。

    她怔怔的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不知悔改的赌徒。

    恍惚间,陆妙然又低下头,轻轻用自己的额头贴住韩子毅的额头。

    “你不愿意走,是不是?”她问。

    韩子毅闭上那双从不曾意乱情迷过的眼睛,满含温情的道。

    “甜甜,战争都是暂时的,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赢的,而且眼下连委员长都在国内,如果我们走了,爸爸处境一定会更艰难,甜甜,我们不能把爸爸一人留在这里”

    陆妙然听完了韩子毅的话后,眼神有一瞬变的恍惚,只是这份恍惚到底没有保持住太久。

    她伸手捧住韩子毅的脸,流着泪吻向他。

    陆妙然绝望的想,如果韩子毅所有的担心和爱都是真的。

    那该有多好。

    ......

    小河流水哗啦啦,孟宅迎来四月天。

    这一日春光明媚间,龙椿早起就出去杀人了。

    她揣着两把新制的钢刀,一路翻墙进了国军特务的聚头地点。

    这次特务们的聚头地点选的很有几分特色,乃是在一所农家小院儿里。

    小院儿里有一台石磨盘,一棵老桃树,并三五只面黄肌瘦的小鸡崽。

    老桃树花开正浓,粉嘟嘟的树冠云彩似得飘在院内。

    龙椿略看了几眼桃花后,就踹门进了院中民房。

    她带刀进带刀出,期间屋内传来两声枪响,并一个尖叫着跑出来的电报专员。

    赵珂等在院内,见了漏网之鱼便上前补刀。

    电报专员是个瘦小的文人,他不及惨叫一声就被赵珂捅了个透心凉。

    龙椿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农家院儿里已经人声不闻了。

    赵珂侧头往屋内看了一眼,又问:“刚才听见枪响,阿姐没事吗?”

    龙椿闻言笑着走到桃花树下,伸手抓了一把枝头上的桃花,又搓揉着花瓣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没事儿,刚一个小崽子吓疯了,半天没拉开保险,好容易拉开了又手抖的不行,硬是对着房顶开了两枪,差点没给我逗乐了”

    经过了小半年的相处,赵珂已经习惯了龙椿残忍又好笑的说话方式。

    他站在一边笑了两声,便动身去屋里去取龙椿用过的钢刀,打算收东西回家。

    可等他出来后,却又见龙椿蹲在地上抱鸡。

    龙椿抱鸡的姿势有些特别。

    她一手捏着鸡嘴,一手攥着鸡爪子,像是端机关枪一样把鸡端在怀里。

    赵珂看的一愣:“阿姐......馋鸡了吗?”

    龙椿“啧”了一声,十分不屑的瞪了一眼赵珂。

    “我没吃过鸡吗?”

    赵珂赶忙摇头:“吃过的”

    龙椿被小伙子的反应逗的一乐。

    “这鸡都瘦的可怜,咱们拿家去养着吧,养肥了下蛋,蒸鸡蛋糕吃”

    赵珂闻言点点头,也不敢让龙椿亲自抱鸡。

    便先一步走进院里把鸡抓起来,抱在自己怀里。

    至此,赵珂腰上挂了三把刀,怀里抱了三只鸡,龙椿怀里则端了一只鸡。

    两人就这么走上了回家的路。

    农家小院儿之外是一处小村落。

    但因为连年打仗的缘故,这村早已被各路军阀屠了七八遍了。

    此时此刻,村中有的活物也只剩这几只小鸡,并土路上零星的几棵野桃树。

    但古怪的是,这几棵野桃树开花倒都开的很像个样子,粉红粉红的一大片,茂盛极了。

    龙椿一边端着鸡走,一边探头探脑的看桃花,又对赵珂道。

    “这村荒成这样,怎么这桃花还开的这么好?”

    赵珂抱着鸡跟在龙椿身后,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那些桃花。

    “可能是肥上的好吧,早先这边是个大村,但这几年世道不太平,先是土匪后是军阀,现在又是日本人,总没个不见血的时候,就......”

    龙椿闻言“哦”了一声,心下明白了这桃花开的浓艳的原因,原来是用活人做了花肥。

    龙椿摇摇头:“一会儿回去吃了饭,你去白事铺子里弄些线香来,多烧几把放村口上,意思意思,送一送”

    赵珂闻言有点不可思议:“啊?”

    龙椿迎着风中的桃花瓣儿一回眸,只笑:“怎么了?”

    赵珂又摇头,也笑了。

    “也没怎么,就总觉得......阿姐应当不在乎这些事的”

    龙椿叹了口气。

    “我小时候也是住村里,我家那个村跟这个村也差不多大,那会儿我家特别穷,但邻居家里还过得去,他们家有鸡,有骡子,还有一窝兔子,所以他们家内小坏胖子就老有鸡蛋糕吃,那时候我就想,等我大了,我也要养鸡养骡子养兔子吃鸡蛋糕,可等我真的大了,梅梅又说往家里养那些东西太臭了,她好容易把家里拾掇的干干净净的,说什么也不让我养,就为这个事儿,我好几天都没跟她说话”

    龙椿说起这些时,神情十分温柔,赵珂听着她轻柔和缓的声音,不觉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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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梅是?”

    龙椿一笑:“我一个妹妹,和小孟儿一样的妹妹”

    龙椿想,她也许是老了,一旦怀缅起过去,就轻易停不下来。

    四月春光里,她走在桃花铺就的乡村小路上,滔滔不绝的说起了小时候的事。

    “现在想想,我家那个村应该也被祸害的差不多了,我离开家的时候我妈还活着呢,不过现在应该也没了,你上香的时候也顺带给她烧一把吧”

    说罢,龙椿又歪着头想了想。

    “算了,别给她烧了,她以前老打我,打得我疼死了,不能给她烧”

    赵珂一边听着龙椿的絮叨,一边看着龙椿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龙椿其实也只是个凡人而已。

    她也有过去,有亲人,有姊妹。

    她不单只是个刽子手,原来在她心底,也有一片饱含情与爱,痛与恨的湖泊。

    只是这湖泊被刀光剑影罩住,轻易不会示人而已。

    赵珂低着头想了想。

    “阿姐”

    “嗯?”

    “您是怎么做了这一行的?”

    龙椿嗤笑一声,单手提着鸡脖子,回头摸了一把赵珂的脑袋。

    “想吃鸡蛋糕嘛不是”

    ......

    项漪澜伤好这一天,西安下了一场毛毛雨。

    他独自站在病房里,手里握着一把小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破了大相的脸。

    末了,他叹了一口气,心下虽十分想哭,但又害怕叫人看见笑话,是以只得咬着牙忍住。

    他真的没有想到,龙椿出手会这么歹毒。

    她把他的鼻梁打断了。

    要知道,从医学的角度来看,人的鼻子后面可就是中枢神经。

    中枢神经是好打吗?

    那稍一失手,可就要活生生把人打成半身不遂了!

    项漪澜想,他看着龙椿打杀国军特务的时候,心下只觉得痛快,解气,甚至崇拜。

    可等龙椿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时,他才晓得后怕这两个字怎么拼,怎么写,怎么念。

    项漪澜丢开镜子躺到床上,绝望的想起事发那天。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那天做错了什么事。

    从他的视角来看,他只是对龙椿有好感,又为她吃了一点醋而已。

    这样一点风花雪月的小事,何以招致一顿暴打呢?

    项漪澜想着想着就气笑了,笑着笑着又气哭了。

    他觉得党内的同志说的没错,龙椿本就是流氓土匪的出身。

    她参加革命根本就不是什么为了民族大义,只是因为机缘巧合,一时开窍罢了。

    家国动荡的时候,土匪可以是梁山好汉,可等国泰民安了,那土匪可就是心腹大患了。

    项漪澜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将龙椿美化太过了。

    甚至可以说,他简直就是被这个疯女人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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